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像是没有听出杜云彤话里的意思般,仍在说着自己的话:“我很感激你,不是感激止戈的那种感激。”
谢您的感激了,您再继续说下去,您要感激的就不是一个活的人,而是一块凉透了的尸体了。
杜云彤努力维持着端庄的笑,催促道:“殿下,太晚了,您早些回去吧。”
李昱看了杜云彤一眼,没有动弹。
跟着李昱来的随从是太后安排的,最是机灵不过会看人眼色了,见此上前给李昱披上了大氅,劝说着让李昱早些回去的话。
李昱眉头微皱,道:“知道了,啰嗦。”
继而转过身,认真地对杜云彤道:“你是除了祖母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杜云彤打了个激灵,只想上前去捂住李昱的嘴。
您可别说,我对您一点也不好,我白天还打你来着,你难道忘了?!
暗卫阴测测的目光递过来,杜云彤义正言辞地跟李昱撇清着关系:“都是侯爷交代的,侯爷要民女保护殿下的。”
李昱笑了。
本就生的极好,剑眉星目,光灿逼人,忽然一笑,如阳光穿过云层,铺天盖地而来。
杜云彤眉目微微舒展,李昱道:“谢谢你,如果止戈负了你——”
“民女生是侯爷的人,死是侯爷的鬼,纵被无情弃,民女也绝不后悔。”
杜云彤迅速表忠心。
开什么玩笑,秦钧的暗卫杵在这,她今夜跟李昱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暗卫一五一十地记载,飞鸽传书送给秦钧。
大半夜见李昱本就于理不合了,李昱这时候居然还说这些让人想入非非的话,杜云彤几乎怀疑,李昱是不是有意报白日里她打他那一巴掌的仇。
她回答得极快,引得李昱微怔,片刻后回神,眸色深了一分,低声道:“你不会成为弃妇的。”
说完这句话,不等杜云彤让人“送”他出门,便冒雨大步走出正厅。
侍从连忙拿伞冲进了雨里。
雨水很大,冲刷着他走过的痕迹,不过须臾,便没了印迹。
杜云彤往椅上一坐,一脸的生无可恋。
她该如何跟秦钧解释,她跟李昱真的不熟,鬼知道李昱抽了什么风,突然跟她说这些?
仔细想了想,李昱的心思也是有迹可循的,只是她一直没有去关注而已。
李昱对她一直是特别的,纵马拦轿也好,送她出城也罢,到最后知晓她成了秦钧的未婚妻后,端起酒杯祝她与秦钧相守白头。
酒杯后,眼底那一瞬的迷惑,是骗不了人的。
到底是年轻,那个时候不懂对她是什么心思,等到知晓了,她已经是秦钧的未婚妻了,所以在得知她骗他的时候,才会格外的生气。
杜云彤揉了揉眉心。
这都什么事?
算了,不想了,惦记着她的人多了去了,还是想想怎么跟秦钧解释吧。
万里之外,秦钧收到了信件。
淡淡对亲卫说放下吧,待亲卫放下信件走出营帐后,余光漫不经心瞥向粉色纸笺。
纸上有他熟悉的甜甜花香,一如她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是载满了蜜一般。
秦钧手指动了动,在即将拿到信件的时候,又停下了。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他眼下投下浅浅阴影,犹豫了一会儿,他走出了营帐。
不能这般沉迷儿女情长。
天色尚早,不若再去劫一下敌军营帐。
秦钧手提陌刀上马,点了兵,冲进茫茫原野。
敌军不曾想他会这个时候前来,连忙擂鼓迎战。
陌刀划了一个又一个敌军脑袋,秦钧只觉得没劲。
往日不是这样的。
刀光剑影的战斗并未让他心情舒畅起来,相反的,还让他更加烦闷了。
因为不知名的走神,握着陌刀的手背上还被人砍了一刀。
好在手背上覆的有甲片,不算打伤。
杀人没劲,秦钧鸣金收兵。
拖着一道血线回来,军医大呼小叫地说着他又不爱惜自己身体,背着药箱跟他走进营帐,捉住他的手便是清洗上药。
秦钧烦得很,上完药便让絮絮叨叨的军医出去。
手背缠上绷带后,秦钧的目光又落在杜云彤的信件上。
要不要看一下?
或许看了心情会好些?
她写的字好看的很,秀气又灵动,看见她的字,便能想起她那双时常藏着几分狡黠的眸子。
秦钧犹豫着,这种感觉可不好,他怎能对一个女人牵肠挂肚?
秦钧抿唇盯着信件。
盯了一会儿后,扫了眼桌上的烛台。
烛台就在信纸旁。
秦钧懒懒收回目光,随手夹起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米,嗖地一下扔出大帐。
营帐被掀开一角,下一秒,冷风缝隙吹进来,烛火摇曳,火星子落在信件上,迅速侵染出一个黑圈。
几乎在同一时间,秦钧啪地一下拍在信纸上。
火灭了。
折的整整齐齐的信纸裸露在眼前,黑色的簪花小楷排列着,分外好看。
看样子写了不少字。
秦钧是个左撇子,彼时左手缠着绷带,他便用右手拿起信件,慢悠悠用地拆开信纸。
这可不能怪他,他不想看的,都怪这火星子烧了信纸的封皮,他才不得不看杜云彤给他写的信。
作者有话要说: 秦钧:什么信,本侯才不稀罕
第58章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 秦钧觉得,自己是不会拆这封信的。
原因无他, 娟秀的簪花小楷写满了信纸,竟然是没有一个字是关于他的,公事公办的态度都快赶上他的军报了。
莫名的, 秦钧觉得更烦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怎么能对他这么冷淡?
不是好多人都说,她甚是心悦他吗?
秦钧放下了书信。
烛火摇曳, 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背似乎有点疼。
蓦然的, 秦钧想起了杜云彤的手。
那时候他教她骑马,她小小软软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微风拂面,带着她的发香, 她的声音也是娇娇软软的。
一声一声地唤着侯爷。
后来她从马背跌落, 他把她揽在怀里,软软的一团靠在他的胸口,隔着薄薄布料, 他几乎可以感觉到她温热肌肤的温度。
十来岁的小女孩, 如同一朵带着露水的花骨朵,让人只想把她碰在掌心。
秦钧闭上了眼。
算一算时间,来年她就十四了, 等再过一年, 她十五岁的时候,就会正式嫁给他为妻了。
也不知道她到了十五岁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是不是还跟现在一般矮。
现在的她也太矮了点,总让他有几分下不去手的罪恶感。
大概是会长点的, 上一世他见她的时候,她可比现在高多了,那时候的她,容颜绝丽,妖.媚异常,纵然妲己褒姒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可杜云彤真长成原来那个样子,秦钧又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还是现在好,矮是矮了点,但那双眼睛甚是好看,灵动又跳跃,远比上一世的机关算计后的眸色幽深好看多了。
营帐外冬风肆虐,秦钧熄了灯,枕着右胳膊,披甲躺在床上。
烦,闷。
这感觉就像胸口压了一块大石,虽然不致命,但总让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甘萝叶明明是他花费不少力气特意给她弄来的,她居然让他扔了。
秦钧闭上了眼。
白天的冲阵耗费了他大量的体力,身体一旦沾上.床,便很快睡着了。
只是这次的睡着与往常不同。
这夜的他,做了一个梦。
以往的他是从来不做梦的。
梦里是多年以后,天下安定,再无硝烟肆虐,他功成身退,卸甲还朝,于回天启城的官道之上,看到一个身着嫁衣的女子身影。
几乎是受到召唤般,他下马将她拦腰抱起,怀里的女子捏着扇子的手指动了动,精致的小脸从扇面后露了出来。
微抬起头,眸色盈盈若秋水,展眉一笑,如霎时花开。
“侯爷。”
她道。
她的声音褪.去了豆蔻年华小女孩的稚脆,柔柔的,像是含着蜜一般。
她柔软的小手攀上他的脖颈,指腹轻点着,在他身上引着火,看他的眸色越发深沉,她便笑了起来。
“侯爷,我好看,还是你手里的陌刀好看?”
这句话打着旋飘入秦钧的耳朵,秦钧随手一扔,陌刀插在一旁的土地上。
刀柄上的红缨随风飘动着,秦钧狠狠把她压在身下,脸埋在她的肩胛处。
情到浓时,便是一发不可收。
往日里不曾宣出口的思念与喜悦,在梦里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她一举一动风华绝代,笑颜印在他眼里,也印在他心里。
冬风刮了一晚上,太阳躲在云层后不愿探出头,北地滴水成冰。
寒甲被体温暖的温热,秦钧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梦。
梦境里,他所有希望的都得以实现。
大夏朝再无纷争,他不用夜不解甲,他喜欢的姑娘就在身旁,还长高可不少,不再是过去的小矮子,并肩而立时,她把脸倚在他胸口。
这种感觉可真好。
秦钧坐起身,忽然有点想念万里之外的那个人。
算算日子,此时的天启朝应当在准备春节之事了,到处都是喜洋洋的一片。
过了春节便是元宵灯节,少男少女们相约逛灯展,放荷灯,是为数不多可以互诉衷肠的日子。
也不知道她会怎么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秦钧便觉得有点可笑。
她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在边关战务繁忙,哪有时间陪她去过灯节?
忒矫情。
更何况,她也不会邀请他。
秦钧嘴角微微下垂。
冰天雪地里,大早上用冷水洗脸,一天都会很有精神。
梳洗完毕后,秦钧叫众将来营帐议事。
他没甚耐心陪赤狄打什么消耗战,想个法子尽快剿灭他们才是正事。
众将七嘴八舌,陈述利弊。
有的说天寒地冻,不利出兵,等来年开春,再与赤狄决一死战不迟,也有说此时赤狄粮草不多,可趁此机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秦钧抿唇听着他们的议论纷纷。
这个时候的确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现在的季节太冷了,战马难行,寒甲也容易结冰,且受伤之后,伤口不容易痊愈,伤一人,便废了一人。
最好的办法是等来年开春再战,但拨给他的粮草并不足以支撑到来年开春。
秦钧眼睛微眯:“下去吧,本侯自有定论。”
众将退下,秦钧轻眯眼,看着地形图。
东方的青州之地,倒是粮草富足之地,可惜坐镇青州的,是三皇子李昙的母族东莱齐氏。
借粮的法子是行不通的。
秦钧手指覆在地图上。
营帐外,响起了暗卫的声音。
“侯爷,天启来信。”
秦钧手指微停。
昨日来过信,今日又来?
秦钧眉头微微下压:“进来。”
杜云彤并不是一个有事没事爱打扰他的人,这么频繁送信,必然是天启城出了事故。
秦钧接过书信,右手一甩,拆开信封。
信封里调出来两封信。
一封是留在杜云彤身边暗卫写的,另一封是他熟悉的簪花小楷。
秦钧捏着书信的手指微微收紧,眸色深了一分。
“点五百府兵,随本侯入青州。”
秦钧粮草用尽,去青州城借粮的消息传到赤狄,被秦钧打的龟缩不敢应战的赤狄认为此时是个极佳的机会,于秦钧借粮归来的路上进行埋伏。
秦钧以五百人牵扯住赤狄的大部队,剩余府兵连夜抄了赤狄老巢,消息传来,赤狄不敢再战,溃不成军。
尸堆满地,秦钧踏血归来,回到营帐,翻身下马,俯身抓了一把雪,面无表情地擦拭着陌刀上的血迹。
威胁北地的赤狄再难成气候,府兵退回关隘。
新年的钟声敲响,又是一场大雪到来。
铺天盖地的大雪掩去了血流成河的战场痕迹,于一片寂静中,一人纵马出城。
他凌厉的眉眼比这呵气成霜的天气还要冷三分,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将他的鬓角染得雪白。
他微眯着的眸子看向远方,那里有着让他心烦意乱的姑娘。
雪花复又落下,马蹄印很快便消失不见。
天启城里,杜云彤打着哈欠。
这是她来到大夏朝过的第一个新年,无聊得紧,除了祭祀拜年外,没有任何娱乐活动。
杜府只有她与柳姨娘,和柳姨娘的一双儿女们,扭不过柳姨娘,便派了人请杜砚过府一叙,结果派去的人被吕老夫人大骂了回来。
柳姨娘自讨没趣,早早地便领着孩子睡下了。
杜云彤知晓柳姨娘的性子,绵软,以夫为天,这种事情上她没法劝柳姨娘,好在柳姨娘也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没过几日,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秦钧打了胜仗,宫里赏赐的东西如流水一般,杜云彤谢恩收下。
冬季容易遭受雪灾,天启城外难民聚集,杜云彤便让人在城外设粥棚赈灾。
大夏朝是一个神奇的国度,极其尚武,自正德帝,到下面的庶民,最直白的表现便是无论何时何地,与异族打仗从未没有怂过。
年轻时的正德帝,也是亲自上过战场的,如今身上还有着当年留下的伤痕,只是现在年龄大了,不怎么在战场折腾了。
尚武的另外一种表现,便是颇有气节。
难民们听说是杀神秦钧未婚妻设下的粥棚,宁愿饿死也不愿意去吃,毕竟秦钧戗杀百官皇子的恶名在外,是个人都不愿意接受他的恩惠。
还是杜云彤略施小计,才换得难民们前来粥棚。
不过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这段时日下来,秦钧在天启城的名声比往日好上一些,最起码人们谈论他的时候,不再只谈他的残暴与嗜杀,他的战功赫赫与一心为大夏,也成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