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连你也要与哀家为敌吗?”
太后忽然道。
“秦钧不敢。”
秦钧道:“今年的春闱之事,由杨节杨大人负责。”
太后手指微微收紧,若春闱由杨节全权负责,那她不是不可以放颜松云一马。
四年一次的春闱,无论对于朝臣,还是学子,都是非常重要的。
此事若有杨节负责,也就是说,这届的学子皆出于杨节的门下,这样一来,杨节可以操作的空间,便大大提高了。
杨家是时候在朝中安插一些自己的人手了。
单是杨氏宗亲的人,远远不够。
太后眸光微转,道:“好,哀家依你之言。”
秦钧没有任何温度的沙哑声音传了进来:“秦钧告退。”
茶杯放在桌上,少年的身影越走越远,太后摊开了手指,道:“去,传哀家的旨意,着太医去看颜松云的伤势。”
利益互换,秦钧既然愿意送她这么大的人情,那她也乐意去全秦钧的脸面,不再与颜松云为难。
内侍领命而去。
床榻上的姜劲秋手指动了动,似乎有苏醒的迹象。
太后忙握着姜劲秋的手,柔声道:“孩子,莫怕,我在这。”
清风吹动着枝叶,廊下原本挂着的画眉鸟被远远送走,周围安静的如同梦境一般,伴随着低喃慈爱的声音,姜劲秋又沉沉睡去。
大夏朝的百姓似乎是早已习惯了每当皇子们成年,皇城里年年起兵戈的腥风血雨,对于金銮殿里冒出来的杀手,百姓们并没有太过在意。
百姓们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虎踞中原数百年的郑氏一族,竟然做出了偷换学子文章的事情,此事一经传出,瞬间在天下掀起了滔天巨.波。
原本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郑氏一族苛待中原百姓的事情,如今被义正言辞写成奏折,源源不断被送往天启城,摆在李晃的案头。
琉璃宫灯下的李晃眉梢微挑,将奏折仍在郑夫人怀里,懒懒道:“母亲还想让孤说什么?郑家已经身败名裂,此时再与郑家结亲,无异于与天下人为敌。”
说到这,李晃压低了声音,道:“母亲眼里,是郑家重要,还是孤这个儿子重要?”
郑夫人双手握着奏折,肩膀微微颤抖,颓然坐在椅上,半晌说不出来话。
冉冉的宫灯烛火跳跃,李晃双手环胸,从案上又捡起几份奏折,翻看之后,仍丢个郑夫人。
郑夫人怀里抱着满满的弹劾郑家的折子,身影遥遥欲坠。
“不!”
郑夫人突然丢掉了奏折,蹒跚扑倒李晃面前,抓着李晃的衣袖,哀求道:“晃儿,不过是换了文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李晃眼睛微眯,握住郑夫人的胳膊,轻笑道:“母亲,孤、没、办、法!”
“可是,可是郑家终究是你的外祖家啊。”
郑夫人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李晃嘴角微勾,声音却冷了下去:“若不是孤的外祖家,孤会容他活到现在?”
“为一虚名欺压百姓,百姓只知埋头种田而不知供养学子,断送中原大好州地!古往今来,中原之地豪士何其多,太.祖、世宗,更言之,得中原者得天下!可是母亲,你再看看如今的中原之地,四年一次的春闱,只出了一个马逐溪!一族之长,竟能短视至此!”
郑夫人不断颤抖,李晃掰开郑夫人抓住他衣袖的手,眸色幽深,道:“若他不姓郑,孤早就将他挫骨扬灰了。”
郑夫人瘫在地上,绝望大哭。
李晃轻笑一声,眸色明明暗暗,道:“孤会娶齐家之女,也只能娶齐家之女,等郑家什么时候能像齐家一般,能替孤分忧了,再来说把女儿送给孤的事情吧。”
李晃不愿与郑家结亲,让原本经受天下人唾骂的郑家人更是惶惶然。
与此同时,齐明嘉抵达了天启城。
齐明嘉与其他诸侯之女一样,住进了太后提前安排好的皇城之中。
在住进去的第一.夜,齐明嘉便收到了李晃派人送的一方锦帕。
藕色的帕子一点装饰也无,来送帕子的小内侍低垂着头,向齐明嘉回着话:“殿下说了,让姑娘写几个字回他便好。”
齐明嘉手指微抬,身旁的丫鬟极有眼色地给内侍塞上一包银子。
捏了捏包裹着的银子,内侍瞬间眉开眼笑,走上前一步,弯着腰,笑道:“殿下还说了,不拘什么字,只要是姑娘写的,他都喜欢。”
小丫鬟们开始磨墨,齐明嘉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在她清秀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帕子是特制的,娟秀的小楷书在帕子时,墨迹并不向旁边渲染。
齐明嘉放下笔,小丫鬟上前把锦帕整齐叠好,交给小内侍。
小内侍恭恭敬敬接下,笑道:“咱家一定给姑娘带到。”
齐明嘉浅浅点头,小内侍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齐明嘉又随手拿起没有绣完的锦帕。
帕子上,是一株生在石头缝里的兰草。
雨打风吹,兰草茎叶微微弯曲,却又极为努力地,追寻着微弱阳光的方向。
丫鬟见了刺绣,忍不住叹息道:“姑娘,仔细伤了眼睛。”
齐明嘉淡淡道:“知道了。”
齐明嘉入住皇城之后,齐文心曾来找过她几次。
某次偶然看到她绣着的锦帕,齐文心若有所思一笑,道:“明丫头的绣工,越来越好了。”
齐明嘉漫不经心把帕子收起来,笑笑道:“左右无事,只能用刺绣来打发时间了。”
天气已经转热,皇城之中大部分的宫殿已经用上了冰,就连天启城里的富贵人家,也早早地备好了冰。
但偏偏,齐明嘉的宫殿里并没有宫女内侍送来冰。
空气里的炎热似乎能灼伤人的皮肤,齐文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手里的团扇,道:“说起来,太后她老人家也没说要拘着你们,要我说,天气这般热,不若你随我去王府小住一段时日。”
“一来解解我的思乡之忧,二来么,”
讲到这,齐文心微微一顿,而后团扇掩面,浅浅一笑,道:“说出来怕你笑话,少斌那孩子终究不是我生的,与我并不亲近,我纵然有心想要拉拢他,却也有心无力。”
齐明嘉面色如旧,道:“姑姑是王宏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又是齐家之女,纵为继室,也无需看人脸色,对少斌表兄何来拉拢之说?”
齐文心拿着团扇点了一下齐明嘉的额头,摇头轻笑道:“你呀,终究是年轻,没经过事,不知晓这里面的轻重。”
小丫鬟又续了一杯茶,齐文心轻抚着自己的小腹,脸色有几分惆怅之意:“许是年少不知保养,以致我嫁进王家多年,肚子里却一直没有动静。”
齐明嘉眉头微动。
齐文心是齐家的庶女,世族大家里的腌臜事多不胜数,身为庶女,小时候少不得要吃些苦头,所以身子难以生育也是有的。
齐明嘉抿了一口茶,道:“姑姑还年轻,无需烦忧子嗣之事。”
齐文心摇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相公比我年长许多,又为战场之将,说不得他日会早我一步先走。故而我在世间唯一能依靠的,也不过少斌一人罢了。”
齐文心余光窥着齐明嘉的表情,道:“此时若不再与他交好,待他成了亲,新娘子领进门——”
齐明嘉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齐文心用团扇轻轻打了一下自己的唇,笑道:“看我,跟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做什么。”
“罢了,罢了,不提了。”
齐文心端起桌上的茶,浅尝一口,正色道:“只顾着与你说笑,差点把正事误了。”
齐明嘉道:“姑姑请讲。”
齐文心面上有着几分不好意思,将身子往齐明嘉身边靠了靠,道:“说起来,本不该麻烦你的,但我实在没了法子。”
齐明嘉眉头微蹙,道:“姑姑只管讲便是了。”
齐文心道:“那我便说了。”
“你也知道,少斌这孩子,对穿着十分讲究,可偏偏,来天启来的太急,衣服只带了春装。”
齐明嘉点点头。
春闱春闱,本就是在春季之时举行的,哪曾想,朝堂上纷争不断,直将春闱拖到了夏季。
“我有心让人给他做几件夏装,但少斌脾气怪,外面的衣服,他从来不穿,随行之中又没有绣娘,说不得便只好我自己动手了。”
“可我又比他大一些,不知道他的喜好,倒是你,与他自幼相熟的,所以我才想麻烦你——”
齐文心的话未说完,伺候齐明嘉的丫鬟便笑着道:“姑奶奶可是糊涂了,哪有我家小姐给王家表兄裁衣的道理。”
齐文心眸光微闪,拿团扇轻敲了一下丫鬟,道:“你倒是敢说,我可不敢这样做,若是让嫂嫂知道了,怕是会剥了我的皮。”
齐明嘉眉头微动,道:“姑姑的意思是?”
齐文心拉着齐明嘉的手,道:“左不过让你帮我挑选料子花样罢了,你若不愿,便当我没说。”
屋里的檀香冉冉升起,燥热的空气让人浑身都是粘湿的,齐明嘉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轻声道:“怎能不帮姑姑这个忙呢?”
“好,就这样说定了。”
齐文心浅笑着,让人去向太后宫里报备齐明嘉出宫之事。
这些诸侯之女本就不是正儿八经来天启城参加选秀的,太后也不拘着他们,只听齐文心接齐明嘉回府小住,以为他没姑侄情深,并未多想,便让放她们出去了,并顺手让小内侍们给送了几匹缎子,以示恩宠。
马车行在宽阔的宫道上,齐文心拉着齐明嘉的手,一脸温婉地与齐明嘉说着家常话。
选布料,挑花样,在齐明嘉的帮助下,齐文心很快便定好了给王少斌做衣服的料子款式,让人拿过去给王少斌看,王少斌说很喜欢,并让下人送过来广陵之地才有的新鲜荔枝。
小丫鬟剥开荔枝,递给齐明嘉,齐明嘉轻轻咬上一口,鲜嫩的果肉溢了满口,齐明嘉轻轻地笑了。
桌子另一边,齐文心摇着团扇,把荔枝往齐明嘉身边推了推,轻笑道:“多吃点。”
与此同时,杜云彤收到了齐文心的帖子。
看完帖子后,杜云彤冲秦钧招招手。
秦钧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他是战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杀神,怎能被一个女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忒失了身份。
杜云彤秀眉微蹙,道:“过来。”
娇俏的人儿似乎生了气,秦钧眉头微动,瞬间凑了过来。
常年握着陌刀的手剥起荔枝来,也颇为熟练,不一会儿,白嫩的果肉便与壳分离,秦钧顺手把荔枝塞到杜云彤嘴里。
荔枝鲜嫩多汁,杜云彤道:“再来一个。”
倒忘了准备与秦钧想说什么。
秦钧便再剥了喂她。
一盘荔枝被杜云彤吃了精光,秦钧道:“齐文心何事找你?”
杜云彤这才想起要与秦钧说的事情,把帖子递给秦钧,道:“她邀我去看一场好戏。”
暗卫递来锦帕,秦钧擦着手,瞟了一眼帖子,漠然道:“她倒下得去手。”
“谁说不是呢。”
杜云彤颇为感慨:“所以说,得罪什么,都不能得罪女人,尤其是,一个为爱疯狂的女人。”
感慨之后,杜云彤认真道:“侯爷,我觉着,咱们应该对李昙那加强防守。”
“李昙若在咱们手里出了意外,齐文心怕不是要和我拼命。”
第88章
一想到齐文心会因李昙的意外而和她决裂, 杜云彤便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齐文心心思之缜密绝不在她之下, 且又极为擅长伪装, 很难让人看透她真正的想法。
她就像是一个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堡垒,没有任何东西, 任何事情能让她的心思出现一丝波动。
但偏偏, 这个世界上有叫李昙的一个人,这个人的存在,让齐文心的百炼成钢出现了一丝裂缝。
李昙是齐文心的软肋,是齐文心身上唯一的身为正常人的情感波动, 若世界上没有了李昙, 那么齐文心大抵会进化成真正的百毒不侵, 一种超越了人性的存在。
这种存在是非常可怕的, 没有软肋, 没有什么是她不可以失去的。
杜云彤仔细想了想, 如果齐文心真的成了那种人, 大抵也只有书中原来的杜姑娘可以与齐文心一战了。
书里后期黑化的杜姑娘, 就是那种存在。
没有底线,也没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披荆斩棘行尸走肉般活着,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对自己下得去狠手,对别人更不用提。
书里杜姑娘挖姜度眼睛,砍去姜度双手的那一段, 还鲜活地存在杜云彤的梦境。
单是想想,杜云彤便觉得脊背发凉。
齐文心现在就很好,可千万别再继续黑化了,再继续黑化,她可吃不消。
她现在应对齐文心就颇为吃力了,实在不想再领教彻底黑化后的齐文心了。
想了想,杜云彤吩咐下去,加强对李昙的防守,做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李昙这人太重要了,她都想把李昙当尊佛似的供起来,一天三炷香,祈求李昙一定要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不过若论起来祸害遗千年的说法,杜云彤觉得李昙大抵还是能长命的。
毕竟李昙可没少做缺德事。
邙山狩猎场上,李昙持剑杀她那件事,她还没忘呢。
杜云彤手指戳了一下秦钧的腰,秦钧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捏住她的指尖,哑声道:“又做什么?”
杜云彤道:“想让你陪我去看热闹。”
不过秦钧多半是不会去的。
李晃的猪队友,荥泽郑氏得罪于天下,这可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到她都想给郑家的家主搬个最佳敌军奖了——偷换学子文章这种事情,可谓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