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将手中蹴鞠递上,却瞧着那人的脸,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人本想转身离开,见她盯着自己的脸看,想了想,问道:“娘子可是与我在哪里见过面?”
玉茗绞尽脑汁也没想起这人是谁,只摇了摇头。那人淡淡一笑,看她独自坐在这里,又问:“我今日陪了几个妹妹出来,若是姑娘不嫌弃,便跟我一起过去玩耍如何?”
她这会儿正无聊的紧,一听便欢快地答应了。跟在那人身后去了旁边空地。果然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子站在那里,看到她跟在后面,先是一愣,接着冲那人笑道:“哥哥不过是去帮我们捡蹴鞠,怎得回来时还带了个小娘子回来?”
她一听脸一红,觉得自己贸然跟着前来,有些不妥。却听那男子说:“我看你们凑不齐双数,好心找个帮手来,却又被取笑。”说着问她:“不知娘子如何称呼。”
玉茗低了头只说是杜曲韦府的。只因大户人家的女子闺名乃是忌讳,不得轻易告知别人,她这般说了,那人心知肚明,笑道:“我们是崔府的,你便叫我崔三郎吧。”
一旁那些女子们催着他将球递过去,玉茗也就跟着被分了队。开始时还有些认生,可玩了一会儿便混熟了,再加上旁边有击鼓奏乐助威的,这大半天下来,玩得十分尽兴。
只是,光顾着玩,却忘了时辰,待她满头大汗的下了场,才发现旁边空地上哪还有自家姐妹的影子。她暗叫一声坏了,不由埋怨那些姐姐们怎得就忘了还有她这个人,不说一声便散了?如此一来,她该如何回府呢?
正在发愁,却见崔三郎走过来,见她一脸郁闷,笑道:“我方才已跟你那姐妹们打过招呼,一会自会派人送你回府。”
玉茗一听才放下心来,对这细心体贴的崔三郎不又多了几分好感,说了声多谢。
这时,那几个崔家姐妹已跟她混熟,邀着一起去乘船游湖,她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几名女子登上岸边备好的舟船,因着船身极为宽敞,多了她一人倒也不显拥挤。
那些女子坐在船篷中,一边说笑一边看着江中美景。玉茗却一眼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崔三郎,这时才仔细看清他的眉眼。此刻他面对江面,只看到一个侧脸,神态悠然,自带了些诗情画意的气质。看年纪应是比自己大个三五岁,与哥哥差不多年纪,却更稳重些,多了些书卷气。
他眉眼清秀却不失豪气,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常驻嘴边的笑意,她越看越觉得面熟,突然想起,这不就是当年上次跟哥哥他们赴宴碰到的那人嘛?
好像上次醉酒时他也在场,一想到这,她的脸腾的红了。没想到在这居然遇到他,她心里安慰自己,当时自己穿的男装,未必会有人认得出来,嗯,他定是认不出的。
这时,崔三郎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回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正与她的眼光相对,她立刻心虚的将脸转向湖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眼珠滴溜乱转,余光却见到崔三郎淡淡一笑,心中更是心虚。
这时,旁边那些崔家姐妹不知怎得说起了这长安城中的美男子,那些女子因没有外人在场,说的颇为直白,她听了几句,羞的不敢再听,只装作看着湖面赏景,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跳入耳中。
“若说城中的美男子,寿王殿下也要算一个。”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玉茗的耳朵接着竖了起来,虽说那日哥哥与她说了些难懂的话,可她偷偷关注了这些年,总是不由自主的便想要听与他有关的那些话。她虽仍看着湖面,身子却离那些女子坐的更近些,只想听听她们如何说。
另一女子笑道:“那是自然,寿王殿下随了惠妃娘娘的美貌,在这些皇子中可是数一数二的好相貌,想当年他成人礼时,听宫中的人说,那一日原本的艳阳高照,却在寿王被册封那一霎那,突然被云彩遮住了光芒,可见连日月都无法遮掩他的光芒呢。”
“听说寿王不仅善骑射,还喜读书,称得上能文能武,在皇子当中,可是拔尖儿的,难怪圣人最宠爱的便是他。”
那是自然,玉茗心里得意的想,十八郎可是她六岁就看中的人呢,自然是人中龙凤,不似那些平凡男子。
“只可惜,寿王已经娶了王妃。”又一女子叹息道。
“是啊,还是杨玉环那大美人,这两人站在一起,怕是天下再也找不出能超越的一对男女了。”
她们这番惋惜,也让玉茗心中失落起来。是啊,他已经使君有妇,就算她从小便相中了他,可是那个人永远是遥不可及,他要娶妃时,她年龄还小,连入选的资历都没有。
这般想着,游湖的欢快劲儿便淡了,她从船中伸出手去,轻轻触及那微凉的江水,指尖一凉,连心也沉静下来。她看着水面随着船桨滑动激起的层层涟漪发起了呆,不知自己在想着什么,好像又什么都没想。
崔三郎看着这个年纪尚幼的女孩,见她突然就惆怅起来,完全没了方才那股活泼劲儿,虽不知她想起什么,可这撩水一幕却深深的映在了他脑中,仿佛她撩动的不是这江水,而是他的心湖一般。
待一行人上了岸,玉茗被请进一辆马车回韦府。她在车中听到旁边似有马蹄声跟了许久,撩开布帘,正看到崔三郎骑马在车旁一齐前进。他看了她一眼,笑道:“今日耽误了你回府,我总要护送回去才放心。”
玉茗冲他淡淡一笑,算是道了谢,又坐回车中。她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寿王,只是这一次,却是拿他跟这崔三郎两相比较。崔三郎在她见过的男子中也算是相貌出众的谦谦公子,可跟寿王一比,便又好似天上地下,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她并非有意菲薄他,只是寿王天生自带的独特高贵气质,又岂是其他男子能相称的呢?如此想来,她也不过是这长安城中众多世族女子中的一位。杨玉环尚且有倾国倾城的绝世美貌,那她除了一个韦姓又有什么呢?
想到这,她不由又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些小女儿的惆怅来。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只要一想到寿王,心里便不舒服,好像有只小手在那挠着,由不得不想,真要想多了,又有些闷闷的不痛快。
年幼的她哪里明白,这便是少女怀春的开端,只是年龄尚小,还不知何谓爱慕,只以为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
待到了韦府,崔三郎扶着玉茗下了车。她刚要进府,却看到从里面走出一人来,先是一愣,便高兴地跳到他面前,喊道:“谔哥哥。”
韦谔今日来府中找庭之,却没看到玉茗,问起才得知她今日跟姐妹去了曲江池边游玩。他等了些时辰未见她回去,只好有些失望的往外走,没料到却正好碰上了。
只是,为何……他看了眼她身后的那男子,不知他们为何在一起,却听那崔三郎施了一礼,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见到谔兄。”
韦谔也回过神来回了一礼,才听他说明今日之事。玉茗许久未见他,拉着他进府中用过膳再走,他只好跟崔三郎道了别,跟她又返回府中。
韦谔心中知道,这崔三郎怕是对玉茗有意,只是她年幼还不知这些男女之情罢了。他暗暗叹了口气,看了眼身边笑得欢快的少女,现在他还能以哥哥的身份陪在她身边,等她出了嫁,怕是也要避嫌,甚少能见到了。
崔三郎目送他们走进府中,才上马出了杜曲,他回头又看了眼韦府大门,想到放才韦谔似是叫她茗儿,却不知是哪个字。他淡淡一笑,对一旁的随从说:“去打听下,韦家的这位女子是谁?”
第10章
玉茗许久没有见到韦谔,不知他最近在忙什么,后来才听他说是准备今年的科举。他是长安城中的生徒①,参加的便是年初的春闱,而这段日子,就在家埋头苦读,只等那考场一搏。
玉茗笑道:“谔哥哥从小就喜读书,登科自然是不成问题的,说不定还能当上状元娶位公主回来。”
一旁庭之笑她:“妹妹,你是不是那些话本子看多了,以为是个状元郎就要娶公主?”
她不服气,反问道:“公主不嫁给状元,难道要留着嫁给你不成?”
庭之说不过她这番不讲理的,只得退让一步:“好,你说的都对,可是阿谔却是绝不能当驸马的。”
“为何?”
“因为,本朝的驸马大都不能出来做官,只是挂个闲职拿了俸禄,再说,跟皇家结了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搅进那浑水里去,万一再娶个宜城公主那样的妒妇,啧啧,得不偿失啊。”
“宜城公主又是谁?”
“就是那将驸马的小妾扒了皮贴在他脸上的那位。”
他这一说,让年幼的玉茗不由打了个冷战,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韦谔,好像他已经当上了驸马一般,看的韦谔哑然失笑,说道:“你不必这么瞧着我,我怕是当不上状元,也没有当驸马的命。”
“阿谔你这便是自谦了,谁不知道你父亲便是当年的状元,你们府上可是韦氏出了名的言情书网,再加上你从小饱读诗书,三甲定是没有问题的。”
韦谔听了摇摇头说:“这春闱之事,在揭榜之前,又有谁能知道结果?况且,今年圣人派了李尚书主持春闱,一切就更难说了。”
“李尚书是何人?”玉茗不解的问。
“便是那李林甫,是如今的三位宰相之一,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庭之顿了顿,接着说:“我听说他喜欢朋党结私,这么一来却是有些难办。”
韦谔淡淡一笑:“家父这些日子去了外地,自然比不上那些朝中大臣能为此事奔忙,是以我也没有报太大希望,只求谋得一官职便好。”
他们说的这些,玉茗自然是听不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他们说的跟天书一般难懂,不一会儿便听烦了,无聊的趴在案上玩着自己的一缕头发。
韦谔见了,笑道:“茗儿怕是无聊,不若跟我们一起去街上走走如何?”
这一说正合了她的意,原本没精打采的小脸立刻喜笑颜开,让他们稍等片刻,自己跑回屋去换了身男装来。大唐贵族女子喜着男装,她又是未出阁的女子,穿女装多有不便,于是常备着几套男装在府中。
庭之一见这身,取笑说:“这不正是上次醉酒那回穿的衣裳?莫非你还想重蹈覆辙不成?”
他这么一说,玉茗的小脸顿时红的似煮熟的蟹子一般,气鼓鼓的说:“哥哥若再提此事,我便把你偷偷去平康坊听那小娘子唱曲的事告诉母亲,看她下个月扣不扣你的用度。”
一听她说这个,庭之连连告饶:“好好好,我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玉茗一见这招拿住了哥哥,脸上显出得意来,拉着他们就往外走。
这会儿西市刚刚开市,街上皆是往那边走的行人,三人倒也不着急,慢慢的走着,玉茗小孩子心性,难得出趟门,蹦跳着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凑到这个摊子上看看首饰,又去那边瞧瞧糕点,不多时便落下他们一段距离。
她正瞧着光景,忽听远处传来奇异的曲调,听着跟那胡姬跳舞的曲子倒有些相似,一时好奇循着声音走了过去。
待走近一看,乃是十几个胡人边唱边跳的往前走,不知要去哪里。她一时好奇,便跟了那些看热闹的汉人一起,一路跟到了义宁坊。
虽住在长安城十余年,她却极少来这边,只因听哥哥说起这边皆是些异域人,许多生了金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在她心中,那岂不是跟书中的妖魔一般,于是这义宁坊在她心中,便也跟妖魔鬼怪挂了钩,一想到就阴森森的。
可看周围人都继续往前走,丝毫没有犹豫,她稍一迟疑,也跟了上去,反正有这么多人,总不会出什么乱子。一直跟了好久,才来到一座造型奇异的小楼面前。
跟这长安城的其他建筑不同,这小楼的顶是圆的,门口还有几根圆柱,看着甚是奇怪,而在这小楼外,有一堆胡人围成一圈中间生起了火堆,上面还似乎烤着肉,发出阵阵香气。
这群跳舞的胡人围着那篝火跳起了舞,喃喃说着什么她听不懂的语言,似乎在举行什么仪式。这些人皆身穿圆领长袍,头上扎了头巾,一个个高鼻深目,看着与那些胡姬长相又不甚相同。
只听身旁一人说:“这是波斯的拜火教寺庙,大唐称其为祆教②。”
她看得入神,想也没想便问道:“那这些人为何聚在此处?”
那人又说:“只因今日乃是他们的节日,拜火教信奉火神,中间烤的便是向天神祭祀之物。”
玉茗恍然大悟,她这才想起来看看身边这人是谁,一回头,正看到一年轻男子站在身边,也看着那些人祭祀。她个子未长全,只能看到他的下巴,瞧着这人有些面熟,却想不出他是谁来,正这般瞅着,那人微低了头看向她,突然一笑。
她这才认出来,这位不就是崔三郎嘛?跟人问答了半天,却连个招呼也没打,她脸一红,低头轻施一礼,这才问:“不知崔三郎为何在这里?”
只见他笑了笑说:“我们府上便在这附近,今日读书有些乏了,听外面歌舞声,出来瞧个热闹,没想到这么巧碰见你。”
玉茗心想,确实是巧,长安城这么多人,偏偏她在这个从不会来的地方碰上了他,想到他上次对自己多加照顾,对这人倒也有了几分好感,说话也不像上次那般拘谨。
她笑着问道:“崔三郎为何对这异族教如此熟知?”
崔纵谦逊的说:“不过是在书上看了来随口讲几句罢了,熟知是不敢当的。不过,这旁边有一座大秦寺,我倒是更了解些,韦家娘子若是有意,我便带你去看一看?”
玉茗听了连连答应,她正是对一切都好奇的年纪,尤其是这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异族,心中既是新鲜又是好奇,便跟着他挤出人群,往旁边那条街坊走去。
两人走到一座类似于寺庙的建筑门口,只听崔纵说:“这里便是大秦寺。”
“大秦寺?为何看着却跟道观差不多?”她瞧着这寺庙也是白墙黑瓦飞檐斗拱,跟方才看到的拜火教寺庙完全不同。
崔纵一笑说:“我听闻,这大秦寺早年称为波斯寺,乃是误以为其来自波斯,后来才更正为大秦寺,因这寺庙乃是朝廷所建,所以风格跟汉人寺庙道观类似,里面还供有历代圣人像作为感谢。”
没想到这义宁坊中竟有这么多奇闻异事,玉茗听他讲的入了迷,她原本觉得韦谔就已经饱读诗书,算得上博学之人,而这位崔三郎,竟然更精通这些轶闻趣事,让她深感佩服。
“崔三郎今年也要参加春闱吗?”如此博学之人,想必一定会金榜题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