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木颜其是天马王的孩子,那么,必须找到它,平息天马王的愤怒!
天马群对拥有最强大骑兵的柔然重要性不言而喻。事实上,柔然的马很多都或多或少地具有天马的血统,如果天马不再眷顾柔然,对柔然的马种都将会有致命的打击!
相比起来,拥有好几个儿子的汗王固然心疼忽哥由王子的夭亡,但与关乎柔然国运的马种相比,一个王子的夭折真不算什么。
因此,虽没有多少人见过木颜其,但神风之战太过传奇,那匹领着众马在柔然马营里横穿而过的小红马被逃回柔然的士兵一描述,立刻便有人猜到,这就是走丢的木颜其。
惹怒天马这件事在柔然民众中还是秘密,但天马踏人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宫中人,马倌们和不少贵族早就知道了。秦牧到了这里,迟早会打听出来。也因此,这人才没什么反抗就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交代了出来。
“枣儿在哪?”秦牧万万没想到,枣儿的存在竟牵涉到了柔然王室御马的孕育,这下更不能放她乱跑了。万一它被柔然人认出来偷走,又是一桩麻烦。
枣儿在哪?
枣儿现在当然在米朵彩的怀里啊。
美丽的白马眼中噙着晶莹的泪水,一遍遍舔舐她失而复得的孩子:“木颜其,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她去年春天把孩子她爹叫回来抢女儿,结果发现女儿丢了,心就像撕碎了一般,寻找无果之后,便跟着天马群离开了伤心之地。今年春天,她想起孩子就是上一年的这个时候丢的,又不觉来到了王宫,想不到竟然见到了好端端的女儿站在面前!
天大的惊喜让稳重内敛的白马激动得仰天长嘶。
枣儿抬起头濡慕地望着母马,觉得看着她的眼睛,已经不需要再质问她为什么会丢下自己了。
她一定吃了很多苦。母女俩同时想道。
“喂喂喂,你是哪来的小东西!离我老婆远点!”身后有马粗声叫着咚咚跑来。
枣儿正要回头,米朵彩却快了一步把她掩在身后:“扎拉坦,对我们的女儿不要这么粗暴!”
“我,我们的女儿?”扎拉坦结巴着想了起来:“我们的女儿不是丢了吗?”
什,什么,她居然蹦出了个爹!
一阵兵慌马乱之后,扎拉坦和枣儿还算平稳地接受了对面马的身份:不接受不行啊,谁让扎拉坦自己额上也有一道眉毛似的白杠,四蹄攒白呢?枣儿完全是照着他的样子长的!
米朵彩对枣儿这一年多的经历很好奇,追问了她不少细节。而扎拉坦关心的事就简单多了:“大郑的马多吗?”
枣儿照实回答:“我不知道,我只在燕子屯里住,燕子屯的马都很聪明,全部是好马。”
“那长得怎么样?”扎拉坦两眼突然放光。
枣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米朵彩重重地“咴”了一声,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扎拉坦的情绪顿时肉眼可见地变低了。
枣儿左右看看:这对马夫妻在搞什么鬼?
米朵彩忽然像想起什么一样,对枣儿道:“孩子,你在这歇一会儿,娘亲给你找点芨芨草来润润嘴。”
趁米朵彩不在身边,扎拉坦嘀咕道:“不就问一句长相嘛,至于这样吗。”见枣儿瞪大眼睛看他,有点心虚地别过头去,却又马上回头瞪她:“我说的不对嘛,你娘就是个善妒的蠢婆娘!”
枣儿同情地望着他的身后,刚刚还温柔如水的米朵彩站在他身后,瞬间化身母暴龙,一蹄子踹过去:“扎拉坦你这笨蛋,在跟女儿在瞎说什么?!”
扎拉坦被踹得“呜嗷”直叫:“没说什么,你听错了,我什么都没说啊!女儿,你快说我什么都没说,快救我啊啊啊啊啊!!!!”
枣儿:“……”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明明比我娘跳得高跑得快,你会躲不开我娘的暴揍?
马爹马娘秀恩爱的方式好生猛……
不过,米朵彩调|教老公之举很快被打断了:有陌生人和马靠近他们!
米朵彩迅速挡在枣儿身前:“咴!”女儿快躲起来。
那次女儿被人类偷走给她留下了太大的阴影,导致她现在不信任任何一个人。
枣儿正要说话,骑在马上的人先开口了:“枣儿。”这人正是秦牧。
枣儿从米朵彩身后走出来,对她道:“咴!”娘亲,这人就是我现在的老板,他对我不错的。
米朵彩回忆了一下女儿说的话,的确没找出这人的劣迹,但她对失而复得的女儿异常珍视,不愿意再交给狡诈无信的人类。于是,继续拦在她身前,警惕地瞪着仍在走过来的人类。
秦牧从米朵彩的相貌和神态中猜出了什么,他下了马,没有继续逼近,站定后对米朵彩身后的枣儿道:“枣儿,你是要跟你娘走了吗?”
望着米朵彩的背影枣儿没马上答他,每匹小马驹都是向往母亲的,作为一匹刚断奶就强行被抱离母亲的幼崽,她更是如此。
只有回到了母亲身边,才知道受到无条件的宠爱是件多美好奢侈的事。
可……枣儿望着秦牧,他明明已经紧张地双拳紧握,却克制地没有走上来阻止她。
他对她,也很宠爱啊!
只不过,这种宠爱里包含着太高的期许。
可她讨厌这样的期许吗?
不,不讨厌的。心里那个小小的声音冒了出来。
她清楚地记得,头一回冲上战场,她跟着战友们一道冲锋,嘶喊,那种热血燃烧的滋味可令人于心湖激浪三千丈!
她喜欢燕子屯那些可爱的人,她愿意为了守护他们的安宁去面对可怕的血腥,上天既然赐予她守护的能力,她就不应该退缩!
“娘亲,你让开吧。”
枣儿低着头,不敢看米朵彩失望的神色。
“孩子,你不会后悔吗?”米朵彩的声音超乎想象的冷静。
“不会,”枣儿抬起头,白马眼中折射着睿智的光芒,她面对着母亲温柔的眼睛,轻声道:“这是我选的路,我不会后悔。”还有秦牧,我不想让他失望。
白马深深地叹了口气,舔了舔她的脸蛋,让开身体:“去吧,我该知道,你跟其其格是不一样的孩子。”
枣儿向秦牧跑了两步,见白马和扎拉坦站在原地看她,心中忽然涌起巨大的恐慌:“娘亲!”你不会丢下我,再也不见我了吧?
白马没说话,扎拉坦忽然冲她“咴昂昂”地叫道:“你走吧,我们会送你回去的!不用担心,只要你来草原,我们总能见面的。”他转向明显更不开心的白马,道:“别不开心了,我知道你也很舍不得女儿的。哎呀,那个人类在整队,好像快走了,我们快跟上吧!”
白马立刻着急了:“这么快就要走?我就说该死的人类不能信任!咴!”
秦牧走后三天后,柔然王庭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个不速之客左浑谷王带着数千兵马不请自到。他望着一片狼籍的王庭,惊呆了:“是谁干的?!”心里惊疑不定,难道除他之外,还有人想趁着汗王不在想干点什么?!
知道又是秦牧干的好事之后,左浑谷王盛怒之下,心中不可遏制地涌起了一个念头:“王庭被抄,这是历代王室都未曾经历过的耻辱,若是我能把使我柔然受辱之人杀掉,那汗王还算什么?!我必是众望所归!”
越想心越热,左浑谷王连夜点齐兵马,冲着秦牧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秦牧已经遭遇到了柔然第一股败退而归的残兵。
“我们得更快点了,否则,若是被汗王大军堵住,不免又是一场血战,将予我们极度不利。”
得到柔然大败的消息后,秦牧召来心腹,即刻改变了计划,决定日夜不歇,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大郑的地界再说。
而一路紧紧跟在大郑人身后的白马不满极了:“女儿一定是骗我的,这个人类只知道驱赶着马儿日夜不停地赶路,她这么小,怎么受得了?”
“别说话!”
扎拉坦突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它侧耳倾听片刻,严肃道:“有很多马过来了。”
草原上不止有天马群这一个种群,还有其他的野马群,一旦碰上其他好斗的马群,说不定是一场恶斗。
白马也严肃起来:“那怎么办?要不要通知他们。”
“来不及了。”扎拉坦看向前方:“他们已经碰上了。”
大郑军这边,紫郢忍不住骂了声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面前这些衣衫破碎,神色疲乏的人当然是柔然士兵。但这些人跟先前的小股散兵又有所不同,他们队列整齐,兵器也没丢失,密密麻麻地至少有五六千人,应该是不知被谁收拢的残兵。
比起大郑人,对面的柔然人只有更愤怒的。
柔然的腹地出现大郑的骑兵,这意味着什么?
不用解释,所有的柔然人都明白了:意味着他们的家被眼前这些人给抄了!
大郑有句成语:哀兵必胜。
柔然人千里奔袭,不仅一无所获,连家都被大郑人给抄了,除了拼命,还能怎么办?!眼前这群风尘仆仆的大郑兵立时成为了柔然哀兵眼中最恨的敌人!
“拉哩果,愣着干什么,快啊!”见此情此景,枣儿也顾不得自己上次毒舌的教训,拉着拉哩果就要破戒。
拉哩果虽然聪明,但枣儿出马自然威力更大,两马配合,柔然马阵的队形很快就乱了。
枣儿更加振奋,五十米远处,扎拉坦神色却更凝重:“后面也来马了。”
斥侯的情报同时传给了秦牧。
后面来的,当然是左浑谷王的人。
情况真是糟到不能再糟。
“妈的,老子跟这些狗崽子拼了!”紫郢打着马就要冲出去,两方人马红了眼,一场恶战再所难免。
秦牧拦住了他:“再等等。”越是危急之局,越不能草率行事。
左浑谷王远远看着红底黑虎的大旗,哈哈大笑:“姓秦的小儿,今日此地必将是你的埋骨之地!”
他挥刀遥指:“勇士们,谁斩下秦牧人头,赏万金,封万夫长!”
重赏大功在前,左浑谷王的人携复仇之心而来,正是锐气难当之时。
前有哀兵,后有勇士,夹击之下,大郑一千精骑岌岌可危!
枣儿也看到了身后来人,跟拉哩果分工:“后面的马更壮,你去后面!”她正要再说话,鬃毛突然一阵发疼。她惊叫一声:“谁那么卑鄙,连马都偷袭!”
白马愤怒的咆哮从头顶传来:“木颜其,你快跟我走!”傻女儿,她就不该相信她的话!
枣儿挣扎了几下,但白马身体本壮,她根本拧不动她,只好顺着白马的拉扯往外退了几步。
她本身就在战场外吆喝,白马这一拖,至少又拖远了十米。枣儿站得更远,看清了战场的危局,登时急得立刻就要冲回去。
白马眼明蹄快地横在她面前,见小马在她身前左冲右突,口中还叫:“娘亲,你让我过去!”
白马实在没想到女儿如此顽固,她长途奔袭,体力早有不支,回头再看见扎拉坦跟个木桩子似地站在那,一点都不知道帮忙,顿时怒从心来:“扎拉坦!还不来帮忙!”
扎拉坦被米朵彩一喝回神,却是望着战场,眼中迸射出如天火般的神彩!
作为一匹自由自在的天马,他什么时候看到过这样热血横飞,激情四溢的战斗?这样的场面深深地激发了它血脉深处的野性,它前蹄腾空,修长的脖子高高昂起,开始长声嘶叫:“昂昂昂昂!”
这声音清扬激越,穿透了场上士兵的兵器声,呐喊声,清晰地传入了所有马儿的耳朵,那是……
战场上的母马激动起来:那是谁?为什么会有马的声音这样好听?为什么它们从来没听过?
它们骚|动着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前方那匹高大英俊的枣红色公马正扬着前蹄,露出它雄壮的胸肌,矫健的四肢,它浓密的鬃毛在烈风中肆意张扬,狂风将它的味道忠实地传到每匹柔然马的鼻中,那是种属于最强壮最有力量的雄性的味道……
“相公!”一匹柔然母马突然发了疯似地朝扎拉坦冲过去!
一匹母马的失控立时引起了连环效应,其他的母马生怕被那匹马抢了上风,争先恐后地追上去表白:“老公,我爱你!”
“我的腿发软了,相公快来救救我!”
“相公,我要给你生猴子!”
“相公,等等我!”
“相公……”
“相公……”
“……”
母马跑了,公马也疯了:“马尼,你给我回来,你老公是我!”
“旗拉扬,你相公在这儿,快回来啊啊啊啊!”
“……”
米朵彩望着群涌而至的母马们,顿时呆住了,见扎拉坦即将淹没于众马之中,赶紧狂嘶一声追了上去。
风声送来米朵彩愤怒的吼声:“扎拉坦,你这匹该死的种马,又胡乱发|情!这次你休想让我饶你!”
没过片刻,她突然又冲了回来,对惊呆的枣儿吼道:“让姓秦的把所有母马的鼻子捂住!”
柔然人坐在失控的马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知道惊慌地拉着缰绳,用力鞭打着胯|下的马匹,力图夺得控制权,可那没有用!每一匹柔然马都或多或少地有着天马的血脉,扎拉坦的味道是来自它们血脉中最纯正最强大的召唤,或者说,引|诱。
春天,本来就是孕育的季节。
在这场狂乱的失序中,不知有多少人跌下马背被踏成了肉泥。不要说打仗,他们还是先保住性命吧!
秦牧这边,因为柔然马的失控,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有几十匹马也跟着燥狂起来。
但因为扎拉坦之前面对的是柔然马,而且马的种群不同,大郑马受到的影响小多了。再加上枣儿后面冲回来,把米朵彩的话传给了他,他即刻令所有人下马,结成人阵,把马捂住口鼻,拦在中间,这才保住了人和马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