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管我,带着她先离开。”
骆言不依,他弯腰,臂弯搭着她的双膝,另一只手从腋下穿过,坚定的道:“我不会丢下你。”
碧溪用力的怂了一下,甩开他的臂膀,不过是一个动作,却已累的她气喘连连。
她冷笑一声,目光寒恻恻的看着骆言,平静的道:“你我之间,恩怨两清,此后,山高水长,愿永不相见。”
“你这又是闹哪样?”
碧溪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又道:“骆言,你还不明白么?我们做不成朋友,一辈子都无法做朋友。”做不成爱人,宁愿朋友也不要。
她睨了眼赵宁的方向,催促道:“带她走吧,别再回来。赵岘是真心爱她,你若不想看她被囚禁一辈子,现在就带她离开。”
骆言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她,终是不再倔强。
他知晓,带着赵宁一人,兴许还能躲过后头的追击,若是带着两人,根本逃不走。
“我将宁儿藏好,定会来找你。”他说着,将碧溪抱起,藏于一处杂草中。
临走前,骆言对碧溪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
可是后来,她并没有等。
是她抛弃了他。
那么多年过去了,骆言始终记得,有个五岁的小姑娘,轻轻扯着他的袖口,低着头,小声的祈求着,道:“哥哥,可不可以带我回家?我会很听话!”
*
赵宁怀着身子,骆言不敢骑太快,可身后的马蹄声渐行渐近,不得已,只得弃马前行。
他抱着赵宁下了马后,又朝马·屁股猛的甩了一鞭子,想以此来误导身后穷追不舍的人。
却没料到,赵岘饶是再心急,可领军在外数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好本事,马蹄印的深浅他打眼一看就能推测出马上有几人。
他亦弃了马,顺着被踩出痕迹的杂草,一路追了过去。
骆言怀里抱着赵宁,又是一段下坡路,小心又谨慎,自是不会太快。他顺着坡道,慢慢的往下走,想要换到河对面去,不想,将将下到平地上甚至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后头的人突然发了声。
“放开她。”
赵岘站在坡上,他一身黑衣上披着泛着寒光的冷硬盔甲,上面血迹斑驳,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何人的。
腰间佩剑上的血迹早已干涸。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骆言,深黑色的眸子深不见底,仿佛藏着整个世界。
“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第56章
“本王再说一遍,放开她。”
赵岘沉沉的嗓音威慑力十足,明明没有很大声,却仿佛可以穿透云海星河。他煞神一般负手站在山坡之上,脚下的玄色军靴踩着杂草枯木,发出细小的‘咯吱’声。
他垂眼,眸光死死的盯着面颊埋进骆言胸膛里的赵宁,浑身散发出的灼灼煞气似冒着黑烟一般。
骆言神色平静的睨着他,慢慢俯身,轻轻的放下赵宁,想让她自己站立,不想赵宁的双手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襟,带着颤音,小声的道:“言哥哥,再抱抱我,给我点勇气,求你……”
骆言俯身的动作一顿,他默了一瞬,又缓缓站直了身子。一手穿过她的腋下,一手穿过她的臂弯,公主抱的将人锁在自己怀中。
他微微颔首,下巴蹭了蹭赵宁的发顶,哄着道:“别怕,我在!”说罢,抬起双眼,高挑的桃花眼里冷硬的不近人情。
“素闻康平王公私分明,此刻,应该在战场上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了这里?”
其实赵岘能来的如此迅速,也多亏了他有先见之明,一早就派人盯紧了骆言。
这些时日,骆言在侯爷府内出奇的安分,以赵岘对他的了解,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怎么可能被驱赶了一次就彻底放弃?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一来,派暗卫秘密跟踪骆言,以防他打个措手不及,二来,留最信任的李章文看守赵宁,哪怕骆言真能避过他的眼线,有李章文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两日前,当骆言假借谈生意之名拉着两车药材离开小叶城时,他的去向便已在赵岘的掌控之中。
骆言倒也是个精细的,从城东门出,沿着嵯峨河一路向北,绕过青名山,又转西向,花了整整两日的时间,又绕到了小叶城的城南门。
期间,他并非不知身后有条尾巴,为了甩掉,特意将随行的两车药材与自己所乘坐的马车兵分三路,之后,再未发现有人跟踪,却不知,那暗卫也是个运气极佳的人,三路择一,偏偏选中了骆言乘坐的货车。
重新回到小叶城后,暗卫见骆言藏于城外的一处不易察觉的密林里,便知,他绝没安什么好心,于是匆匆回府,找李章文商讨此事,加强院内守卫防备。不料,看守赵宁的侍卫全都软了腿脚动弹不得。
待他急吼吼的冲进院子里时,除了两具尚有余温的尸体,哪里还有赵宁的踪迹?
暗卫深知赵宁对于赵岘的重要,一刻也不敢耽搁,驱马直奔城外的战场而去。
此时,军号低鸣,发出‘呜呜’声响,两军士兵厮杀在一起。
漫天尘土、呐喊声声、高举的黑底印着红字‘燕’字的大旗随着寒风呼啦啦的响。远远望去,根本分不清被杀的是张三还是李四。
赵岘骑于骏马之人,他手持长剑,面色平静,冷硬的兵器划破敌人的脖颈,鲜血溅了满身,所到之处,无一人生还。
暗卫找来之时,正有一位长的尖嘴猴腮、穿着不合身铠甲的士兵凑在赵岘身前,不知在说着什么。
此人正是薛紫鸢派来用以挑拨离间之人。
赵岘凝眉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当即抬腕,锋利的剑身擦着他的下颚堪堪扫过,那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便已断了气。
听闻暗卫所禀,赵岘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决定。
这一生,总得有一次是为自己而活。他丢下自己的将士、置北燕江山于不顾,为的,只是追回那名女子,问一问她,“为什么不能原谅?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赵岘对于骆言的质问充耳不闻,眼睛仍旧直直的盯着他怀里始终不愿意看他一眼的女人,声音中带着几分隐忍,又说了一遍:“我让你放开她。”
“你让?”骆言嗤笑一声,反问道:“你可问过宁儿同意不同意?”
赵岘舌尖舔了舔后槽牙,不再多言,他顺着斜坡一步步的走下来,目标明确,仿佛前方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一身暗黑的气势、手中长剑似隐隐在咆哮,不用猜也能知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与骆言之间,如今真的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赵岘……··”赵宁突然发声,制止了继续向前的人,她捂着胸口,感受着那股子闷疼,苦笑了一声,“你追来是要杀我么?”
赵岘黑暗的眸子微微瑟缩了一下,胸口上像有一块千斤顶,压得他喘不过起来。
他缓了一瞬,直至那股子吞噬的力量过了之后,才答道:“我来接你回家。”
赵宁没有回头,双手仍旧死死的抓住骆言的衣襟,平整的面料上出现了一小撮的褶皱。
她紧绷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饶是骆言的指尖轻轻的拍着她的手臂仍旧不能缓解半分。
赵宁缓缓了吐了几口气,才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家?哪里的家?”
赵岘往前上了一步,伸出手,想要去接住赵宁,商量着道:“宁儿,别闹了,我们回家吧?”
赵宁的手滑向骆言的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匕首,他方才抱起她时,她便摸到了。
“宁儿……”骆言腰间一松,他垂眸,看着赵宁手中紧紧握着的匕首,低唤了她一声,劝说道:“别做傻事。”
“言哥哥”她冲着骆言露出苍白一笑,道:“放我下来吧。”
这时,赵岘立刻上前,接过赵宁,抱在了自己怀中。
他看也没看骆言一眼,垂首,静静的望着赵宁,傻傻一笑,道:“我带你回……”那个‘家’字还没能说出口,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凉。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直插入他的心口。
“赵岘,这一刀,我替清月还给你。”
赵宁大力的拔出刀,旋即,又是一刀,插在了同一个地方,不遗余力,招招致命。
“这一刀,是碧溪的。”
赵岘低头,看着他身上的血窟窿像是突然炸开的火树银花一般,血液喷涌而出,溅了赵宁一身。
他凝眉,高挑的丹凤眼里布满了血丝,眼里含着水光,像是蒙上了一层薄纱,让人看不清楚。
他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不稳,轻晃了一下,怕摔着赵宁,只得将她放了下来。
赵岘捂着胸口,五指迅速被喷流不止的血液染成红色,顺着手腕,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
他不明白,赵宁何以恨他如此之深。
“为什么?”
他支撑不住,身子踉跄的往后退了一步,抬首,猩红的眸子里满是不解。
赵宁身前的衣襟上沾满了赵岘的血,下颚处也溅上了一滴,她咧嘴,苍凉一笑,反问道:“你又为何非要致我于死地?”
赵宁说着,慢慢上前,抬臂,又是一刀。
‘噗嗤’一声,匕首扎进皮肉里的撕裂声,那么悦耳动听。
若说第一刀赵岘没有防备,那么第二刀第三刀,他便是由着赵宁在自己的身上发泄。
他以为,伤害是可以互等的,只要赵宁解了心中的恶气,她便会变成以前的那个赵宁了。
事事哪里都会如人所愿?
赵岘终究抵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抬手,抓住赵宁的脚踝,卑微的祈求着道:“宁儿,如果你解了气,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赵宁一脚甩开他的钳制,面色冰冷的似地狱阎王。
她无情的道:“赵岘,三刀过后,你是死是活,全凭造化,今日之事便是了结了,日后,若是再相见,且再算你我之间旧账。”
说罢,扔掉匕首,转身,毫不留情的离开。
“别走……··”赵岘突然向前扑去,他双手死死的抱住赵宁的小腿,喉间一大口鲜血喷薄而出。
他闷声咳着,眼角缓缓留下来两行泪,不知是生理泪水还是真的伤心流了泪。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怎么做你才能留下来?”
“赵岘,你祈祷吧,祈祷你我之间,山高水长,永世不相见,否则,我与你,定不死不休。”
赵岘深知赵宁的倔强,他更知哪怕此刻死在了她的前面,赵宁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唯一的期盼便是,留下孩子。
“宁儿,我只有一个祈求,生下孩子,求你,生下他,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把他留个我,我只要他还不行么……”
“别说我不会生下来,就算生下来,你也一辈子别想见。”
“宁儿……”赵岘匍匐着又往赵宁跟前凑了凑,像个被人踩在脚下的蝼蚁一样哀求着,“求你,生下来吧,我带着他远走高飞,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好不好?”
“哼,今日你也得有命活才好。”
赵岘见赵宁说不通,放弃的放开她,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奈何堪堪起了身,又不堪重负的摔了下去。
饶是他不想在骆言跟前丢脸,此刻,却也不得不求他。
“骆言,我求你,照顾好宁儿好不好?我……”他喉咙一紧,千言万语全都化成在了喉咙处,发出来的,只有一小句的呜咽声。
“我不想放开她……”
第57章
赵宁并不知道自己双腿间已隐隐有血渗出,顺着单薄的裙摆,缓缓而下,她方才不过是大力甩开赵岘紧紧抱着她腿的双手,不想,血流更甚。
月白色的裙摆上已血迹斑斑。
赵岘就在她的身后,自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慌忙松开赵宁,不敢再有更多的动作刺激她。混沌的眸子里生平第一次出现了惊慌的神色。
他急急道:“骆言,你带着她离开,你们走吧……走吧……”
骆言神情复杂的睨着他,眼内的疑惑毫不掩饰。
他对赵岘的了解,就如赵岘对他一样,两人皆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生性冷漠、睥睨着众生,天生的强者,从不懂如何放弃。
可是此刻……
“骆言”赵岘再一次开口,他压下口中往上翻涌的一大口腥甜的血,央求着道:“如果你真的对她好,那就让她把孩子生下来……”
多年以后,当赵宁再回忆起那一日的场景时,对于赵岘的一切,大脑中一片空白,好似刻意忘记了一般。
只记得,原本天晴云高的好日头,突然乌云翻涌,远处的山头上黑压压一片,笼罩着翠绿成荫的山坡,冷风肆虐,从裤腿直窜入五脏六腑,四季如春的小叶城也可以冻的人直打哆嗦。
空气中流动的,皆是血腥的味道。
赵宁忘记了赵岘是以怎样卑微的姿态、怎样渴望的眼神目视着骆言搀扶着她诀别的离开,她只知,那一刻,她祈祷老天开眼,可以让赵岘就此客死,再来一群野狼,掏了他的脏心、啃了他的烂肺……
她有多恨,没人可以真的懂得。
骆言见她拖着虚弱的身子咬着牙一步步的往前走,心疼的蹙起了眉头。
他顿住脚步,拉住赵宁纤细的皓腕,轻哄着道:“宁儿,让我抱着你吧。”
赵宁偏头望过去,眼内空洞洞的,水雾般茫然一片,她伸手反握住骆言,将身体的重量倾尽交付于他,嘶哑的嗓音轻声道:“言哥哥,我肚子疼~”
她说着,双腿一软,险险摔倒在地,好在骆言眼疾手快,一把搂住了她的腰身。
他矮身,手臂穿过她的膝弯,正想将人抱起之时,触手一片濡湿,他动作一顿,抬手,扫了一眼,眸色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