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姬(下)——多木木多
时间:2018-09-29 08:48:22

  终于百姓中流传起了一个耳语:神女要回天上去了!
  不然怎么总是神女像出问题呢?
  百姓们又是焦急,又是难受,偷偷跑去神女庙私祭的人越来越多了,总是一晚过去,神女像附近就摆满了供品。
  但就在这时,凤凰台上传来安乐公主病重的消息。
  世家大惊。
  惊后复喜。
  喜后复忧。
  黄公等人的家门口又被围了。
  花万里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刻让人把家门紧闭!果然紧接着,人们就跑到他家来了!
  他死活不肯见人!不管是多亲密的朋友,在外多恳切的喊他,他都不叫人应声。
  有骂他的,有怨他的,有哭他的,他都不管!
  ——你们倒是聪明,知道不管要干什么都要有兵,所以就想到我了对不对?
  花万里在心中呸了一声。
  除非他亲眼看到公主下葬,不然他绝对不出头!
  众说纷纭。
  人心思变。
  凤凰台,广御宫。
  姜姬在试穿登基的“龙袍”。
  在“龙袍”的制作上,她要求必须突出她女性化的一面。
  这一点上,龚香和白哥都赞成。
  她是女帝,与其规避这一点,不如大加宣扬。这样才更有利于她的统治。
  她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涂胭脂的皇帝了。
  从头到脚,她的穿戴上都是女子的饰物,极尽华丽之风。
  华丽到她必须再三抗议才能少戴几件。
  “你不能把这么大一块金子放我头上。”她坚定地拒绝了白哥新送上的帝冕,用了九斤黄金,又是花又是草,又是鸟又是云彩,日月星辰,江山万里,全堆在上头了。
  好看是好看,就是看起来不太适合出现在人的头顶上。
  关于她“重病”的事,是黄松年想的一个主意,也得到了龚香等人的认同。
  他们都知道她是不想继续当大梁皇帝的。
  但是现在底下的百姓和世家们都认为她是要当大梁皇帝,不知道她想改朝换代。
  他们也能理解为什么她不当大梁皇帝。因为只有全都改成新的,旧的东西才无法再束缚她。
  就拿三宝来说,如果她不改朝换代,那下一任太子只怕就必须是七宝,而不能是三宝了。
  而且,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冒出一两个大梁遗脉捣乱。
  她是大梁皇帝的话,对同出一脉的人下手就失去了道德上的至高点。
  她不是大梁皇帝,那她就能干掉所有想跟她抢皇位的人。
  为了天下太平,黄松年也赞成她改个朝代。
  反正,大梁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既然她不想当大梁皇帝,那就最好把她身上大梁的印记都洗去。
  于是,黄松年认为,她可以“死而复生”。
  这样,死去的是大梁的安乐公主,复生的就是新的女帝了。
  顺理成章!
  为了造势,各地的神女庙频发事故,然后在百姓中传播流言,再到她“重病”,病上一两个月,到明年春天时,她就可以先“死”一回了。
  姜姬这么一“病”,凤凰台下果然冒出几小股不安分的人。
  他们开文会,说这是老天有眼!来惩罚她这大逆不道的人了!
  然后继续开文会,发愁,没了安乐公主,谁当皇帝呢?
  病急乱投医之下,黄松年、花万里等都被人敲门探问:想当皇帝不?要不你们试试?临危受命,救势如救火啊!
  黄松年、毛昭等吓得连家都不敢回,全都守在她眼皮底下,以示清白。
  姜旦等“诸侯王”住在深宫中,有心人够不着,只好在外面散布流言,希望有“诸侯王”能听到这个消息,勇敢地站出来!
  于是街上流言从鲁王可为皇帝,到赵王可为皇帝,再到魏王可为皇帝,再到郑王、燕王、晋王……
  不管在这里的还是不在这里的,诸侯王们一个没落下,都榜上有名被点了。
  也有更识实务的,认为此时安乐公主要是没了,恐怕天下将乱!那就需要一个强而有力的人出来当皇帝才能坐稳天下。
  他们跑到姜武的府上,递书投帖,真诚的劝他出来当皇帝。
  姜武在宫中接到汇集成册的投帖书信后,很好奇地问:“城中还有谁没被他们找上?”
  皇帝这么便宜的吗?谁都能做?
  徐公笑眯眯的坐在一旁。他本来在家中,姜姬担心这老头被人害了或被人利用了或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什么新鲜招数,所以就把人给叫进宫来,放在眼皮底下。
  徐公大气地很,摇头说,“将军不必在意,都是些小虫子一般的人,只会四处蹦一蹦,真让他们办事,是一件也办不成的。”
  别看现在城里这么多人跳来跳去,好像是惹起很大的声势,但这些人自己都没有主意,城里所有的人都被他们找过了,可谁理他们呢?谁信他们的话呢?
  当皇帝是好,谁都想当皇帝,可谁都能当吗?很多人哪怕被找上门了,扪心自问,只怕没有一个敢站出来当这个“皇帝”的。
  凤凰台是真乱,不是假乱。
  现在的“和平”与“稳定”全都来自于公主。她稳定了百姓,百姓不乱,世家的乱就只浮于表面。
  简单点说就是世家的生死福祸,碍不着百姓吃吃喝喝。所以百姓们不着急,不恐惧。
  公主利用了世家与百姓之间的隔阂。她让百姓彻底与世家“分离”了。
  以前是世家与百姓相系,皇帝与世家相系。皇帝碰不到百姓,他就只能通过世家去治理百姓,治理天下。
  可世家不能用自己的手去种田纺织,只有百姓才是养育了整个天下的人。
  现在公主亲自掌握了百姓。世家就成了空中楼阁,无缘之水,无主之仆!
  他们现在就成了无所凭依的风筝。
  本来,公主哪怕看起来很不好,她也可以做事实上牵着风筝线的人。
  但现在公主一“死”,他们一边高兴这个他们不喜欢的头顶上的人要没了,一边担忧谁来牵风筝线呢?
  谁来做那个可以把权力分给他们的人呢?
  被他们找上门的人中,没有一个有信心能平衡得好这么多人,这么多饥渴的、渴望瓜分权力的世家。
  徐公想到这里,暗自摇头。就连他,当年也是扯虎皮做大旗,借皇帝的威风去摆布他人。
  他本身没有权力,他使用的是“皇帝身边两朝元老,徐公”的权力。
  前提是,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而且是皇帝身边最厉害的一个。
  哪怕皇帝只是一个摆设。
  现在让他去坐龙椅,当皇帝,他都只会冒出一身冷汗。
  他做不到。
  当年那个疲弱的,有个傻子皇帝的大梁,他都没胆子取而代之;
  现在这个被公主搅得一塌糊涂的天下?
  谁当皇帝谁傻!
  也就公主,兴致勃勃。
  姜姬这一“病”,就过了年。
  年前的神女祭就交给三宝去祭了。百姓们没看到姜姬出来,终于相信她是真“病了”,也相信流言中神女要回天上去了。
  神女走了,田地还会继续丰收吗?
  种田还能不交税吗?
  女人还能继续立女户,每个月白领一斗粮吗?
  商人还能继续获得优待吗?
  更重要的是,读了鲁律、学了鲁字就能当官的事还有没有了?苍蝇官们还能继续当吗?
  悄悄偷着乐也悄悄偷着焦虑的世家们陡然发现,竟然有这么多人爱戴着安乐公主。
  愚昧的百姓倒也罢了,贪财的商人们不停的往凤凰台送药材,不管是什么神药、灵药都一股脑的往凤凰台送。
  还有个世家子因为爱好医道,因为自觉此爱好有些低贱,只在自己家里玩,从不到外面行医,据说也是颇有悟性的一个人——被绑架了。
  连谁绑的他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前面还在家中廊下午睡,醒来就在一个大箱子里了,绑得结结实实的,箱中有出气孔怕他闷死。一路急行,一天放他出来一次吃吃喝喝拉拉撒撒。他说只要愿意放了他,他肯定不追究,还送上大笔金银!以后到他家就是他家的贵客!
  绑人并负责送人的商人也客客气气的告诉他,只要他不反抗、不逃跑,跟他去好好的给一个人看病,就赠他如山般的金银!世上最美的女人!要什么给你什么!
  这人就哑巴了,觉得自己不可能开出比这更好的条件了。
  等进了凤凰台,被商人暗中交给粗役,再被粗役悄悄运进宫交给侍人,侍人哭笑不得的替他松绑,让他沐浴更衣吃饭,叫他一切放心,不必害怕。
  这人已经被商人一路威逼利诱的劝服了,道愿意去为公主诊治,并自陈有两三妙方,都是他自己所得,一惯还算有用。由于家中只有妻妾下人肯做他的病人,所以他诊妇人比诊一般人更有心得。
  侍人眼中一亮,回报给姜姬,她才知道又被送进来一个“神医”。
  “这是第几个了?”她问侍人。
  侍人笑道:“第八十九个。”
  姜姬感叹:“原来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还藏着这么多医生……”
  不过这个是士人,不是医奴、医工,不好让他去匠器局考级评等。
  但是,擅妇科也太难得了,不能放过!
  “套套他的话,看他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尽量把人留下来。”她吩咐侍人。
  姜武在旁边问:“你什么时候好?”
  她道:“春天了,也该好了。明天吧。”
  第二日,三宝又出现在祭台,召告天下,安乐公主已逝。
  满城挂白,丧钟鸣起。
  到了晚上,凤凰台的宫门前已经是挤满了来哭她的百姓,越来越多的人从远处赶来。无数商人罢市,更有商人已经收拾好了准备离开凤凰台。
  数日后,靠近宫门的百姓闻到了浓烈的香气从宫中散出。
  这股浓香渐渐弥漫到了整个街道,甚至城中也能闻到!
  十日后,宫中传来消息:天降神女。
  ——已逝之人,死而复生。
 
 
第779章 终于当皇帝了
  街上到处是欢声笑语, 小摊贩们都涌出来了, 一扫之前的沮丧, 小孩子们和女人们也兴高采烈的走在街上。
  一辆马车来到一座房子前,这家与别家一样, 都在欢庆神女死而复生。
  门口已经被仆人和侍女用水擦得干干净净, 门楣上湿淋淋的闪着光, 门前石阶也不见一丝灰尘。
  车中的人下来,暗中叹了口气, 径直入内。
  他与此屋主人乃是同窗好友, 比亲兄弟还亲近几分。
  他熟门熟路的走进去,入了内院就听到了歌舞声。
  内院门口有两个仆人,见到他都上前行礼。
  他问:“何人歌舞?”仆人笑道:“是小娘子,小娘子听说公主又活过来了,正开心呢!”
  他不解道:“因何开心?”仆人这几日听说过小娘子日夜啼哭, 知道内情, 当下笑道:“小娘子本想招婿,听说公主病逝, 哭自己还未长大,来不及招婿;现在公主还在, 所以开心呢。”
  他不由得苦笑, 这可真是……
  转头让仆人领路去见这家的主人。
  进了道门往左行去就是一处雅致的院落, 走进院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酒气。
  门前两个小童正蹲在草丛间抓虫子玩, 见到他来, 连忙上前行礼, 扯着他的手小声说:“叔叔生气喝闷酒呢!”
  “叔叔又看书看生气了,喝醉就睡着了呢。”
  他对小童道:“我等他醒过来。”
  小童就引他到另一间屋坐下,给他送来茶水点心,还问他要不要什么玩具或书或棋来打发时间。
  他道:“把你叔叔这几日看的书随便给我拿几本来。”
  两个小童就给他抬来了一担书,然后关上门离去了。
  院中照旧寂静,远处依稀传来街上行人的欢乐声与另一侧女眷们的歌舞。
  这人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他头痛欲裂的醒来,小童捧来洗漱用具,一边服侍他漱口洗脸,一边道:“贺二郎来了,等了叔叔半天呢。”
  这人听说是老友来了,勉强支起快要裂开的头,道:“取冷水来。”
  小童提来一桶二月的井水,冰冷刺骨。这人掬水泼脸,把整个头埋下去,再抬起来时,人总算是清醒些了。
  他换了件衣服,嚼了两块陈皮、老姜,才去见老友。
  一见面,贺锄就笑道:“我就知道你又在家里抱着酒不放呢,立刻赶来还是晚了。这是喝了两天一夜?”
  这人冷哼一声,进来坐在贺锄身边,又沉默起来不说话了。
  贺锄也不以为意,让小童拿吃的来。
  这人摆摆手:“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吃。”
  贺锄故意逗他:“吃鼎食?”
  这人气怒的哼了一声,背转过身,不理人了。
  小童很快送上了醋腌过的黄豆、花生等小菜。贺锄吃着醋泡黄豆,平静地说:“公主……只怕很快就要变成陛下了。”
  这人仍背对着他,冰冷地说:“早知道了!”
  之前,安乐公主“病逝”之时,眼前这人不是这样。他也曾为安乐公主的“病逝”而悲痛,但更多的是担忧国中无人,凤凰台再次陷入混乱之中。
  这天下的安危如千钧一发,说是都系在安乐公主一人身上并不过分。
  鲁将姜武身后有百万雄军,此人来凤凰台数年,却并不听黄公等人的调遣。没有了安乐公主,认知他会不会成为第二个云贼?凤凰台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河谷呢?
  河谷能缓过来,多亏凤凰台有安乐公主。现在没有安乐公主,凤凰台如果乱起来,就真的只能乱下去了。
  但几日后,听说宫中散出异香,香气渐浓,数日不散后,贺锄就已经明白过来,这一切不过是计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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