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里,秦牧只将身上带着的饼吃净了,沿路遇到卖吃食的店家,只是讨些水便走,连一块干粮都舍不得买。枣儿都因为没钱买吃的,不得不在秦牧停下歇脚时,扒着沙地寻些芨芨草来填肚子。
如果每天都是这样的食物,她真的没办法在男神身边待下去的!连啃了两天草,枣儿觉得,自己打出的嗝都变成了青草味的。
秦牧也不知是不是真能跟马心电感应,到了第二日晌午时,他啃掉了最后一个饼子,摸摸枣儿的头,道:“一会儿就快到家了,你少吃点杂草,留着肚子,回去后有好东西给你吃。”
枣儿提起了点兴致:好东西?穷光蛋能有什么好东西?
她不抱希望地垂下头,内心挣扎:男神其实对她挺好的,这些日子不光没打骂过她,还同吃同住,最重要的是,他拿身上所有的钱买了她,如果这一回她再跑了,不知道这打击他多久才缓得过来。可是,不跑的话,只能过天天吃草的日子,她会疯的!在前几任主人的家里,她的主食最次也是黑豆,什么时候真正拿草料当过食物?那些东西不过是她嫌着无聊嚼着玩的玩意!
唉,为什么她身为一匹马,还要思考这么复杂的事情?
秦牧将枣儿这两天的情绪收入眼中,只以为它出身娇贵,至少在饮食方面从未吃过苦,便想着安慰它一二,令它慢慢适应。若被他知道,这小家伙连另起炉灶的心思都有了,怕不得气死。
枣儿心思浮动,没注意到,秦牧在一处大宅前停了下来,还不等他走上台阶,看门人欢喜叫着迎上来:“小将军回来了!”
将军?这穷光蛋竟然还是个将军!他房子这么气派,怎么瞧也不像个穷光蛋啊!
在外人面前,秦牧很端得住他的高冷范,枣儿就见秦牧点头,脚步不停地往府里走:“我不在的这几日,可有发生什么事?”
“营里倒还好,只是前天大表少爷来了一趟,见您不在,就留了个小公子在您这,说托您照管几日。”门人想接过枣儿的缰绳,被秦牧拦住了。
秦牧忍不住揉了下眉心:邵文盛那家伙,是不是每次来他这都得给他带点麻烦来?
他扭头看一眼枣儿,对跟着他的一个年轻小厮道:“你去准备把锋利些的小刀,一些伤药和纱布送到马房来。”
年轻小厮神色一紧:“将军可是哪受伤了?”
秦牧道:“不是我。”顿了顿:“不去马房,去大青那。”马房人多嘴杂,枣儿耳后有柔然王室印迹的事得尽快处置,而且越少人知道越好。
枣儿对即将遭遇的一切浑然不知,此刻她正两眼发光地盯着园中那一排挂着黄灿灿果实的果树,那是枇杷吧……
第5章 传说中的桂子糖
“你们这些年轻马啊,就是不知道人心险恶,说了多少次,让你们不要相信人类不要相信人类,你们偏偏当成耳边风,”灰青色的老马慢吞吞地喝着水,语重心长地说:“看看,被打脸了吧,以后啊,可别那么傻了。”
“嘿嘿嘿,缺耳朵,缺耳朵,缺耳朵。”老马旁边的大肚子母马跟复读机似的兴灾乐祸。
枣儿动了下耳朵,没长好的伤口一跳一跳地疼,她顿时暴躁:“大肚子,别以为你站得远我就打不到你。”
那天秦牧买马时,枣儿有些预感,她耳朵上可能有些不对劲,但很快就被男神那张英俊的脸蛋给勾走了注意力。万万没想到啊,刚刚进府没站稳,那混蛋先把她眼睛蒙了,随后就心狠手辣地用烙铁给她烫了一下。疼得啊,她差点没当场劈叉了。即使在那之前,秦牧先给她吃了一顿好吃的紫苜蓿掺红糖,那也没办法让枣儿轻易原谅他!
大肚子母马根本不怕她:“你来啊,不来就是认怂咴,怂货缺耳朵丑八怪!”
这遭瘟的死马,不教训她得上天去了。枣儿怒跺蹄子,往后退了几步准备给她来个大的。
老马看情况不对,急忙拦在她面前:“年轻马,你这么暴躁可不行。”
枣儿一脑袋把老马拱到一边:“你让开!”
整个马棚总共就容得下他们三匹马,这两匹斗起来还不得把这马棚拆了?
老马眼瞅着要遭,连忙叫道:“她就是嫉妒你长得比她漂亮,能跟着小将军,你跟她一般见识干嘛。”
大肚子母马咴咴叫着,气急败坏:“死老头,你瞎说什么。”那股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虚劲,反而证明了老马的话就是她心中所想。
枣儿顿时乐了,她抬起脑袋,讽道:“就凭你这副蠢德性,还想给我男神打工,真是马不知脸长。”
大肚子马气疯了:“丑八怪,要不是你,我早就是小将军的坐骑了。”她嫉妒地瞪着枣儿:这丑八怪的脸凭什么比她短,还长得圆乎乎的,她一定不是马,哼!
枣儿悠然啃着青草,得意地冲着大肚子马喷了一口鼻息,“我就说了,你来咬我啊。”
两马之间隔着一匹老马,大肚子马当然没本事绕过老马教训枣儿,只得丢下一句:“你等着。”灰溜溜卧了下去。
枣儿自觉是个宽厚大度的好姑娘,大肚子马不找她麻烦,她也不会死追着不放。想了想,她转头问老马:“前辈,你知道这是哪吗?”
“这里是咱的将军府啊。”老马眯眼瞅枣儿一下:这丫头不会脑子有问题吧?多明显的事啊还要问。
枣儿对老人家一般很有耐心,她把问题明确了一点,“我是问咱的将军府在哪个镇。”
老马道:“将军府当然是在将军府啊,看你这小丫头净问的什么问题。”
枣儿:“……”早先看老马说话挺有条理的,她以为它至少比她之前的那些同伴聪明一点……她不该对这些马的沟通能力抱有太大幻想的。
她只好换了个问法:“那您来这多久了?”
说到这个,老马就有话说了:“那可就久了,总有个三五十年了吧。”
枣儿一脸“你在逗我”,一匹马最多也就活三十多岁,您是成精了吧?能活五十多岁?……不对啊,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有谁跟我说过马的岁数吗?
老马也是寂寞久了,难得碰到个话搭子,不等枣儿再问,就继续道:“我跟着老将军的时候就比你大一点,一晃眼过去,一辈子就过去了啊。”
枣儿只好放下心里的纠结,顺着问:“老将军是谁?”
“老将军当然是小将军的父亲了,你这丫头,怎么净问傻问题。”老马抱怨了一句,感慨道:“老将军可是个好人,想当年,我跟着他——”
眼看话题马上要扯到天边,枣儿连忙扯回来:“那老将军现在在哪?”
老马这回发呆的时间有点长:“老将军啊,他已经死了。老将军他,可是个好人呢。”
这匹老马有点糊涂,说话还罗罗嗦嗦的半天到不了重点,枣儿跟他聊了一天,总算对自己的新主人家有了点了解。
老将军前些年战死沙场——老马说的是三十多年,考虑到他对时间的概念,这一点存疑。老将军战死当年,小将军,也就是秦牧便到了边城接替父亲的旗帜戍守边关。去年边关打了一大仗,秦牧俘虏了对面国家的一个大人物,本来应该回皇城献俘的,结果不知怎么回事,那人还没出发便死在了俘虏营。接着就有传闻,说是那人是被秦牧杀的,皇城便来信让秦牧自辩,秦牧又不知说了什么,引得皇帝大怒,将他就地解职,连京城都不让他回。
所以说,枣儿这个新主人,目前还是个无业游民,难怪这么穷。
枣儿咂咂嘴,开始认真考虑这一回该怎么逃跑。
被秦牧牵进来时,枣儿已经把地形摸清楚了。
这府里虽然挂了个将军府的名,但地势并不复杂,统共两才两排房子,这个马棚就在后门的角落处,她想逃跑的话,不光很近便,就连院墙最矮的地方最多只有半丈高,它——它好像越不过去。
不过枣儿绝不会是那种容易气馁的姑娘,不从墙上跳过去,总能还有别的法子。她对自己信心足着呢,毕竟传说中的王宫她不也逃出来了吗?而且在后门旁边,总能找到人进出的机会夺路而逃。
枣儿越想越觉得有理,全副精神都放在了自己的逃跑大业上,没注意自己完好的那只耳朵突然被人揉了一把,“枣儿,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听到这声音,枣儿就怒从心头起,想也不想一头顶过去:“咴咴咴!”坏蛋走开!
秦牧眼明手快地一手顶住她的脑门,苦笑道:“你脾气还挺大。”
废话,平白无故被人拿烙铁烫了一下,神仙的脾气也好不了。
枣儿正在想怎么给这混蛋一下好看的,旁边的老马突然一屁股顶开她:“咴!”小将军,大青好想你。
就连怏了半日的大肚子母马也嘶昂叫着往秦牧身边凑:将军,你是来看花花的吗?
老马声音里的谄媚劲让枣儿分外不屑:“你刚刚还说让我有点咱们马族的风骨,看看你自己。”
老马舔完秦牧手里的东西,语气比枣儿更不屑:“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小将军带了桂子糖来看我,我给他脸色看,万一他走了怎么办?”
桂子糖?
枣儿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块香香的,半透明的黄色方块——那东西好像真的很好吃啊。怎么办?要不要接着跟他发脾气?
啧,她刚刚想什么来着?逃跑?那是什么?能吃么?有桂子糖香香的味道么?
昂昂昂,坏蛋就会给马出难题!
第6章 传说中的枇杷
这一天,秦牧不光带来了好吃的桂子糖,还带了个小尾巴,那小尾巴一看见枣儿就惊得瞪大了眼,险些叫了出来。枣儿也是一眼就认出来,这个老老实实被秦牧牵着手的小混蛋,赫然就是她的上一任老板,那个要拿鞭子抽她的熊孩子。
不过,小屁孩没吱声,她——她也告不了状……
现在,这小尾巴就站在枣儿面前,一脸渴望地看着她:“将军,这马真漂亮,我能摸摸她吗?”
什么?摸她?
枣儿呲着牙对小屁孩低吼一声:“嘶昂。”再过来我还踹你!
秦牧同时也摇了摇头:“你想摸她,得她同意。”
枣儿诧异地看他一眼:这个人,看不出来还挺尊重马呢。
小屁孩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道:“她,她不是匹马吗?马又不会说话,她怎么同意?”
秦牧冷睨着他,只道:“在我这里,就是这个规矩。”
枣儿早发现了,只要是跟人在一起,秦牧的话就特别少。
小屁孩扁扁嘴,大眼睛里迅速冒出两滴泪珠,控诉道:“你欺负人。”
秦牧压根不吃他这一套,冷下脸来:“宋昊,我前些天是怎么跟你说的?你若是再哭——”
宋昊身子一僵,继而像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满眼的泪水生生憋了回去,站直身子不敢作声了。
秦牧也不理他,往食槽里添加了些草料之后就领拎着小屁孩的脖领子要把他扯回去。
宋昊被勒得脸红脖子粗的,还挣扎着道:“我想在这多待一会儿,”不等秦牧开口反对,他忙忙道:“你不是说,我想摸她,得她同意么?可她都不认识我,那怎么同意?我总得让她认识我吧。”
些许小事没道理不同意,鉴于小屁孩最近还乖,秦牧没多想便答应了他,随口嘱咐一句,离开了马棚。
秦牧一出去,宋昊接着就把身边跟着的人全撵了,他从胸口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犹豫片刻,还是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全撒在食槽里,看着枣儿,一脸殷切道:“我这有好吃的,你肯定爱吃,快吃吧。”
在四合的暮色中,他小脸上的那分笑意显得分外诡谲,枣儿打了个寒战,这熊孩子该不会报复她踹过他,在给她投毒吧?别以为他在秦牧面前装作一副不认识的模样,自己就会掉以轻心,她才不会相信,一言不合就打马的坏小鬼能突然改邪归正呢!
坏小鬼见枣儿久不动弹,居然还纳闷了:“你怎么不吃呢?刚刚在牧表哥面前,你吃桂子糖吃得这么香。”说着还伸出手来,似乎想摸她。只是还不等他摸到,就被枣儿一个呲牙给吓得缩回去了。
哼,别以为长得好看就能为所欲为,她枣儿可不是那种会色令智昏的笨马。
枣儿撇开头,却正好看到,大肚子母马不知什么时候扎下了脑袋正在舔那堆白色粉末。
枣儿急得顿时叫了两声:“咴咴!”那东西有毒,别吃了!
大肚子母马非但不理她,反而还把头扎得更深了。那把粉末本来就只有一小撮,大肚子母舔两口就全没了,它吃完后还得意洋洋地冲枣儿打了个响鼻:“笨瓜。”
枣儿没空跟她斗嘴,她紧张兮兮地盯紧了大肚子马,生怕下一秒她就倒地不起。
宋昊终于发现自己的东西被旁的马吃光了,他气得大叫一声,冲大肚子马扬起手要打它,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瞪了她好一会儿,居然怏怏把手放了下来,不甘心地踢一脚食槽,蹬蹬跑远了。
再一看大肚子母马,她吃完东西后居然还昂昂叫着转起了圈子,美得恨不得冒泡的模样哪像是吃过□□的?
枣儿不放心地盯了她一晚上,发现大肚子母马跟平常一样吃好睡好,什么不适都没有,她不由好奇起来,难道那小屁孩真拿的是什么好东西要请她吃?
枣儿对宋昊的好奇心维持到了第二天傍晚再看到他时,这一回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这一回站得远了些,还是从胸口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倒没把纸包放在食槽里,像要英勇就义似地伸长手递到她鼻子下面:“威武,我又给你带了好吃的,你快吃啊。”
威武是之前还在宋昊那打工时,他给枣儿起的名字。
枣儿打了个喷嚏,白白的粉末顺着气流糊了宋昊一脸。
宋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委屈极了:“威武,你还生我气是吗?对不起,我错了。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打你的。”
枣儿头疼,她最怕小孩子哭了。
好在宋昊只站在她面前没嚎两声,就抹着眼泪,耸着肩膀又走回去了。斑驳的树影叠着他矮小的影子,渐渐退出了枣儿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