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辰,你父皇正睡着呢,你就是去了也见不着。”
见赵宁始终闭口不谈骆言一事,太史淑兰哼笑了一声,斥责道:“怎的?翅膀硬了,还没怎么着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起先,骆言还没太明白,方才在门外还能听见俩人的笑声,怎么他一进来,俩人间的气氛都变了?不过到了此刻,太史淑兰明里暗里的意有所指,又有赵宁不断的摸着肚子以示提醒,他还有什么是不懂的?
他跪地,又磕了个头,态度谦逊、不卑不亢的道:“娘娘莫要难为宁儿了,都是草民的错,要杀要罚,全凭您处置,但求您别再难为宁儿了。”
“本宫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说了?”
“娘娘误会了,宁儿怀着身子,情绪本就大,怕她一时没忍住再发了脾气,草民怎么都无所谓,但别冲撞了娘娘。”
太史淑兰冷笑一笑,讽刺道:“你倒是会说。”
骆言抿唇一笑,狭长的眼尾修长,眼角下的那颗妖娆的泪痣仿佛闪着光一样。
他又道:“草民也是心疼宁儿,她最近总是反胃吃不下东西,这几日,好不容易好了些,断不敢再惹她生一点气。”
“哟,本宫倒是不知道,你这张嘴这么能说。”
“或许娘娘不信,但是时间可以证明。草民虽然身份低微,但是作为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枉为人。”
这话说的倒是漂亮,不过,单单说几句漂亮的话就想蒙混过关?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赵宁乃是太史淑兰心头上的肉,好好的一颗小白菜就这么让骆言给拱了,还是在未成婚的情况下,她心中怎会痛快?
若不是赵宁一口一个‘言哥哥’,心上满满的欢喜,否则,管他祖父是谁,定不饶恕。
太史淑兰高坐于上位,冷眼睨着骆言,道:“武英侯亲自教出来的孩子也不过如此,只会耍耍嘴皮子”
“是草民的错,丢了祖父的脸面。”说着,又是扣头一拜,承诺道:“还请娘娘放心把宁儿交到草民手上,草民发誓,此生此世,只对宁儿一人好,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赵宁听的直抽嘴角,本来这事儿跟骆言也没关系,如今让他跪在这里替另一个男人承受这些,她又如何心安?
见骆言好话说尽,太史淑兰仍旧无动于衷,赵宁眼珠子转了转,急中生智,‘哎呦’一声,忙捂着肚子喊疼。
“快快快,快去把万敏河给哀家找过来。”
万敏河乃太医院院首,赵宁有个头疼脑热,皆是由他亲自问诊。
这事儿,终于算是蒙混过去了。
*
凌越调查了一个月,终于查出了一丝蛛丝马迹。
“禀王爷,您让我调查的事终于有了消息。”
赵岘放下赵宁时常翻看的那本话本子,斜靠着床壁,冷冷的道:“说。”
“唐鳌确实有一兄长,乃是后唐最后一位太子,唐慕,当时,后唐被灭时,唐慕被当时的内阁首辅林祁瑄带走。”
此事,还要从四十年前说起。
北燕开国皇帝赵林忠乃是后唐的一个外姓王,因唐皇唐文成疑心病颇重,先后将划在外的几个外姓王以各种上不了台面的烂理由或是废掉或是诛杀,导致赵林忠起了谋逆之心,策划了半年后,联合几个拥兵自重的外姓王,一同攻入京城,将出逃的唐文成活捉后,悬挂于城门之上,活活饿死。
那时,后唐太子唐慕不过三岁,内阁首辅林祁瑄受皇后临终所托,将唐慕偷偷的带了出来,并带着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林婉瑜一并逃了出来。
这一躲,便是十八年。
一次偶然的机会,当时还是太子的赵稷南下游玩,在河边遇见了正在浣纱的林婉瑜。
她一身素净淡雅的月白色点红梅长裙,乌黑如瀑的秀发散在脑后,低头时,有几缕不安分的窜到胸前,遮住她的脸。
她侧眸,与旁边的女子轻声谈笑,举手投足间,皆是带着一股子宁静,让人看了格外的心安。
赵稷第一次知道了,原来‘一见倾心’并非只是一个简单的成语。
他差人多方打探,虽然知道她已成了亲,可还是起了要册封她为太子侧妃的念头。
当他将人拦住,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并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后,林婉瑜并未有一丝的心动,且明确的告诉他,自己已嫁作他人,要他不要再来纠缠。
此事,被一心想复国的唐慕得知后,便起了歪心思,他让林婉瑜假意接近赵稷,他好寻找机会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谁料,世事难测,宫内出了事,赵林忠被刺,人已命悬一线,赵稷得知后,只留下一句‘等我派人接你回宫’后,便急急的回了京城。
半年后,赵林忠毙,赵稷继位。
此刻,恰逢番邦小国连番作乱,北燕军被打的节节败退,赵稷年轻气盛,一心想要雄壮北燕君威,也为了鼓舞士兵们的士气,决定御驾亲征。
那时,他无暇顾及林婉瑜,只想着,待他凯旋归来,再去将林婉瑜接入宫里。
不想,这一战,他伤了根本。
再一次见到林婉瑜时,她已生了孩子,为了帮助唐慕复仇,她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不想,赵稷没杀死,反而将自己搭了进去。
唐慕也就是那时,被赵稷所杀,死无全尸。
随后,赵稷带着林婉瑜与两岁大的赵岘一起回了宫,对外声称,赵岘是自己两年前一夜风流欠下的债。
赵岘静静的听着,凌越每多说一句,他的脸便沉重一分。
“王爷,这些还是我在辉南林家的一个分支的亲戚里探听到的,那人还说……”
“出去。”
凌越被赵岘突然的一声冷喝吓的一蹦,险些跳了起来。
“可是……”
“滚!”
第62章
小叶城的气候,今年格外的反常,本是四季如春的小城,不知怎的,除夕这一日,突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大片的雪花飘飘洒洒,盖住青砖白瓦的屋脊,飘落在门廊下的红灯笼上,青翠的树枝上也换上了新装,风一过,雪花簌簌而落,走在树下的婢女‘哎呀’一声惊呼,手伸到后脖颈,挨着皮肤的那点雪,已化成了冰凉的水。
站在台阶上向下望去,入目的是一片刺眼的白。
这样一番再普通不过的雪景却让此生从未见过雪的小叶城百姓们,欢呼雀跃,哪怕是深闺之中的小姐,亦是欢喜的站在院中,仰起头,让洁白的雪花落在脸上,感受那一丝丝凉意。
瑞雪兆丰年啊!
凌越亦像个孩子似的,与几位年轻的小将,穿着薄衫打雪仗。
到底是年轻的身体,方才还冻的哆哆嗦嗦的几人,没一会儿功夫,便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其中一人,呼哧带喘的道:“凌越,王爷已有十余日不曾出屋了,老在屋里憋着,也容易闷出病来,今儿正好下雪,你去叫王爷,哪怕不跟咱们玩儿,出来看看热闹也行啊。”
自打凌越将调查出来的有关唐慕与他身世的秘密告诉他之后,赵岘便把自己关在房内,不许任何人打扰。
好在,一日三餐照常吃。
凌越担心,暗搓搓的曾以送饭的名义敲过几次门,均被无声的拒绝了。
不过今儿倒是不一样,难得所有人都这么开心,他也就大着胆子再去一次。
他站在门口,轻声劝说道:“王爷,小叶城的雪不比康州城的差,不若您也出来瞧瞧?”
房内一如既往的没有回应,若不是从内紧锁的房门昭示着主人不愿被打扰,他真以为,赵岘使了空城计。
凌越又叫了几声,见赵岘仍旧无动于衷,默默的叹了口气。
这一次,他没急着离开,撩起衣摆,索性坐在门廊下的栏杆上,他抬头望了望紧紧关闭的双开红漆木门,想劝说些什么,又怕隔墙有耳,最终,也只是无声的陪伴。
以前,他一直以为,最可怜的那个人,当属赵宁,被亲爹算计,失身于血亲身下,顶替着另一个身份而活,人生被支配着,所有的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哪怕愤怒,亦是不敢说出原因。
可如今,反观赵岘,她的那点伤害又算得了什么呢?
生于乱世之中,辗转两姓,终是没有逃脱皇家之命,阴谋、算计、生父、养父……本以为冲破了伦理道德,倾尽全力,伤身锥心,所为的,不过是想与一女子厮守终身,倒头来,她竟是杀父仇人的女儿。
真是造化弄人。
“哎~”凌越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起身,拂了拂头上与身上的飘雪,冲着门内又道:“今儿除夕夜,王爷还是与大家伙儿一起热闹热闹好,您总不露面,兄弟们都担心。”
房内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回应。
凌越深深的看了眼,吁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转身,正打算离开,不想身后突然传来‘吱呀’一声,随即房门被从内打开。
“年夜饭,将唐将军一并请到府上来。”简短的几个字,凌越似从中探知到了赵岘的目的。
他回身,‘嗯’了一声,抬眼,当与赵岘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时,心头猛的一颤,那张冷峻孤傲的面容上,双颊深凹,略高的颧骨,此刻,更显突兀,暗淡无神的目光里是死寂一般的平静,竟无半分波澜。
若说以前的赵岘,冷漠孤傲,不苟言笑,但相处久了,还是会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他也会与凌越开玩笑,没有明确的主仆之分,更不会把地位看的多重要。
而那种冷傲,大抵是骨子里带出来的,与生俱来。
可是此刻,他黑眸里的那股冷意,完全是外放的,不加掩饰的。
他变得更加孤僻了,冷漠的让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是心如止水?还是大彻大悟?
凌越阖了阖嘴,想要问些什么时,赵岘已然回身,重新关上了门。
*
安抚使府内今年的年夜饭,并未因为赵岘的到来而有什么变化,依旧是简单的六个菜,每人两壶酒,两盒上等的点心。
唯一称得上变化的,大抵算是别出新意的几个节目了。
漂亮的舞姬穿着轻薄的红色纱衣,赤足站在雪中跳着一曲散魂舞,几个身手不错的将士自发舞起了两段气势磅礴的剑舞,江南来的姑娘,抱着琵琶,侬语小调,哼唱着一首《情归路》。
欢喜的人,吃的开心,看得起劲,心事重重的人,却是目光疏淡,食不甘味。
赵岘待了两炷香的功夫,实在没了耐心,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后,索性起身离开。
唐鳌目光始终追随着赵岘,脸上笑容淡淡的,看谁都是一个表情。
见赵岘离开,他也便寻了个名头,紧跟了过去。
“王爷留步。”
唐鳌率先一步截住了即将回屋的赵岘,他快步走上去,笑着拱了拱手,道:“王爷,新年快乐。”
赵岘目光淡漠的扫了他一眼,未问他有何事,而是直接道:“进来说吧。”
唐鳌自是不会客气,紧随其后进了屋。
他站定,目光巡视了一番,见赵岘房内的摆设有几分女性化,床帐帷幔,都是浅淡的樱花粉色,就连八仙桌上的茶盅,亦是粉嫩的釉色,不用猜也能知道,这屋子里曾经住过谁。
他自己寻了个位置坐,原本打算试探赵岘一番,想看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想,赵岘竟率先挑起了话题。
他目光深邃的望着唐鳌,问:“唐将军,能否给本王讲讲唐氏一族之事……·”
俩人在房内聊了整整两个时辰,从夕阳西下,到月挂天边。
雪停了,冷风一吹,寒气逼人。
凌越不放心赵岘一人,想着每年这个时辰,他皆是在宫内,与皇上皇后等人一起享用年夜饭,哪怕宴席散了,赵宁也会拉着他叽叽歪歪的说个没完,不过子时,定是不会回府的。
今年,身在异乡,又得知了这样的身世,想必一个人待着,肯定会想起以前的事。
别人倒是还好,若hi想起赵宁,该是有多难过。
凌越吸了吸被冻红的鼻子,差人要了两坛子美酒,打算与他来个不醉不归。
谁知,敲了半响门,前来开门的却是唐鳌。
他笑着道:“我与王爷有些事要商量,你若有急事,我替你转达。”
凌越顺着门缝往里瞧了瞧,昏黄的烛灯只燃了一盏,什么都瞧不见,他‘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出了正月十五,赵岘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
他将城内的几名将军一同诏到了书房内,平静的道:“出了正月,本王打算启程回京。”
余德刚惊讶的问:“怎么这么突然?”
“不算突然,原本唐将军归属,与南疆互开边塞通市也已谈妥,本王就该回京,奈何前些日子一直养伤,也想着,跟你们过个新年再走。”
“可您走了,小叶城咋办?”
赵岘的表情依旧冷漠没有一丝温度,哪怕勾了勾唇角,亦看不出他的愉悦,仿佛,那只是一个动作。
“小叶城有余将军把手,本王放心。”
在余德刚还在想再说什么之际,赵岘突然开口打断,他侧头看向唐鳌,道:“至于唐将军,你便随本王一起回去吧。”
这话里话外,若说别人听不出来,倒是有情可原,毕竟知之甚少,但是凌越却门儿清。
赵岘在已知自己身份的情况下,还要带着唐鳌一起回去。
怕是要反了。
赵稷千算万算,却没一样算准确。他百般不愿看见的事实,兴许在不久远的将来,都会一一实现。
*
前儿个,暗卫们将将传来消息,道是赵宁已定在了二月初二那一日登基。赵稷退位,做起了太上皇,而且,赵宁要广纳后宫,连之前薛家小姐薛紫鸢都已被定了下来,未等入宫便被赐了封号,单名一个蝶字,品位为妃,蝶妃。
赵岘身上的伤已好了七七八八,之前打算留在小叶城,是觉得,只要赵宁在,哪里都好,如今,她回了京,带着他的孩子一并走了,他自是要追过去。
而且,不止是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