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是正月二十九,也就是庆隆帝病发后不到半月。
下人听闻后眼中一亮:“王爷,这回肯定是真的了!蜀中对武安侯而言何其重要?无论他人在哪里,又派了谁去,这些年从未让王老先生离开那里一步!”
“如今连他都被叫走了,定然是京中出了大事!”
还有什么事比皇帝即将驾崩严重呢?
旁人或许觉得他们王爷安分守己,但那位武安侯是肯定不相信的。
一旦皇帝出事,为保太子顺利登基,他会第一时间抽调人马,在京城以及各处做出相应安排。
淮王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窗外已经开春的景色。
寒冬已过,纵然现在空气中依然带着几分凉意,但仍旧挡不住新枝嫩芽如雨后春笋般争相冒出。
接连送来的这两条消息,就好像眼前的景色一般……
“太明显了。”
像枝头和泥土上的嫩绿,只一星一点或许并不显眼,但一旦汇聚在一起,却明显的在提醒你,春天来了。
而长公主和傅毅洺在提醒他:陛下就快撑不住了,你来,还是不来?
机会就在眼前,你要,还是不要?
下人一怔:“王爷,您是说……他们故意让您知道的?”
“不然呢?”
淮王轻笑一声。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知道我想要做什么,也知道不可能除掉我所有的眼线,既然如此,索性不费这个力气。我想知道什么,她就让我知道。”
“那……这次咱们……还去不去京城?”
下人低声问道。
这其中的“去”自然不再是像以前一般停留一段时间就回来,而是入主京城,做大周之主。
淮王回到桌前,重新坐了下来,看着桌上那封书信,笑了笑。
“去,自然要去。”
长公主赌的就是他一定会去。
因为庆隆帝这次若真的病重归西了,太子就会名正言顺地登基。
而太子不是庆隆帝,对他这个弟弟并无亲厚的感情,绝不会允许他时常回京。
那时他若敢有一丝一毫的逾越之举,就会被打为乱臣贼子,即便起事也难以得到众人的支持。
唯有庆隆帝病重的时候,才是他下手的好时机,可以以探病为由回京,借机矫诏,谋夺皇位。
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所以,长公主敢赌,他不敢。
他若因为谨慎而放弃,机会便可能转瞬即逝。
下人了然,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准备!”
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后,淮王提笔写了一道奏折,写的很慢,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认真,但是写完之后却以最快的速度送了出去,不日便呈递到御案前。
这次的奏折如他所料,批复的非常快,和以往一样只有一个字:准。
淮王看着这个朱批,勾唇笑了笑,对早已准备好的众人道:“启程,进京。”
武安侯府,王重天看着眼前三岁半的傅清玥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啊!看着就比他爹聪明!”
傅毅洺冷哼一声没说话,傅清玥则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留着山羊须的怪伯伯。
“娘,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师父吗?”
唐芙点头:“是啊,玥儿不是很喜欢娘做的那些小机关吗?其实娘会的都只是皮毛而已,娘的这位师父才是真正的高手,你若跟他一起学的话,能学到很多更有意思的东西的。”
王重天捋着山羊须跟着点头:“不错不错,你娘因为入门晚,学到的东西便也少,你若现在就开始跟我学,我便将我毕生所学全部教给你,如何?”
傅清玥眼睛亮亮:“那……可以有爹爹那样的弓箭吗?”
“可以!”
“还要爹爹那样的大宝剑!镶很多宝石的,不要木头的!”
“可以!”
“还有……还有娘用来藏糖豆的木匣子!也能教我怎么打开吗?”
“当然可以!”
王重天一概毫不犹豫地答应,最后加了一句:“只要你好好学,想要什么有什么,这些全都能自己做出来!”
也就是说要靠傅清玥自己动手,而不是他直接给他。
小小的傅清玥此时还不知这有什么难,美滋滋地答应了,觉得自己肯定很快就能把这些全都拿到了。
另一边的傅毅洺始终安静地看着,并未对王重天的言论发表任何看法,也没有叮嘱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儿子之类的。
这样不说话不顶嘴的样子完全不是他平日里的作风,但王重天沉浸在收徒的喜悦中,并未注意。
直到半个月后,他险些烧掉了半边胡子,才总算明白傅毅洺当时为什么连屁都不放一个了。
“这哪是给了我个徒孙?分明是给我扔了只皮猴!自己管教不过来想让我给他管教?我当初管教他还管的不够吗?”
他拎着傅清玥上门表示要退货,想改收那个才一岁多点刚学会走路的傅清宸为徒。
哪知道傅毅洺却抱着傅清宸笑呵呵地看着他:“行过拜师礼便是你门下的子弟了,随你调.教,不退不换!”
第89章
傅毅洺把自家皮猴又打包还给了王重天,王重天怄的不行,又无可奈何,只能将傅清玥散养了,一心盼着等傅清宸再大些看看他的资质,若是跟他哥哥一样聪明,又能像他母亲一样乖巧懂事就好了!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淮王进京的前一夜,他与傅毅洺一起将唐芙和两个孩子护送到了公主府,让他们全都住在这里,免得到时候出了事,要分派人手守在两处。
安排好一应护卫之后,他才去见了长公主一面。
长公主知道他要来,正在正院等着,待他来后让人上了茶,道:“都准备妥当了?”
王重天点头:“公主放心,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等淮王入京了。公主府的护卫也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只要京城尚在,就不会让淮王的人到府中扰了您和夫人少爷们的清净。”
“那就好,”长公主道,说完又看了王重天一眼,“这些年,辛苦你了。”
王重天笑了笑:“不辛苦,这些事比起当初教导侯爷和现在教导世子来说轻松多了。”
“我本以为侯爷虽然自幼顽皮,但与夫人这般聪慧懂事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多少应该会像夫人一些,能有几分沉稳,哪想到如今的世子竟比当初的侯爷还顽皮。这才多久,我这把老骨头都快被他折腾散了。”
说到孩子,长公主自然也少不得多说几句,眉眼间尽是慈爱欢喜。
“玥儿的确顽皮了些,不过我看倒比珺儿小时要懂事几分,最起码不会惹我和他娘生气,我们平日里说话他还是听的。”
“那这孩子是看人下菜碟啊?我说话可不见他听进去几分,跟当初的侯爷没两样,我现在就盼着二少爷快些长大,好换个徒孙,免得徒孙还没教出来,我自己就先被气死了。”
话是这么说,但王重天脸上始终挂着笑意,显然并不是真的嫌弃不想教徒,只是随口聊几句罢了。
长公主哈哈大笑,又与他聊了许久,从傅清玥傅清宸兄弟俩聊到傅毅洺,甚至回忆了些傅毅洺的父亲幼时的趣事,直到天色渐晚,才起身告辞了。
长公主让周妈妈亲自送他出去,在他走到门口时忽然说了一句:“元清,多谢了。”
元清是王重天的字,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叫过了,而长公主上一次这样称呼他,还是三十年前。
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然后大步离去了。
二月底,淮王快马进京,和以往一样,随行只带了数十随从,任谁看都相信他只是听闻庆隆帝病重,前来探望。
毕竟庆隆帝与这个儿子感情深厚,就算别的王爷都不见,见一见这个幺儿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淮王抵达的当晚,宫中却发生了一场宫变。
是夜,因为庆隆帝身体不好,淮王不放心,提出想在宫中侍疾。
他没有带多余的人马,甚至连那几十名随从都留在了宫外,除了一个当年庆隆帝赐给他的内侍以外,身边一人未留。
纵然让成年皇子留宿宫中不合规矩,但庆隆帝只犹豫了片刻便答应了。
淮王衣不解带的在他身边侍疾,直到三更天仍旧不肯去睡,看的一旁的太监都不好意思打瞌睡,强打着精神陪着,直到被外面一阵刀兵之声惊醒。
“怎么回事?”
他睁开眼茫然四顾,刚喃喃问了一句,还没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觉得脖间一凉,在想说话时已是发不出声音了,只能满脸惊恐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倒了下去,留下满地血泊。
其他几个内侍亦是未能幸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纷纷倒地。
太监总管站在离淮王和庆隆帝最近的地方,见状大惊,高声呼喊:“护驾!护……”
话音未落,便觉得后心一痛,一把匕首从他背后恨恨地刺了进去。
而他身后除了龙床上躺着的庆隆帝以外,就只有淮王而已。
他艰难地转了转头,似乎是想看看那个刚刚还一脸孺慕的照顾庆隆帝的人,是如何转眼间就变了脸,对他这个庆隆帝的亲信下手的。
但他最终没有将头转过去便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身体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淮王始终站在他身后,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内侍也丝毫不在意,反正等他掌握了大权,这些人也早晚都要死,因此他并未看见太监总管倒下时脸上的笑意。
龙床上的庆隆帝终于惊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掀开床幔见到的就是淮王将匕首刺入太监总管背后的一幕。
他睁大了眼,似乎不可置信。
“阿宣!你在做什么?”
阿宣是淮王的小名,这么多年了,庆隆帝私下里始终用这个称呼唤他,比对太子更亲近几分。
淮王回过头去,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笑道:“父皇,你醒了?”
“我问你是在做什么!”
庆隆帝怒道,声音太大牵动了嗓子,又开始呛咳。
淮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了过去:“父皇身子不好,不要动怒,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庆隆帝一把将他手中杯盏打翻,双目圆瞪,额头青筋凸起,眼中说不出的失望:“你是要造反吗?”
淮王也不恼,重新倒了一杯自己慢慢喝了。
“父皇此话怎讲?您有心废太子改立我为储君,但太子得知后心有不甘,发起宫变,儿臣这是留在此处保护您啊。”
“你胡说!朕何时有此意?”
淮王轻笑:“之前没有,现在该有了。”
说着从一旁自己带来的那名内侍手中接过一个细长的木匣,打开后里面装着一道明黄圣旨。
“放心吧父皇,虽然几位兄长自幼待我不好,我小时您也不怎么关注我,还亲自赐死了我的母妃,但我知道,你这些年待我是真心的,若是没有您的庇护,我也活不到现在。”
“所以,我并没有行刺您的打算,只要您写下禅位诏书,传位于我,今后我依然会善待您,敬您为太上皇,绝不食言。”
庆隆帝看着递到面前的空白圣旨,冷笑一声:“你准备的倒是周全。”
“那是自然,父皇是了解儿臣的,儿臣向来谨慎,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怎敢轻易动手?”
庆隆帝没有理会这句,看了看地上的太监总管,又问:“你是如何带兵器入宫的?”
皇宫中宫禁森严,即便是皇子进宫,也是要例行检查的,绝不可能夹带兵器,而且还是如此明显的兵器。
淮王笑了笑:“儿臣来探望父皇,怎么会随身携带兵器呢?这兵器,自然是入宫后拿到的。就像儿臣没有带人进宫,但现在……这宫中不还是被儿臣掌握了?”
他说着侧耳指了指外面:“您听,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人能靠近这里半步,这意味着什么,您应该明白吧?”
庆隆帝冷眼看着他,却始终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就是不肯下来写圣旨。
淮王也不急,在房中缓缓踱步。
“父皇是在等太子来救您吗?但是在我决定起事的时候,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东宫杀了太子,这个时候他都没有赶到,那证明我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
“您与其这样拖延时间,不如赶快把圣旨写了,也免得我情急之下对您做出什么事来,坏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父子情分?”
庆隆帝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咳嗽起来,却仍旧不停,红着眼睛瞪着他。
“朕对你确实有几分父子情分,可你对朕,有何情分可言?逼宫篡位就是你对朕的情分吗!”
“朕自问这些年待你不薄,你幼时朕虽不甚关注你,却也从未苛待过你!至于你母亲……她用发簪刺瞎了瑞王一只眼睛,甚至差点害了他的性命!这是朕亲眼所见,赐死她难道不应该吗?”
他因为病重而十分虚弱,身体已经消瘦不堪,面颊微微凹陷,只一双眼因为愤怒和失望而亮的惊人。
淮王的脸色却沉了下来,目光冰冷。
“母妃是为了我才对瑞王动手!瑞王几次三番羞辱我!那次更是把我推到湖里险些要了我的性命!”
“我躺在床上昏迷三天三夜,连太医都放弃了救治!母妃以为我活不了了,这才疯了般的找瑞王报仇!”
“可你只看到她对瑞王下手,当场便下令赐死她,连个申辩的机会都没给她!”
“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活了过来,杀了瑞王给她报仇,只怕她到现在都难以瞑目!”
庆隆帝一怔,面色又白了几分。
“瑞王是你杀的?”
他这一生子嗣算不得多,好在几乎都平安长大了,很少有夭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