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顿住脚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她。这女子方才在用膳之时一句话也未说,还以为她是内秀之人,却为何突然冲他问出这句话来?
玉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脱口而出就问出这话,见李瑁瞧着自己,心里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却听李瑁回了一句:“我要去大慈恩寺。韦家娘子又要往何处去?”
这句话可救了她的命,她忙说:“可巧,我也要去寺中为母亲上香,不若一起同行。”待说完她又后悔了,她一闺阁女子邀他同行,这看起来也太失礼了吧?他会不会觉得她是有别的目的?早知道,就该说去寺边的晋昌坊了。
就在她兀自懊恼时,却听李瑁淡淡说了句:“好。”
哎?他居然……答应了?玉茗心中一喜,那笑在脸上只那么一瞬,便赶紧收了起来,快走几步到他身旁,规规矩矩的说:“那多谢殿下了。”
李瑁看这女子一张脸变了几变,简直比六月的天还快,淡淡一笑,心中多日来的阴霾随之消散了些,顿时轻松起来。
两人在街上慢慢走着,玉茗想要说什么,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低着头闷头苦想,习惯性的踢着路上的石子。她这个动作,倒提醒了李瑁,让他想起与这女子几次相遇的趣事来。
他嘴唇微弯,想起第一次见她时那般莽撞蹭到了他的肩膀,接着便是酒醉后的与胡姬共舞,却不小心醉倒在他怀中,抱着他不放。还有,却也是在这街上,她如现在这般踢着石子,却击中他的膝盖。
想起这些事,他不由笑着摇了摇头,这女子,还真是跟他遇见的那些大家闺秀不同呢。他知道她姓韦,却不知她是韦氏哪一房的女子。至于名讳,除非提亲后行六礼问名,怕是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了。
想到这,他看了眼身边那个低着头专心踢着石子的女子,心中多了一丝怅然。看她这般自由自在,在家中必是十分受宠,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一般长大。
而这种生活,是身为皇子的他求之不得的。越长大,便越明白皇子这一身份,并非福气,而是一种禁锢,没有父子,没有兄弟,隔离了所有的亲情血缘,最终都化作争夺皇权的硝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宁愿放弃一切,只换得严父慈母和白头偕老的贤妻,可这些也由不得他了。太子位一日不定,他便在这剑拔弩张中一日挣脱不出来,母妃逼他,那些朝臣也在逼他,他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在这世上,竟然寻不到一处清净之地。
他的王妃,只喜欢梳妆打扮、歌舞音律,身为女子的天性,他不怪她,却也与她亲近不得,两个人在那偌大的寿王府中,竟然还稍嫌拥挤,是以,这些日子,他便常去宁王府养父家寻个清净。
这一生,难道都要这般度过吗?
作者有话要说: 李瑁:娶个绝世美人还感情不好?不要瞎编好不好?
作者:史书写的。
李瑁:是不是嫌我不够惨?
作者:你爹抢你老婆也是史书写的。
李瑁:史书就没写我点好?
作者:除了惨真没有。
李瑁:......
李瑁与杨玉环感情不好,这个确实在一本史料中看到过,他俩比较像太阳和月亮,性格相反,而且杨玉环五年无子,或许,这段婚姻本来就是错误的(非洗白哦)
第16章
玉茗跟在李瑁身后进了大雄宝殿,看他跪在垫上深深拜了三拜,自己也在一旁跪了,向佛祖祈祷母亲早日康复,她双手合十,偷偷看了眼旁边那人,见他双目紧闭,一脸肃穆,神情中竟然带了些悲戚,喃喃自语中隐约听到他说二哥两个字,立时便明白,他来此乃是为了冤死的三位皇子超度,心中一阵难过。
十八郎他,想必心中十分愧疚吧,那三位皇子间接被生母所杀,百姓皆传是他为了太子位对兄弟痛下杀手,可谁又知道,他心中的无奈与难过呢?
她轻叹一口气,又默默许了一个愿:佛祖,但求能让那人摆脱厄运,不再受这非议之苦。
两人拜完佛祖,正要走出大殿,玉茗见李瑁心情不郁,瞧见旁边有求签筒,心生一计,笑着对他说:“听说这大慈恩寺的签极为灵验,寿王殿下不妨来抽一支,说不定带来福气呢。”
李瑁看了那便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运乃天注定,又岂是一支签能改变的呢?”
玉茗却拉住他,将那签桶抱在怀中,笑道:“殿下就当陪我一次,我先抽为敬了。”说着轻轻晃动桶身,将甩出来的一支签捏在手里,并没去看,又将那签筒递给李瑁。
他拗不过她,只得接过来应付的晃了几下。玉茗将掉出来的那支签赶紧抢了过来,跟自己那支并在一起,调皮的说:“寿王殿下若不嫌弃,我便替殿下看了。”
说罢也不等李瑁回答,自顾自的转身将两支签摆在面前。她本想着,两支签里,总会有一支上签,没想到竟然一支中中签,一支下下签。她眉头一皱,看着自己那支中中签,怪自己手气不好。
本来这签乃是运气,轻易不得调换,可她想着自己身为女子,又怕什么好运霉运,只要李瑁能高兴起来,便跟他换了运气也无妨,于是笑着对他说:“寿王殿下乃是中中签,比我这下下签好了不少呢。”
李瑁接过她递过来那支签,只见上面写着:一锥草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他有些半信半疑,去要玉茗那支签,她却不给,藏在身后笑道:“小女子这签运气不好,可不能沾给殿下。”
说完抢了李瑁那支签去找旁边老僧解签,只见那老僧看了看签文,又看了眼李瑁,说道:“此签为中签,意寓凡事先难后易也。”
玉茗听了,忙对李瑁说:“殿下听听,这寓意好得很呢。”又将自己那支签递给老僧,问道:“法师,那我这支签如何解?”
老僧接过来一看,眉头一皱,叹了口气:“这位姑娘的签乃是下下签,此卦乃是燕子衔坭之象,意为凡事劳心费力也。”
她听着这话不似吉言,却似懂非懂,眼珠一转,又问道:“那姻缘运如何?”
“不合。”
她一听愣住了,这签本是李瑁那支,若是姻缘不合,难道……来不及多想,只听李瑁淡淡说道:“不过是一支签罢了,何必多想?我们走吧。”说完将她手中那支签抽出往桶中一掷,转身走了出去。
玉茗一愣,忙跟着跑了出去。老僧看了眼他俩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阿弥陀佛,善缘虐缘,皆是天意。”
她蹦跳着跟在李瑁身后下了台阶,瞧着他脸色比来时好了些,心中也是欢喜,瞧着东市那边围了些人,不知有什么热闹,便求着他一起过去看。
李瑁本不喜欢这等喧闹之处,可经不住玉茗又是撒娇又是央求,无奈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她往那边走去。走到跟前,才发现是一班百戏艺人在闹市门口表演。
她见那人将一把剑慢慢吞进口中,惊呼一声,吓得双手捂住眼睛,却又好奇的从指缝中偷偷看着。她这番孩子气的动作看在李瑁眼中,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等到那吞火的艺人上场时,玉茗已拉着他挤到最跟前,只见那人将一根棍棒两端皆点上火,先是绕着场子舞了一圈,从他们面前经过时,那火球倏地扑了过来,吓得她往旁边一躲,正靠在李瑁怀中,他一愣,低头看着那个小脑袋缩在自己怀里,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上心头。
待回过神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到人家怀中,惊得赶忙站直了,也不敢往旁边看,只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颗心却砰砰直跳,连脸都红了。
李瑁看她白皙的小脸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了红晕,暗自好笑,却也没说什么。他这些日子阴郁的心情突然放晴了一般,透进明媚阳光,那口闷在心中的郁气也随之消散。
回去的路上,两人未在说什么,却没有丝毫尴尬,待到了杜曲街口,玉茗跟李瑁告别,她轻轻施了一礼说:“多谢寿王殿下相伴,小女子这便告辞了。”
李瑁微一点头,转身向前走去,忽听身后那人喊道:“寿王殿下!”他回过头,只见那娇小的人冲他一笑,喊道:“愿殿下得偿所望!”说完仿佛小鹿一般,欢快的跑进巷口,再也瞧不见。
他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转过身,继续前行,脸上多了丝笑意。得偿所望,希望能如此吧。
只是,这一年注定是许多人的流年,十月,玉茗母亲杜氏沉疴难医过世。玉茗痛失母亲,大病一场,又去洛阳外祖家住了几个月,待她再次回到长安时,已经是第二年六月了。
好容易熬过了最难过的那几个月,待她振作精神,才得知长安城中这几个月竟然发生了一场巨变:先是武惠妃病死,接着忠王李亨被立为太子。
此时,杜曲韦氏宗族皆为家门出了一位太子妃而庆贺,这代表着,在几十年后,韦家又可能又会出现一位皇后,这是何等的荣耀和福气?
在周围皆是喜庆之气时,玉茗想到的,却是那失了母亲又与太子位无缘的寿王,虽然她知道他无心太子位,可在世人眼中,他注定成为一个失败的皇子,这对于男子,该是多么沉重的打击。
借着恭贺韦瑶儿的机会,她去了次十六王宅,却没有能见到李瑁,只听说他因母妃去世抱病在床,多日未出王府。却没想到,在韦瑶儿房中见到了那杨玉环。
即便如此近的看她,那人的容貌仍是寻不出一丝瑕疵,反倒比上次见面更水润了些。玉茗看她仿佛没事人一般与瑶儿说笑,心中却担忧着生病的寿王,即便知道面前这人才是他的王妃,自己不过是一外人,却仍忍不住问起寿王的情形。
只听杨玉环轻叹了口气,淡淡说:“王爷自从惠妃娘娘去后,心中抑郁,常常躲在屋中饮酒,任谁去也劝不得,终是病倒了,这些日子请了郎中来也说是心病,我也是毫无办法。”
韦瑶儿说:“寿王是重情之人,虽说惠妃娘娘并未亲身抚养,却是他生母,母子连心,难免缓不过来,唉……”
玉茗听了低着头,心里一阵难过,她多想去陪在他身边,可是,自己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杨玉环与韦瑶儿接着便说起过几日将要迁往东宫设宴,玉茗看她俩说说笑笑,突然有些心烦,找了个引子先告退了。一路慢慢走着,眼见着前面便是寿王府,她停了脚步,想要进去偷看几眼他过得可好,但是门禁森严,她一女子又要以何名义进去呢?
正在踟蹰之时,远远地几个人向这边走来,其中为首那人乃是身形高大的一位老者,穿戴却是常侍打扮,正是杨思勖。
今日,他奉了圣人令来寿王府探望寿王病情。在宫中,即便是亲父子,却也要遵循君臣之礼,况且,自从武惠妃死后,玄宗便对这个儿子淡了感情,再加上猜疑他与朝臣串通一气欲谋太子之位,便更对他不管不顾。
自古皇权一山容不得二虎,就算是亲儿子,也是自己皇位的终结者,玄宗好不容易得来的皇位,岂会这么容易就交出去?是以他对这个儿子起了疑心,选来选去,终将太子位给了那个最没出息的儿子李亨。
就连听闻李瑁生病,玄宗也装作不知,以为他是闹了情绪,直到高力士禀告寿王这半年几乎足不出户,这才略为醒悟,派了杨思勖来探病,同时也探探这个儿子是否对他心怀不满。
杨思勖作为侍奉左右多年的老人,怎会猜不出圣人的想法?他特意带了太医一同前来,名为复诊,实则探探虚实,好回去跟圣人复命。
还未走到寿王府,远远地瞧着一名女子在门旁犹豫不前,他虽年老,却因常年征战生的一副好体力,眼神也好过常人,一眼便看出那女子是韦昭训的二女,心中诧异,转念一想,就明白她为何在这里。
杨思勖本天生凉薄,若是以前,定不会管这闲事,可这韦家姑娘与他有缘,他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杨思勖是中唐难得的几个不坏的宦官之一,另一个是高力士。对,就是那个权力无限大的高力士,虽然说他引荐了几个不怎么好的人,其实本人倒没干什么坏事,相比杨家兄妹简直算是大大的好人,而且绝对忠诚,嗯,打算最后番外写一篇他跟玄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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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玉茗正在门口纠结,冷不防背后有人叫她,惊得忙回过神来,只见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面前,抬眼看去,认出这人便是那杨思勖,连忙施了一礼,拜道:“拜见虢国公。”
“免礼。”杨思勖一向不多话,他站在那看着玉茗,等待她的回答。
“我……”玉茗瞧了瞧旁边的寿王府大门,心中为难,这该如何说?总不能明说想去探病吧?
她这点心思在杨思勖眼中简直藏不住分毫,他心里叹了口气,当初偷偷跟在寿王身后胆子倒不小,怎得现在却这般唯唯诺诺?他也不逼她,只冷冷说:“圣人派我来探望寿王病情,你若有意,便跟我一起进去罢。”说着转身便往府内走。
玉茗一听傻了眼?这虢国公怎么会知道她想探病?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上面写了探病二字。正迟疑着,又听杨思勖甩过来一句:“还不跟上?”
“是。”她忙快走几步跟在那人身后,顺利的进了门。门口守卫见了杨思勖,连忙低头行礼,连查问都没有,让玉茗也有种狐假虎威的得意劲儿。
府中管事听闻宫里来人,赶忙迎了出来,见到虢国公拜道:“拜见虢国公,王爷此刻正在卧床休息,待我前去通禀。”
杨思勖淡淡说:“不必,你且带我们去寝房外再去通报。圣人担心寿王殿下病情,特意安排我等带太医前来医治。”
那管事的心思敏捷,一听这话便心知肚明,也不敢怠慢,带着一行人去了东院厢房。一路上,玉茗看着府中摆设,看着并不甚豪华,却别有一种古朴之韵,想来是李瑁所好。
一行人站在寝房门口,等管事进去通报,玉茗听见里面似乎传来李瑁的声音,还夹杂着几声咳嗽,那一声声仿佛咳在她心里,一阵阵的发疼。
待管事出来,将几人请进卧房,她一进门,便闻见浓浓的药味,不由捂住鼻子,咳嗽声又传来,只听一个黯淡的声音响起:“有劳虢国公前来,李瑁有失远迎,怠慢了。”
她小心躲在杨思勖身后,被高大的身形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李瑁的样子,只听那有气无力的声音,便想象得出他现在必是一副病容,心中焦急,却也不敢冒失探出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