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是少年气盛,不甘心就这般落败,思来想去,唯有向庭之求助。身为好友,庭之自然是希望妹妹能嫁给这个品性才气都出众的男子,一口答应下来,只等着寻了机会跟妹妹提起此事。
这一日,他得了闲来到后院,正看到玉茗在那拿着一卷书看,待走到近前,才发现一本讲奇闻的话本子,不由笑道:“你啊,整天看这些书生小姐的话本子,莫不是也要想着私奔了去?”
玉茗抬头看他一眼,不服气的说:“哥哥还是好好照顾嫂子才是,听闻你昨日又因为去平康坊喝花酒惹了嫂子生气,睡在了客房中?”
庭之一听,讪讪的笑笑:“不提这个。我听说,你前些日子与那崔家娘子们走的近些,怎么这两日却整日闭门不出了?”
玉茗不想跟他说与崔家三郎之间的事情,只说最近懒的出门。
庭之却不死心,又问她道:“我要去看那傀儡戏,不若带你一起去如何?”
她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将那卷话本子往旁边一丢,笑道:“我正觉着无聊,还是哥哥知晓我的心事。”本来还在后悔推了那崔府的帖子,闷在家中几日,心里都快长了草,一听这话,立刻跑回房去换衣裳去了。
庭之见她答应,偷偷派人去给那崔纵送了信,将地方告知于他。
兄妹俩出了府,往那戏场走。到了那,戏还未开场,早已站了许多人,正愁寻不到好位置,却听有人唤庭之,循声望去,只见崔纵从旁边一行障内探出头来,向他俩招手。
玉茗一见他,便知定是哥哥跟他约好,她气呼呼瞪了哥哥一眼,埋怨他竟然也不跟自己提前说声,早知道这崔三郎也在,她定是不回来的。
来也来了,总不能又失礼的回去,只好硬着头皮往那边走。那行障后已摆上案几毯子,上面还有些瓜果点心,一看便知是精心准备。庭之见了,意味深长的对崔纵说:“看不出你倒如此贴心。”
崔纵知道他是调侃自己,只笑着让他们落了座。玉茗开始还有些拘束,等戏一开始,便被那戏文吸引了去,忘了身边坐的是谁。
今日这出戏讲的是一女子爱慕偶遇的一位男子,可那人已有妻室,她每日辗转反侧不得眠,心向往之却又求而不得。
玉茗只觉得这女子像极了自己,心也随着戏文惆怅起来,看在旁边的崔纵眼中,又是另一番心境。他对她的心事心知肚明,却又要装作不知,唯有暗自失落。
待傀儡戏唱完,庭之说要去会友,托了崔纵将妹妹送回家,临走时偷偷给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该如何做就看他自己了。
玉茗仍沉浸在方才的戏文中,她低着头慢慢走着,独自想着心事,仿佛身边没有崔纵这个人一般,而他看着她如此,更加没了底,不知该如何对她说。
眼见着前面巷子就是杜曲,她这才反应过来,转过身跟崔纵道别,刚要走,却听他将她叫住:“韦家娘子请留步,我有话要说。”
她转过身看着他,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那人向前几步,离她不过两尺距离,微低了头看着她,轻声说:“那曲江池边的牡丹花开了,若我邀你一起赏花,你可愿意?”
她一愣,转念一想,便明白这是向自己示爱了。毕竟年纪还小,她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再看他目光灼灼的双眼,一颗心怦怦直跳,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说爱慕寿王多年,可她终究不懂男女情爱为何物,分不清什么是爱慕,什么是欣赏。那个在心里存了多年的男子,或许只是因为相貌出众温文尔雅,她连话都没跟他说过几句,又怎么会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喜欢呢?
而面前的崔三郎,虽比不上寿王那般如皎皎明月,却也是出众的男子,她不想被他扰乱了心扉,即便寿王已娶妃,她只想多将他在心里放久一些,直到终有一日不得不放弃。
这些心思,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受纷扰,这才所以故意避开他,可如今他又跟她说了这话,让她无法再逃避。脑中一团乱麻,她揉着手中的帕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崔纵见她没有一开始便拒绝,心里已是松了口气,一切或许没有他想的那么糟,也许她只是与他那些妹妹们一般看上了寿王的俊美相貌,却并未动心。
他见她低头不语,似是有些为难,便说道:“韦家娘子可不必立刻答复我,三日之后巳时,我会在曲江池边的石桥等候,你若有心,便在那里相见吧。”
他说完,跟她道了别,转身离去。玉茗在他走后才抬起头看,看着那人慢慢走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若有所思的往回走。
他说三日后在曲江池边等她,那一日,她究竟该不该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唐代戏场多在寺庙搭建,除了供和尚师父们做法事用,还会上演各种百戏(杂技表演)、傀儡(木偶剧等)、参军(类似于对口相声、二人转)等文艺节目,而身份尊贵的人,会在戏场中搭设行障,与其余看戏众人隔开。
以上资料来自《唐朝定居指南》
第13章
玉茗一直纠结该不该赴这约,却没想到还未做决定,老天早已有了安排,第二日一早她身上便发了痘,整个人发起了高烧,两日后才退了,只是一脸的痘出不得门,更见不了风。
这一病,便忘了赴约的事,等她想起来,早已过了约定的日期,她心中愧疚,却又觉得这么久了再去解释更是尴尬,索性便不再管这件事。从此,她便跟崔三郎在没有见过面,崔府偶有帖子送来,她也觉得不好意思再去,找了理由回绝。
她在府中,整日无所事事,族中同龄女子本就不多,自韦瑶儿出嫁后,便在没有人能陪她一起作伴,嫂子元氏又刚刚有孕,于是她只能盼着端午宴热闹一番,却没想到,盼来的竟然是宫中一场惊变。
四月末,玄宗突然下令,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贬为庶人。坊间传闻,乃是武惠妃谎称宫中有贼人,派人去召三王入宫协助,却又跑去跟玄宗哭诉太子跟二王穿了铁甲进宫,意图谋反。玄宗大怒,废三王,不久之后便将三人赐死于城东驿站。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整个长安城都笼罩在阴云之下,民间皆传,寿王将承太子之位。玉茗得知此事时,已是半个月以后,她心中震惊之余,却又将那人从心底翻了出来。
那个风度翩翩的人,难道真如传闻中那般,想要登上太子之位?不,她不信,他明明是浊世中出淤泥而不染的一人,怎会参与那种阴谋诡计?
可就连哥哥都说,这件事显然是惠妃暗中指使人构陷太子,才发生一宗父杀三子的惨剧。周顗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这件事,本就是为了让寿王登太子位,无论故意与否,他都脱不了干系。
她忧心忡忡,虽不知这件事是否牵扯家中,可看到父亲每日回府都眉头紧皱,也不免替他担心。只是,偶尔会想到,父亲身在朝中,与此事无关都难免受到波及,被卷入风口浪尖的寿王,现在是否安好呢?
她想到这又觉得自己多虑,不管怎样,他都是圣人最宠爱的那个儿子,母妃又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嫔,自然不会让他受了委屈。况且,他身边有娇妻相伴,定是轮不到她来替他担心的。
李瑁刚刚从惠妃宫中出来,一脸黯然。他得知太子被杀后,立刻进宫质问母亲,为何要做出如此赶尽杀绝之事,却不料母亲将他训斥一顿,说他妇人之仁,没有承袭她一点武氏的血性。
母妃还说,在这太子被废的紧要关头,他应抓紧时机联络朝中大臣,抢得先机,尽早令圣人下旨册封,省的夜长梦多。
他看着母妃,却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这便是他的亲生母亲,虽未养他,他的身上也流着她的血脉,却竟然会做出这等祸乱宫闱的事情来,不愧是武后的后裔。
而他的父皇,竟然仅仅因为母妃的一番话,毫不手软的便将三个亲生儿子赐死,这便是亲生父子吗?
可是,他身上便流着这两人的血,而这一切皆是为了让他当上太子。他活了十九年,在此以前,一切都是无忧无虑,顺风顺水。虽然从小在宁王府长大,那也是因为母妃担心他跟那两个哥哥一般早早夭折才不得已为之。
父皇更是常常将他宣进宫去,嘘寒问暖,比其余皇子都要更关心些。连封王都比兄弟们早一些,还兼任剑南节度使,更请了最好的太傅来给他传道授业。
他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会这般活下去,当一个可以为国效力的皇子,辅助太子—将来的圣人一起守护李唐江山。却没想到,颠覆这个梦想的人,竟是他自己。
他走在艳阳高照的宫路上,却觉得一颗心冷到极点,甚至有些发抖。他与太子、光王、鄂王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亲兄弟,没想到十六王宅中的兄弟们,竟然会有一天互相残杀,即便此事他并不知情,却也是因他而起,定是摆脱不开责任。
生在帝王家,便是如此残酷无情吗?这半个月,他一遍遍问着自己,却一次次得不到答案,就算想通又如何,他的兄长们,终是命丧于此,再也无法复生。
他出了宫,一步步走着,待回过神来,已来到大慈恩寺门前。里面佛音缥缈传来,他慢慢走进寺中,踏入大殿,佛像面前长跪不起,仿佛这样才能出去他心中的愧疚与愤懑。
此刻的寿王殿下还不知道,他一生中无忧无虑的春天已经结束,接下来等待他的,将是萧瑟的秋冬。大唐的运数,以及他一生的命运,都在这个看似阳光明媚的四月渐渐走向衰败。
宫内虽发生巨变,却影响不到民间,只要国泰民安,圣人选哪个儿子当太子,又有什么干系呢?是以这一年,不仅宫中端午宴未停,长安城内依旧歌舞升平,三位皇子的死去,就仿佛没发生过一般,慢慢的被人遗忘。
玉茗跟嫂子去了曲江池边,这里支起了红色长帐,一众女眷聚在一起说笑玩乐。她兴致寥寥,也没去凑热闹,只跟在嫂子后面闲逛,远远地却听见女子欢呼声传来,循声看去,只见一片淡黄色飘荡在空中,不知是谁家女子在那里高高的荡起了秋千。
却听旁边元氏感叹道:“这寿王妃在哪里都是明艳照人,不愧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听到寿王妃三字,玉茗才仔细瞧着那人,不是杨玉环是谁?她依旧着一身黄色襦裙,那批帛随风飘来荡去,再配上绝世相貌,好似飞天仙女一般。
她远远瞧着,多日来心中的担忧放下一半,想必杨玉环能如此开怀,十八郎他也不会有事吧?自从太子落难,坊间便传言寿王闭门不出,甚至连进宫也少了,据说是与惠妃之间心生罅隙。
而宫中立寿王为太子之说日盛,这位备受玄宗宠爱的儿子,一下子站到了风头浪尖之上。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哪一朝也未能断的彻底,更不用说那位有着非凡手段与心计的武惠妃。
玉茗叹了口气,她这时才明白当年哥哥说的那番话,生在皇家,本就不是一件幸事,尤其是李唐开国以来,兄弟相残、骨肉相煎的事情比比皆是,十八郎他,终是逃不开的。
她看了眼那在空中荡漾的秋千,突然没了游玩的兴致,跟元氏说了一声便带着婢子往回走。一路上,迎面而来的行人皆是喜气洋洋,唯独她心事重重。
耳边忽听马蹄声响,有人问到:“请问前面的可是韦家娘子?”
她回过头,只见高头骏马上坐了一清秀郎君,竟然是崔纵。想到上次失约之事,她心中过意不去,轻轻施了一礼:“见过崔明府。”记得上次哥哥提起,这崔纵现在官拜蓝田令,却不知现在这样叫是否还妥当。
只听崔纵轻声一笑,说道:“娘子客气,还是叫我三郎吧。”说着下了马,跟她并肩往前走。玉茗自觉有愧与他,不敢贸然这般熟稔的称呼,只得微一点头,跟着他一齐往前走。
崔纵却仿佛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一般,依然笑着问起她去了哪里。玉茗如实相告,乃是从曲江池边游玩回来。他点点头,问道:“娘子这便是要回府?”
玉茗答说:“是。”
崔纵一笑:“我今日在那坊中设宴,还邀了庭之。若是娘子赏脸,可否随我一起去赴宴?”
玉茗本想婉言谢绝,可一想到曾经失约与人,再拒绝终是不妥,犹犹豫豫中,又听他说专门请了异族人演百戏,一时来了兴致,思前想后,觉得哥哥也在,这才应了下来。
两人往平康坊那边边走边聊,崔纵说起上次他在曲江池边等了大半天也不见她,她脸一红,刚要解释,只听他笑着说,庭之已经将她生病之事说了,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了酒肆中,玉茗一眼瞧见哥哥,刚要跑上前去,却见他身边坐了个妖艳女子,立时便不高兴了。虽说宴会中陪酒女子并不罕见,可真要见到自家哥哥旁边也坐了那么一人,自然是心气难平。
只见她走上前去,硬生生坐在了哥哥与那女子中间,庭之冷不防身边多了一人,回头一看,竟然是自己妹妹,愣了一愣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玉茗没好气的说:“自然是来守着哥哥。”她转脸狠狠瞪了那女子一眼,见她识趣的去了另一边,这才得意的看了哥哥一眼:“有我在,自不会让这些莺莺燕燕来打扰哥哥。”
庭之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你呀,对哥哥都看的这般紧,将来看谁敢娶你这种妒妇。”
“那我便不嫁,一辈子赖在家中帮嫂子守着哥哥。”
庭之听完,笑着对坐在另一边的崔纵说:“你还是赶紧上门提亲把我这个妹妹娶了去,否则我可要永无宁日了。”
崔纵低头一笑,并未说什么。玉茗脸一红,狠狠瞪了哥哥一眼,却也不再说什么。待那百戏艺人上场,她小孩子心性一上来,早将那些尴尬抛到脑后,专心致志瞧起了光景。
崔纵隔着庭之不时看向那个稍嫌青涩的少女脸庞,淡淡一笑,一口口啜饮这杯中美酒,心情似乎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嗯,男主要水逆了,地狱模式开启。不用担心女主,亲妈作者舍不得虐,她就是个治愈系的小甜甜啦~
其实当初有这个脑洞时也在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立起女主这个人设?因为寿王在史书上的记载真的算是平淡无奇,除了与杨贵妃有关再无其他记录,这个不狗血的故事会不会有人喜欢?
不管如何,我还是写了。不论古代还是现代,那些美好的爱情总是令人向往。只因史书上的寿王与王妃,便是相依为命,平淡过一生,相比那些称王称后不得善终的,不知好了多少。
所以,希望你们也能喜欢这个治愈的故事。就酱~
第14章
从那以后,庭之时不时便带着玉茗出来赴宴,每每都能碰到崔纵,开始时,她还以为是巧合,次数多了,便也猜出哥哥这是要为那人牵线。
对崔家三郎,她倒是赞同父母的话,那人确是一表人才,不仅风度翩翩,还年轻有为。这长安城中的女子选夫君,皆是看中相貌、品性、仕途,按照这三点来挑,崔纵都是上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