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守静内敛,也不过是个半大少年,尤其是在处理这种事情上,李易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轻声道:“五哥常年习武,力气很大,你...”
顿了顿,李易的声音更轻了:“包扎一下。”
杜云彤对着锦帕犯了难。
她若是接了帕子,怕不是会被秦钧用陌刀给劈死吧?
李易是个极体贴不会让人为难的人,几乎是在看到杜云彤眸色的那一瞬,便收回了帕子,脸上仍挂着得体又温柔的笑,一丝被拒绝的尴尬也无。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般,若无其事与杜云彤道了别,便消失在杜云彤视线。
这大概便是恰到好处的关怀吧。
如沐春风,又不会让人感觉到一丝的不适。
杜云彤重新坐上轿撵。
千雁用帕子细细地给她包扎着被李昱抓出来的伤痕,一边说着刚才遇到李易的事情。
李易不建议她去找太后,说太子虽然性格急躁些,但并非是不知轻重之人,绝不会做出欺辱女子之事。
更何况,此事若是闹到,对太子与她的名声都不好,不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由他去做个和事佬,比惊动太后要好很多。
千雁这才没有执意去求助太后。
杜云彤闭上眼,说了句知道了。
她原来是更中意七王李易的,但李易今天的这番话又打破了她的期许,叹了口气,杜云彤寻思着怎么给秦钧回信。
回到府上,杜云彤不等秦钧的暗卫催促,便让人研磨铺纸,义正言辞指责了李昱之后,又控诉了一把李易的没有原则,最后再唏嘘几句,说侯爷您生于大夏真是不容易。
换成她,她早领兵攻入皇城自立为王了。
当然,最后那句话是万万不能说的,秦钧这人中二归中二,但一颗心想的都是大夏的未来与安稳,谋反拉皇帝下马什么的,还不如劝秦钧心思坦荡点,对她该表达就表达来的容易点。
杜云彤写完信,仔细看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才封进信封让暗卫给秦钧送去。
也不知道秦钧收到信后会不会高兴那么一丢丢,毕竟她今天写的信比往常的信多了好多字,秦钧初看时,多半是会惊喜的,再看时,大抵就是笑容渐渐消失了。
开什么玩笑,长篇大论不代表她对他鸿雁传书暗送秋波。
矜持,一定要矜持,她就不信秦钧这个死傲娇露不出马脚。
杜云彤愿意回信,暗卫松了一口气,忙接过书信让信鸽送往北地不提。
杜云彤再不回信,他怕是保不住暗卫这个铁饭碗了,秦钧这人对待旁人的态度极差,但对待跟随自己的人,待遇还是非常优厚的。
别人家的幕僚暗卫清一色的布衣,就他麾下的暗卫布料华美,暗纹精致,走在街上,跟个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没甚区别。
用杜云彤的话来讲,没有一点的暗卫应有的隐秘阴沉范。
时间的沙漏不断流转,杜云彤在千雁的服侍下舒服地眯起了眼。
正欲像往常那般调侃两句没了千雁她该怎么活时,门外响起了暗卫不合时宜的声音:“姑娘,太子来了。”
杜云彤瞧了一眼外面天色。
恩,日头西斜,夜幕降临,月色如碎了一地的玉屑,带着让人想入非非的朦胧光线。
这可真是一个很容易便让人想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时间段。
但想想白日里她与李昱的冲突,杜云彤极有自知之明地否认了这种想法。
“不见。”
杜云彤回答的干净利落:“天色已晚,让太子早些休息。”
李昱怕不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明明打了他一巴掌,还把话说的那么戳人心窝,他这个时候还来找他做什么?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这个时候见李昱都是明显不合适的。
白天的事情纵然有意隐瞒,但皇城里的眼线只怕比天上的星辰还要多,此时她若趁月色甚好见了李昱,怕不是觉得秦钧不够臭,再给他添上一顶帽子戴一戴。
暗卫声音低沉:“太子道,您若不见他,他便在门外一直等下去。”
这话有点熟悉。
她在某绿江上没少看,配合倾盆大雨使用效果更佳。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只听惊雷骤响,原本如水的月色被乌云遮住,水滴顷刻间落下,如玉珠散在玉盘里,声声作响。
杜云彤:“...”
作者有话要说: 秦钧:突然感觉自己有点绿
第57章
杜云彤叹了口气:“请太子殿下去正厅等候, 我收拾收拾就来。”
她能说些什么?
老天都在帮李昱。
比天选之子刘秀都有牌面, 想来一出苦情戏, 立马就有大雨倾盆来配合。
其他皇子若是有李昱这运气,怕不是在梦里都能笑醒。
杜云彤认命地梳洗换衣,一路往正厅而来。
六角琉璃灯昏黄, 杜云彤看到了李昱。
那个一贯神采飞扬的少年,如今紧握着茶杯, 眼底阴霾一片, 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情。
来这做什么?
不像是赔礼道歉的。
李昱那性子她太了解了,专业坑队友一百年, 认定了的事情,一头撞死在南墙上,也不会回头。
更何况,此事牵扯到先太子与姜皇后的死因,他更会一意孤行,死不悔改。
道歉是不可能的,在他的认知里, 他根本没有错。
哪曾想,李昱一开口, 让杜云彤险些以为他得了失心疯。
李昱道:“杜姑娘,我错了。”
冷风透过窗户处吹了进来,凉飕飕的,杜云彤紧了紧身上的大氅,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昱。
李昱居然也能知道错?
不是她没睡醒, 就是李昱来的路上遭雷劈了。
李昱继续道:“请你帮我。”
杜云彤好半晌才消化掉李昱的话。
抿了一口甘萝叶,杜云彤开了口:“殿下深夜前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跟不上李昱的节奏。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义无反顾走在作死路上来着,到了晚上就大彻大悟要改回正道了,任谁知晓了,都会忍不住问个为什么。
但不管如何,李昱知晓错了,有改正的倾向,对于秦钧而言,都是好事。
最起码,秦钧在前线时,不用一边累死累活跟人打这仗,一边又提心吊胆担心李昱在京都又搞出了什么幺蛾子。
至于李昱暴怒之下抓伤她的事情,杜云彤觉得,相比与李昱的知错就改不再作妖,那些小伤根本微不足道。
再说了,李昱可能拿的是琼瑶阿姨的苦情男主剧本,但她拿的可不是娇弱小白莲的女主剧本。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一介太子被她掌掴之后,还能想通之后过来给她赔不是,这就够了。
还要啥自行车?
虽然说这位太子给人赔不是的时间点有点不对。
李昱低着头,半敛着眉眼,像是把星辰之色敛于眼底。
外面雨声喧嚣,李昱的声音越发归于平静:“是的。”
“我想报仇,请姑娘教我如何做。”
还是报仇。
先太子姜皇后的事情简直就是他的心魔,永远都绕不过的一个坎。
绕不过就不绕。
谁也没有规定一定要走最为坎坷的那条路。
杜云彤道:“殿下只需要做好一个合格的储君,剩下的事情,有我和侯爷。”
李昱的平静让杜云彤有点心慌。
就像是整日里什么都不干,净忙着闯祸的熊孩子突然间不闯祸了,说明了什么?说明他已经闯了更大的祸,只是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而已。
李昱就是如此。
可面前的李昱让她挑不出一丝儿错,就连坐姿都不是寻常松松垮垮的轻佻半歪着,端庄雍容,无可挑剔的天家风度。
莫名的,杜云彤想起了一句话。
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侍女又来添茶,银线般的茶水从精致的壶中倒入剔透的杯子里,李昱修长的手指覆在茶杯上,轻轻地晃着杯中茶。
茶水荡起波澜,他眼底却不曾起波澜。
像是星光倒影在深潭里,不见璀璨,只见静谧。
想了想,杜云彤道:“殿下怎么突然就想明白了?”
李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道:“路上遇到了七弟,聊了几句。”
又是七王。
怎么哪都有他?
李昱抬眼看了一眼杜云彤,像是第一次见到般,认真地打量着她,道:“七弟讲,姑娘也曾失去至亲至爱之人,但姑娘却没有做出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姑娘一介女流尚且如此,我堂堂七是男儿,怎能被姑娘比下去?”
这是夸她吧?
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但不管怎样,李昱想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他只要不自己作死,肯听劝,还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太子的。
“谢殿下抬爱。”
杜云彤迅速理清思绪:“当务之急,是要陛下将诸位皇子封王。”
名分确定下来,再连消带打,灭一灭他们的张狂气焰。
“其次,殿下需要朝臣的辅佐。”
不需要太多,在关键位置上的便可。
“外战无需担心,有侯爷二叔坐镇。”
她对秦钧姜度的能力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要后方不给他们添乱,他们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杜云彤微挑眉,看着李昱,道:“殿下想先动哪位皇子?”
李昱握着茶杯的手指收紧,胸口微微起伏,清亮的声音变得低沉,道:“三哥。”
果然如此。
三皇子李昙在先太子之事时出了大力的,李昱不动他才是怪事。
“好,下一个呢?”
多半是广宁公主。
李昱虽然素来疼爱广宁公主,但事关先太子与姜后,此时的他,怕是恨透了表面天真实则心计深沉的广宁公主。
李昱道:“广宁。”
杜云彤默然。
人终究是要为自己做下的事情付出代价的。
当年之事,谁一手策划,谁又推波助澜,让一个贤明淳孝的太子,走上了自.焚之路。
如果太子李昊仍在,那现在的大夏天下就不是这般进退两难的结局了。
李昊聪明且宽厚,若他为帝,强于正德帝百倍。
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他早在众人的算计下背负骂名身亡,因为是谋逆,死后连皇陵都没得进,只能做被挫骨扬灰的孤魂野鬼。
“我知道了。”
杜云彤叹息:“我会帮你。”
生在皇室天家,天生就有了原罪,想要独善其身哪有这么容易?
就是不知道李易知晓了李昱的话之后,心里会是什么滋味,白日里他还劝慰李昱,到了晚上李昱就找她来讲,不会放过广宁公主。
但是想想,以李易的心智,是知道李昱绝不会放过广宁的,先太子李昊在李昱心里的位置,与广宁在李易心里没甚区别。
此时的李易,大抵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来迎接李昱的怒火。
天家夺嫡,无关对错,只有成王败寇。
“时间不早了,殿下早些休息吧。”
杜云彤道。
确实不早了,她再留李昱下去,身边的暗卫估计都看不下去了,虽然他俩也没聊什么私密的话题。
深夜男女同处一室,总归是不好的,尽管不是什么孤男寡女,屋里的丫鬟暗卫也站了一大堆。
李昱站了起来,似乎是准备起身告辞了。
按照规矩,杜云彤也跟站了起来,去象征性的送一送这大夏朝如今的太子殿下。
还未将李昱送出厅,李昱的脚步就停了下来,转过身,目光落在那日他抓过的手腕上面。
下意识的,杜云彤拉了拉袖子。
这个李昱可别跟李易一样,也顺手给她送块帕子,她虽然不是土生土长的大夏侯门嫡女,但最起码的常识还是有的。
她随身带的有帕子的,也不知道李易白日里送她手帕是为了什么,大概是看到她还没有来得及包扎,误以为她没带帕子?
李昱抬起手,手里空无一物。
杜云彤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李昱这人大大咧咧,根本不是李易那种把小日子过得甚是精细的人,莫说手帕了,他腰间连香囊都不会挂一个。
李昱的手指停在半空,没有纠结太久,道:“白天是我鲁莽了,还疼不疼?有没有叫太医看过”
这一刻,他还是那个直率又热心的五皇子。
他的关心不同于秦钧的死不开口,也不像李易的内敛恰到好处,他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没有隐瞒与躲藏。
身上流着姜家人的血,生就不会拐弯抹角的。
杜云彤笑了一下,道:“不疼了。”
“说起来我还打了殿下一巴掌,算起来咱俩也是扯平了。”
她那一巴掌打得极重,打完之后她掌心都是发麻的。
也不晓得李昱会不会很疼。
大概是很疼的,毕竟李昱这人的脸皮,可比不上李昙这般厚。
前一幕还在处心积虑弄死秦钧,下一秒就能笑容满面说着拉拢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李昙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甩开了其他皇子无数个身段。
许是她话说的太随意,以至于让李昱有了一瞬的恍惚。
厅外的雨水仍在不停下,雨打枝叶滚落在地上,汇聚成小河流,流向不知名的地方去。
厅内鎏金瑞兽燃着好闻的檀香,透过镂空的位置袅袅升起。
云雾映在李昱的眼底,李昱低声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见我。”
这话说的就有点暧昧了,弄得她跟始乱终弃的人一样。
杜云彤眼角跳了跳。
大兄弟,秦钧的暗卫在一旁尽职尽责地盯着呢,您老说话好歹注意点。
不过是单纯的合作关系,谈见不见的也太矫情了些。
杜云彤默默在话里跟李昱保持着距离,连民女这种她嫌拗口的词都用上了:“殿下身份尊贵,民女怎敢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