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隔壁房间的门响了一声。万玉深立刻起身,把茶杯抛给傅千引:“傅兄拿着玩。”
傅千引没好气地把接住,扣在桌上,招手问林青:“你们将军这是怎么想的?娶了小谷子,嫌将军府不够热闹?”
林青贼笑一下:“将军喜欢。”
“喜欢什么?脸吗?”傅千引“啧”一声,“还有上赶着求祸害的,你们将军果真是骨骼清奇。”
房门外,谷雨打着哈欠走出来,头发胡乱梳了个松松的髻,脸颊还有压出的红印,揉了揉眼。她这一觉睡得长,脑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走出来就能叫朝华服侍,结果一抬头看见万玉深站在那里,深深看她。
谷雨还挂着打哈欠挤出的眼泪,眼角揉得微红,衣服也松散,那模样实在……
不太正经。
万玉深目光转深,眼底发热,视线在她从领口中凸出的锁骨上逡巡片刻,感觉自己嗓子有些干。
他轻咳一声,负手问:“睡醒了?难受吗?”
谷雨的目光由朦胧到清醒,随后猛地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的形象,杏眼一睁,急急忙忙往屋里退。
“嘭”的一声,门又关了。
将军哑然,随即旋身,靠在门柱上,微微扬起下巴。明明是张冷峻的脸,鼓动的喉结却透露出一丝难耐。
他向来自制,察觉到自己的冲动之后立着反省了一下。
重活一世,出息呢?
万玉深忍着把人搂过来的冲动,发愁地叹了口气。
想抱。
第5章 妥协(捉虫)
谷雨窜回屋中,捂着脸原地转了好几圈,头顶冒烟。
丢人丢人丢人!
居然被他看到那副样子!
谷雨当年喜欢万玉深,虽然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每次有他在的场合也一定仔细梳妆打扮。后来暗恋不成,仓皇随家离京,至此已过多年,可在他面前一定要精致漂亮的习惯却仍然留在心里。
谷雨跌坐在梳妆镜前,撤下手,蹙着柳眉看向镜中的自己。
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杏眼微圆,眼角却比别人弯一点,凭白多了三分俏。只是脸颊上的红印、乱糟糟的鬓发使她看起来丝毫不精致,倒像个被揉乱了毛的小鸟。
她咬着牙坐了半天,那股懊恼才渐渐消退,谷雨一躲脚,认认真真地梳洗打扮起来。
……绝不是女为悦己者容什么的,谷雨气哼哼地想:争口气罢了,最好让他知道知道自己当年有多瞎!
谷雨到底爱美,平日里没少和朝华她们一起捣鼓胭脂水粉。镜匣里周到地备着,虽然不太顺手,所幸还堪用。
捣鼓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镜中的人已是两颊染霞,顾盼生辉,一副极为动人的模样。谷雨最后理了理裙摆,提着裙子走到门边,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探了脑袋出去。
楼中静悄悄的,谷雨原以为万玉深已经回了房中,没想到一眼看见他靠在门柱上,正微垂着头不知道想什么。
那人确实是好看的。
沙场上征战过后,战火狼烟磨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如今他站在那里,周身的气场便叫人不敢欺近,平静眉目间是无双的悍利英俊。
谷雨眨巴了下眼睛,撇嘴心想:她当年虽然年少无知,但眼光还是没问题的。
随后她把门推开,越过门槛走出来,咳嗽一声。
万玉深回过神,朝向她站直了身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久,然后笑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谷雨的错觉,方才万玉深面对着她的那一瞬,他身上刀锋一样的气场似乎一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变得有些……软绵绵的。
万玉深含笑的眼神让谷雨十分不自在,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垂眸道:“你等我啊?”
“嗯,”万玉深两步走上来,“收拾好了?”
谷雨下意识否认:“没……怎么收拾!”
万玉深走到她跟前,眼神里满是柔和的光,手却克制地背在身后。
“那走吧。”
他转身往楼下走去,谷雨忙提步跟上,边走边回头看:“我师父呢?”
万玉深身形一顿,嘴角勾起一个毫无诚意的微笑:“他有事。”
“有什么事?”谷雨不甘心地拉他袖子,“你真要带我玩?不能叫上我师父一起吗?”
万玉深笑容一僵,干脆转过身,把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摘下来,然后不由分手地握住她的手腕:“不能。”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服烙在腕上,谷雨脸一热,顿时哑了。
房间里,闲出屁的傅公子瘫在床上,了无生趣地对看守在一旁的林青道:“他俩出去谈情说爱,为什么要把我圈在这儿?”
林青尽忠职守地陪着他一起闲,闻言坦诚道:“怕您再找不着了。”
傅千引翻了个白眼。大好时光,本该流连温柔乡,他却被迫和一个糙老爷们儿一起虚度光阴。
傅千引恨恨地想:活该万玉深被祸害,让小谷子治死他!
烟花三月,扬州正好。
万玉深和谷雨并肩走在街上,一个高大冷峻,一个秀气娇美,宛若一对璧人。万玉深察觉到这种天然的登对,嘴角微弯,心情颇好。
谷雨虽然搞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但有万玉深在身边,她毫无后顾之忧,很快被集市上千奇百怪的小玩意儿吸引了目光。
“刚出锅的栗子糕——哎!姑娘来一块吗,不甜不要钱嘞——”
谷雨向来对这种香香软软的甜食没有抵抗力,她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凑过去,正想摸钱袋,身后忽地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替她付了钱。
谷雨一回头:“你要吃吗?”
万玉深收回手,挺直脊背地护在她身后,摇摇头:“不吃。”
卖糕的大哥笑眯眯地收了钱,把热腾腾的栗子糕递上来,夸道:“姑娘,嫁对人了啊!”
万玉深一笑。
谷雨被栗子糕的热气烘着,脸又有点发烫。随即她想起来自己是逃婚来的扬州,而眼下那个和她定亲的人刚给她买了吃的。
此情此景透着说不出的别扭,谷雨捧着糕,略尴尬地冲大哥笑了笑,慌忙走开了。
她往前走两步,万玉深一步便跟了上来,安稳地护在她身侧,帮她挡着来来往往的人潮。
谷雨咬了口栗子糕,又甜又软。她抬头望了眼万玉深,难得良心发现,问了一句:“吃不吃?挺甜的。”
万玉深一低头,看见她鼓着腮帮子,可爱得要命,声音便不由地柔和下来:“你吃吧。”
谷雨转了转眼珠子,忍了好久的话再一次递到舌尖上。她咽下口中的栗子糕,抿抿嘴唇,问他:“我……一直忘了问,那个、你为什么……”
万玉深低头:“嗯?”
谷雨犹豫了一下,一跺脚豁出去了:“为什么要提亲?”
……总不能是因为喜欢我吧?
万玉深一挑眉,眼中漾开一丝笑意,融化了天然冷淡的五官。
大将军顶天立地,肩上扛着的家国河山全都明明白白,心里放着的人却小心藏着,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他护着谷雨,心里一片柔软,嘴上却半分不提,只道:“你猜。”
谷雨竖着耳朵等了半天,没想到只等来这么轻飘飘的俩字,顿时升起一股不满,还有一丝空落落的感觉。再看万玉深脸上俊逸的浅笑,只觉写着四个大字——没、安、好、心。
她说不清自己这股不开心从何而来,撇嘴道:“那你猜我为什么不想嫁?”
万玉深一顿。
他盯着眼前这张小脸,默默地想:若是她说因为不喜欢我,或者是另有所好,待会儿回去他就把人绑走。
……直接绑到将军府,藏起来,不管怎样,人得是我的。
谷雨不知道将军平静面孔下惊涛骇浪的想法,一双晶亮的眼睛看着他:“……当年我爹在朝中为官,一着不慎犯了忌讳,朝中好友万老将军进宫面圣,出来带着外放诏书,我爹连迁数级,从京官贬谪至此,皆拜万家所赐。”
“——如此深仇大恨,将军还敢提亲?”
万玉深的神情微不可查地松了一下,唇角勾起:“正好赔罪。”
谷雨仔细盯着他观察,发觉自己根本看不透此人想法,只在心中愈发确定,他娶自己绝对有所图谋。谷雨咳了咳,继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要申明一点,我当年是对你……咳,那个什么,但现在我已经不……”
她话没说完,一道声音忽然插了进来:“——小姐!”
万玉深的眼睛正危险地眯起,谷雨骤然被打断,憋得脸都红了。一转头看见她家家丁从人群中踉踉跄跄地挤过来,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小姐!小的可算找到你了!”家丁扑到她跟前。
谷雨伸手扶了一把:“怎么急成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
“老爷、老爷……”家丁一口气喘不上来,说的断断续续的。
谷雨立刻急了:“我爹怎么了!”
万玉深眼睛一扫,不动声色地从她手里把人接过,自己扶着。
“小姐走后,老爷就病了!”家丁这一路紧赶慢赶,累得快趴下,“郎中说他这是被气出来的心病,小姐若再不回去,老爷就好不了了!”
谷雨眼皮一跳,下意识转头去看万玉深。
那人嘴角微勾,好整以暇地负手站在一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跟我回去?”
回去当然不只字面意义。
谷雨知道,跟他回去,意味着妥协。
意味着她接受了父母之命,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从此后她就不再是谷家小姐,而是将军府的夫人。
第6章 阴谋
谷雨咬住嘴唇,整张脸绷得紧紧的。
此时若回去,她这一趟就彻底成了个笑话。跑也白跑,折腾也白折腾,万玉深只是跟在她后边慢悠悠地来了一趟,就把她轻轻松松拎了回去,谷家小姐在临川的赫赫威名算是彻底扫了地。
而且……京城路远,多年过去临川已是她的家乡,京中贵地于她而言已然陌生,何况是去自己的仇家当媳妇。
……娶她的人还不喜欢她。
谷雨闷闷地低下头,有点难过。
她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去的,爹病重的时间点虽然太过凑巧,但无论是真是假,她都要回去看看。
谷雨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未遇良人,这辈子只喜欢过万玉深一个,被伤过,别离过,可多年后还是撞在他手里。
她抬起头,万玉深平静的目光始终放在她身上,对视之后也没有任何波动,冷淡得仿佛世间万物都不能打动他。
周围人潮攒动,熙熙攘攘,万玉深一身玄色窄袖云纹袍,身姿精悍地立着,像一棵挺拔青松。
谷雨这个年岁,也同别家姑娘一样憧憬过未来夫君。虽然面上咋咋呼呼天地都不放在眼里,但她也想过,身后能有棵大树,不用多显眼,她折腾累了能靠一靠就好。
万万没想到这棵树能姓万。
而这棵树还看不上她。
……这是有多瞎啊!
谷雨心里窜着小火苗,瞪着万玉深,横竖看不顺眼。
“将军,”谷雨口气不善地问,“你当真要结这门亲?”
万玉深听出她的让步,严丝合缝的冷厉气场中骤然泄露出一丝柔软的气息,眼角微微弯着,只是谷雨心里炸着无数挂炮仗,根本无心细看。
“千真万确。”
“成,”谷雨深吸一口气,往后站了一步,无所畏惧地仰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嫁就嫁,本小姐打出生还没怕过谁——但我先给你透个底,虽然是我谷家高攀,但你也别指望我能安安分分举案齐眉,娶了我这个仇家之女,就是上赶着找我祸害的,我说明白没?”
这下将军眼中的笑意更加明显,他轻轻笑了一下,心想:小东西虚张声势起来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伸手攥住她的手腕:“求之不得。”
谷雨就这样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心中不快,恹恹地也不想再逛下去。回到客栈,刚一上楼,傅千引的脑袋从门口探了出来。
“小谷子你上哪儿玩去了?为师闲得都能腌肉了!”
谷雨神情恍惚,还在想今后之事,听完走过去拍了拍傅千引的肩膀,叹了口气。
“怎么了?”傅千引从门后走出来,弯下腰凑到她脸边打量,“能让我们家小炮仗露出这种落寞的神情,莫不是万大将军?”
正好万玉深走上楼梯,一眼看见他的动作,眉心一折,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把人拉开。
谷雨不想看他,默默地撇开脸。
傅千引的视线在他们两人中间转了个来回,摸着自己的下巴,悄悄问谷雨:“你同意啦?”
谷雨耸耸鼻子,糟心地点了点头。
“真想好啦?”傅千引到底向着自己的小徒弟,眉目间尽是关心之色,压低声音:“虽说他条件是不错,但这事也不能委屈自己是吧……”
万玉深何等耳力,即便他压着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傅兄,”将军淡淡开口,“这么说不太好吧。”
傅千引一顿,被他凛冽的杀气扫了个边,劝分的话顿时收了回去,心里气哼哼地想:你这会儿跟我耍,婚后你等着吧!
谷雨胡乱点点头,抬起一双迷茫的杏眼,不舍地看着傅千引:“可是师父,以后我不在临川就没法找你,也没法和你学功夫了,怎么办?”
傅千引慈祥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傻妞,为师家就在京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