夫人想守寡——素楹
时间:2018-09-28 09:24:28

  薛昭睿闻言撩袍跪下,一字一顿道:“父皇,儿臣有证据。”
  “你胡说!”太子怒道。
  承光帝问:“是何证据?”
  薛昭睿叩首道:“还请父皇宣一人入殿。”
  “谁?”
  “太医令李荣林。”
  听得这个名字,薛昭仁宛如被冰水兜头浇下,不可置信地看向薛昭睿。
  “宣。”
  不出片刻,李荣林被薛昭睿的侍卫架入殿中,浑身瑟瑟发抖地蜷伏在地,颤声道:“参、参见陛下。”
  见他这副模样,薛昭仁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不知薛昭睿使了什么样的手段,李荣林跪伏在地,将当初太子如何诱以重利拉拢他、如何在承光帝的汤药中掺入分量不易察觉的药物等事竹筒倒豆子般吐了个干净。话到最后痛哭流涕说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求承光帝开恩饶他一命。
  薛昭仁的面色越来越白,承光帝的目光越来越锐利,等李荣林哭诉完便挥手掀翻了一旁的烛台。
  外头孟相先前没拦住李荣林被带走,如今自知事情恐已败露,急忙调动太子亲兵,赶来皇帝寝宫试图挽救,恰听到李荣林的哭诉,急忙闯入殿中对承光帝道:“陛下明鉴!太子贤德忠良,最是有孝心不过,岂会做出这样的事!请陛下莫要听信小人挑拨!”
  承光帝此刻已是怒极,冷笑道:“好啊,这碗汤药还放在朕的床头,只要传太医来验一验,立刻能知太子是否清白!”
  薛昭睿立刻接话道:“儿臣正有此意,私自请了一位太医前来,此刻就在门外候着。”
  “好!宣!”
  犹自跪在地上的太子两眼空茫茫的,在这一声宣字出口之后,他突然摇摇晃晃从地上站起身来,高声道:“拦住他!”
  殿内外暗藏的太子亲兵得令立刻团团将薛昭睿的侍卫拦住,把寝殿门前堵了个水泄不通。
  承光帝骇然,怒道:“太子!你当真要谋逆弑君么?!”
  太子木然转头看向他,嘴角勾起奇异的笑容,慢慢说道:“父皇,您老了,这把龙椅也做得够久了,是时候让给儿臣了。”
  薛昭睿微不可觉地向后退了退,低垂的眼睑隐去眼眸深处的笑意,作壁上观。而孟相此时已知事态无转圜余地,唯有将太子推上那龙椅,才能保他孟氏一门。
  承光帝面上一阵青白,指着太子骂:“逆子!枉费朕多年栽培,你就是如此回报于朕的么?!”
  太子嗤笑:“栽培?父皇,折我羽翼的是您,放任瑞王宁王与我相争的是您,三番五次狠狠把东宫颜面踩进泥里的也是您!这就是所谓的栽培?!”
  承光帝只觉胸口闷得发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太子步步走向他,看着他满面狞笑地对他说:“父皇,这江山您不愿给,那就休怪儿臣自己来拿了!”说着伸手推向承光帝。
  而这时,薛昭睿陡然大喝:“父皇小心。”
  只听铮的一声,雪亮的剑光在寝殿内划过,孟相瞪圆了双眼、满目惊恐地扑向太子。
  然而,还是迟了。
  没有人能想到素来喜好诗书玩乐、沉迷游山玩水的宁王会有这样的身手,更想不到他竟会带兵器入殿却一直隐忍不发到现在!
  薛昭仁还没来得及转头便觉脖间一凉,他茫然眨了眨眼,发觉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颠倒,最后急速坠落,伴随着一声闷响跌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腔热血迸溅,染了承光帝半身,这个年迈的帝王被眼前景象惊得说不出话,一双眼死死瞪着,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最后眼睁睁看着太子那颗头颅滚至脚边,终于骇然惨叫,跌坐在地。
  而薛昭睿依旧维持着挥剑斩落的姿势,蟒袍上不见丝毫血光,抬眸看向孟相,一字一顿道:“太子与孟相谋逆,当诛。”
  ***
  宫乱发生后,季家埋在宫里的棋子便想法把消息递出了宫,季老太傅又火速将消息传向东陵王府,众人心中俱惊。薛铖安排护卫王府的暗卫头领知晓其中利害,当即启用暗卫训练多年的海东青将密信经由各州暗埋的联络点递往远安城。
  而在与季老太傅商量后,暗卫火速将东陵王与王妃秘密送出京城,留下两名替身以掩人耳目。
  恰逢魏父抵京,两位老臣迅速召集了朝中可信任的重臣密商此事,而季府终于拿出了另一份密诏,众人商定只等薛铖抵京,便将密诏昭告天下,还位于东陵王府!
  若太子尚在,不少老臣恐还有犹疑,然而如今,谁敢将这天下江山交由一个敢设计弑杀兄长的人执掌?!就连往日曾与宁王颇有交情的世家也觉得胆寒,不过碍于宁王如今的声势不敢宣之于口。
  太子一倒,门生有胆大之人怒骂宁王毫不顾手足之情、是为冷血禽兽,而宁王却不恼怒,只说自己救驾心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向天下人摆出一副孝子模样,积极为承光帝医治,同时借承光帝圣旨绞杀孟皇后、捉拿孟氏满门。
  纵使朝中有人试图阻止宁王,也被一句轻飘飘的“凡求情者,以同罪论处”堵了回去。
  这桩谋逆大案就这样未经三司详审查证,由宁王一人凭着承光帝一道口谕处理得干干净净。
  孟氏满门两百余口人,斩于刑场,除了满地冲也冲不掉的鲜血,什么也没留下。昔日太子一党人人自危,有的辞官还乡,有的隐忍藏锋,还有人投奔了宁王,譬如安定侯府。
  承光帝的身体并没有因此有所好转,反而应惊吓过度愈发严重,一天往往有大半的时间是昏睡梦魇的状态。朝中再无可主持大局的皇子,宁王顺理成章把持朝政。当有人提及瑞王冤案,请瑞王还朝时,宁王面上笑眯眯地应了,可第二日前去府邸迎瑞王时却发现薛昭珩昨夜暴亡。
  宁王的雷霆手段再度震慑群臣。
  肱骨老臣隐忍等待,其余人更不敢多舌。宁王一时权势滔天。
  ***
  半月后,薛铖终于收到密信,以太子谋逆、入宫勤王的名义连夜点兵北上。
  此行万人的军队被拆做三股,一队百余人的轻骑有薛铖率领、马不停蹄直奔京城,另一队足有八千人众,由魏狄徐冉率领,跟在薛铖之后作为援军,而最后千余人继续驻守远安城。
  风声呼啸,溯辞跟着薛铖没日没夜的奔波,中途算了三卦,俱是凶险。
  随着京城的消息一封又一封送抵薛铖手中,宁王派来的杀手也一波接着一波闯进了薛铖营帐,饶是溯辞能卜凶吉也禁不住如此车轮般的刺杀。
  好在连年累月的训练令随行的士兵十分警醒,加上溯辞的主意,没晚扎营薛铖必易服换帐而眠,也令不少杀手还未见到薛铖便一命呜呼。其中最凶险的一次是一位江湖高手,一人一刀杀进营中,折损了十数名弟兄,连薛铖也负了伤,最后被斩于乱剑之下,却也成功使薛铖一行的脚程不得不慢了下来。
  宁王在京城运筹帷幄,不可不谓春风得意。只可惜,这份得意还没维持多久就被碾得粉碎。
  承光四十八年七月初二,北宫政赐死和亲公主,率领十万大军挥师南下,兵临渭水城。同年七月十一,渭水城失守,守将退守龙泰岭,以天险为最后依靠,死守大晋北方防线。
  魏晋盟约至此破碎。
 
 
第120章 抵京
  北魏的南侵搅乱了宁王的计划, 面对江山岌岌可危的险境,薛昭睿只能停下整肃朝堂、对付东陵王府的部署,调兵遣将以应对北宫政的强攻。可即便如此,薛昭睿依然斥北上的薛铖为乱臣,一边令沿途未有调动的守军阻拦薛铖,一边以承光帝口谕命御林军和王府亲兵将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若非暗卫早将东陵王与王妃送出京,此刻只怕已成为薛昭睿手中人质。
  然而此举并未能阻挡薛铖返京之路。
  薛铖在军中名望颇高,有识大局者自不会横加阻拦, 怕事者装模作样拦一拦便蒙混过了,而那些倾倒向宁王的人还没等向薛铖下手就被暗卫捆了个结结实实塞进床底,偶遇几个难缠狠辣的对手也很快扼杀于铁蹄之下。
  身居京城的薛昭睿越来越不安, 老臣们接二连三上书为薛铖辩白,言说薛将军率军北上乃是因当时太子逼宫的消息所致, 纵使此举莽撞,但如今国家危矣, 应暂时将这些事情搁置一旁,共同对抗北魏才为上上之策。
  但薛昭睿心里清楚,无论是放薛铖入京或者命他背上抗魏,于他而言都是养虎为患。况如今承光帝昏迷,未有立太子或传位的诏书, 虽自己乃是仅剩的最后一位皇子,但太/祖密诏仍未有下落,一旦薛铖入京, 这帮早看他不顺眼的老臣们只怕就要拥立东陵王!
  事既至此,他已无退路!
  看着前线送抵的请求支援的战报,薛昭睿将手边的茶盏砸了个粉碎,怒吼:“偌大的晋国,就无人能阻北魏么?!”
  回应他的唯有争先恐后涌进殿内的风。
  十日后,龙泰岭守军折损过半、防线岌岌可危的消息送抵朝中,朝中老臣联名上书请求承光帝令薛铖领兵增援龙泰岭,换来的却是薛昭睿的勃然大怒。有肱骨老臣失望之至,当场脱了官帽,痛斥薛昭睿不识大体、擅权专政名不正言不顺,甚至翻出他手刃太子之事,斥他不敬父兄、不忠不孝。
  若非半数朝臣极力劝阻,只怕薛昭睿盛怒之下当场就要斩他于金銮殿上!
  最后,此事以老臣致仕告终,朝臣缄默,然而那些摇摆不定的大臣和世家经此一事也渐渐有所倾向。
  北宫政暴虐,如今国之将亡,此等危机之下,那些所谓党派、皇储又算得上什么?
  正是此时,薛铖的军队抵达京城城门之下。
  ***
  京城已封城多日,城门紧闭,巍峨的城墙上立着一排排弓/弩手,银亮的箭尖齐齐对着城门前的薛铖。守城之人乃昔日左骁卫的李檀,得了下属禀告后急匆匆赶来城墙上,望向那张熟悉的脸孔,心里五味杂陈。
  太子被诛后,安定侯转投宁王,凭借着侯府的脸面和多年游走官场的圆滑替宁王拉拢了几个勋贵,也算在宁王跟前有了一席之地。然而此举也为安定侯府带来不少非议,连带着左骁卫中人看李檀的目光也带上几分微妙的意思。
  “大人。”见李檀沉默,下属上前道:“宫里的意思是……”
  李檀抬手截住他的话,沉声道:“不必多言,开门,让我出城。”
  下属一惊,道:“大人要迎战?我去让弟兄们准备……”
  “不。”李檀摇头,“我一人出城。”言罢无视下属劝阻,倒提红缨枪,稳步走下城楼。
  薛铖早已听说安定侯府转投宁王之事,亦知李檀守城,却没想到他会单枪匹马出城迎战。
  灼热的夏风卷起地面的沙土,吹动枪尖红缨,李檀孤身一人立于城门前,看着前方整齐划一的队伍,面色如常,甚至慢慢露出笑容。
  他仰首对薛铖道:“薛将军,许久不见。”
  薛铖向他微微颔首,却拿不准李檀究竟想做什么。
  似乎知晓他疑惑,李檀挥动红缨枪,高声道:“薛将军,你可还记得那日我败于你剑下,你说了什么?”
  “等什么时候有长进了,再来向我拿你的枪罢。”薛铖眸光微动,慢慢吐当时出所言。
  “将军竟还记得。”李檀轻抚枪身,道:“将军南行前将它还给我,从那时至今,末将不敢有丝毫懈怠,勤学苦练。如今将军返京,不知可还能与末将一战?”
  薛铖微喟:“李檀,你可知这一战不比当时。”
  “将军,你若能赢,末将愿为将军开此城门!”李檀断然答道。
  此言既出,众人俱惊。有宁王亲信更骇然失色,急忙遣人报信与宁王,又冲上城楼怒喊:“李檀!你是想反么?!”
  “国之危矣!”李檀头也不回高声道:“能者上任领兵北伐有何不可!我李檀舞象之年入骁卫,一枪挑遍京城。薛将军今日若胜我,便能胜这京城全数高手!如此本领难道要因你们一己之私折损于此、然后眼睁睁看着北魏铁骑践踏我大晋山河?!”
  那亲信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一遍遍重复乱臣贼子。
  而薛铖顺势接话高声道:“诸位,薛某无意谋逆,此番返京原是因废太子逼宫危及陛下,如今陛下虽安,可北魏狼子野心侵我大晋北疆!薛某只请各位弟兄放我入京面圣、求旨北上御敌!”
  “花言巧语!”那宁王亲信又指着薛铖大骂:“贼子莫要巧言令色扰我军心!北疆有数位将军坐镇哪里轮得到你操心?”又对李檀道:“李檀!你若敢擅开城门,以同罪论处!”
  李檀只当耳旁风,对薛铖道:“今日守城的是我李檀,不必听旁人多言。薛将军,愿请一战!”
  薛铖定定望着他,伸手慢慢覆上剑柄,应道:“请。”
  此时,城墙上所有目光紧紧盯着城门前的两人,宁王亲信还欲叫嚷,被人捕捉痕迹地挤去了一旁。
  薛铖下马拔剑,食指轻点剑脊,稳步走向李檀,不徐不疾。
  李檀不着痕迹地调整步伐,待薛铖近身三丈之内,蓦然一抖枪身,疾步朝薛铖攻去!
  金石交击之声骤然响起,薛铖稳稳抵住袭来的枪尖,感受到透过剑身压来的千钧之力,心下不免有几分赞许。
  李檀的功夫着实见长。虽一如当初的直白与凶悍,但其中的力道和速度已非同日而语。
  一击未中,李檀换招再攻。他的眼黑白分明,仿佛只有薛铖与他的手中剑,再看不见其他。
  面对眼前缭乱的枪法,薛铖见招拆招,伴随着一次又一次交击的脆响和迸溅的细微火星,累月奔波途中反复思量权衡的问题突然找到了突破之点。
  宁王的势力尚未稳固。否则,这乱战之中,城墙上但凡有人放冷箭,就足够威胁到薛铖的性命。
  面对京城与皇宫两重布防,薛昭睿的心腹显然不足支撑,而权衡之下,他更倾向控制皇宫而非将薛铖拦于城外。故而守城将士大多都是骁卫中人,也只遣了一两个亲信盯着,而启用李檀做守城将领,只怕更是在赌、在试探安定侯府的忠心。
  至于为何控制皇宫……
  薛铖眼底浮现一丝笑意,一剑格开李檀,角度刁钻力道之大瞬间将他震开。
  薛昭睿绝不会弑君,否则他斩废太子名不正言不顺,甚至会被冠上栽赃设计储君的罪名,届时加上太/祖遗诏,他绝不可能登上帝位。他只能死守皇宫,守着昏昏沉沉的承光帝,一边寻找遗诏一边说服承光帝立他为太子。唯有这样,才可能坐上龙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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