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夫人问:“你要多少?”
颜青画索性道:“实不相瞒,我虽然不是什么读书人,平日里却就喜爱读书,在家中闲不下来,便操持着开了个书局。只是书局藏书有限,至今还空空荡荡的很不像样子。”
张夫人倒是没想到她不仅能当荣桀的主,出来谈这么大的买卖,甚至还有自己的一份产业。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直感叹颜青画命好。
“我还不知弟妹有这等大本事呢!”她不由嘀咕道。
虽说张老板平日里是很尊重她,家里的大小事务皆由她一人做主,可若是叫她出门去做生意,那可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她原也以为这没什么,世人皆是这般想法,女人便就应当相夫教子,管你有什么爱好,有什么本事,能管好家便不错了。
颜青画笑笑,眼睛里似有光芒:“我刚也说我们家当家的是个好人啊,平日里最是尊重我的,我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所以我才心甘情愿跟他走到今天。”
张夫人见她那容光焕发的模样,也知道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定是极好的。
兴许是被颜青画的劲头打动了,她便一口应下来:“既然弟妹开了这口,这事我一定就给你办成,多的不说,一百本我还是能给你弄到手的。”
颜青画眼睛一亮,忙冲她鞠了一躬:“无论如何,我先多谢姐姐肯仗义相助。”
张夫人是直爽人,一把把她扶起来:“你若还是要谢我,我便要生气了。”
颜青画笑眯眯说:“我瞧着嫂子也是个有担当的人,日后若是有其他机缘,我们说不定还能还能更近一步。”
张夫人有些不明白,颜青画就细声细语道:“我总想着叫百姓们都能读上书,是以只开一家书局是不够的。他日若是有幸能在奉金开上一间分号,定要交由旁人帮我打理。”
张夫人心中一动,竟隐隐有了些期待。她没把话说死,转头却说:“我家在西市口还有个三层的临街铺面,这几年先是租了出去,不过随时都能收回自家用呢。”
两个人这一场对话说的稀里糊涂,却都叫对方听了个明明白白,同聪明人说话就是这般惬意,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回去的路上,两人坐在马车里谈天说地,颜青画见气氛正热,这才开口相问:“不知嫂子是否能帮我引荐令弟?我有要事想同府台大人商议一二。”
张夫人捏着话梅的手顿了顿,她再次认真打量一番这个年轻的媳妇,不由感叹道:“你男人真是信你。“
颜青画这一趟远至奉金,不仅要给他们荣家军购买战马,这会儿再看,竟还有另外一番深意在里面。
若荣桀对她没有十成十的信任,定不会叫她一个女流之辈跑这一趟。
颜青画淡淡一笑:“因他知道我能做成事,也知道我可以保护好自己,便从来不会多嘴去管我。他信我就像我信他一样。”
她顿了顿,正色道:“嫂子可放心,我给出的承诺,同他的是一样的,他日绝对不会反悔。”
张夫人心里一阵纠结,最终也没敢全然答应下来,她想了想说:“不如这样,明日上午我亲自去弟弟家请他一请,若是他晚间肯来,到时咱们一家子用餐家宴,席面上也好说说话。”
一家人吃顿饭也是没什么,事情能办成就办,不能办成也不会伤了和气。
张夫人到底是治家能手,一句话就把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
颜青画觉得自己从她身上学到不少,不由冲她拱了拱手:“嫂子若是男儿,他日必能建功立业,我有你帮这一场,以后定不相忘。”
次日晚,年轻的府台大人如约而至。
第76章 满载
虽说张夫人是请了弟弟晚上过府家宴, 然奉金府台却十分的有礼有节。
他申时初刻便早早来了,也没穿官服,只穿了一身简单大方的素色道袍,同姐姐姐夫聊的都是家事。
颜青画原不知道他来得这般早,晚上她打扮妥当去了正厅的,才发现他正在那逗张夫人的小儿子。他同张夫人有七八分像, 都是十分和气的长相,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还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年轻极了。
见有外人来了,他便利落起身整了整衣裳。兴许是张夫人同他说了颜青画的样貌,他没等姐姐介绍,便拱手笑道:“这位便是荣夫人吧?”
颜青画也冲他行礼,口中客气:“赵大人安好。”
张夫人娘家姓赵, 也是奉金的世家大户。在奉金很是有些脸面, 若非如此, 以赵大人这样年纪是很难做到一府父母的。
张家夫妻见人都到齐了,便张罗着大家一同坐下,家中孩子也被下人带了出去,并未同他们一桌用膳。颜青画知道他们是要谈正经事的,也不避讳什么, 特地带着冯思远一起来。
还同赵大人介绍:“这是我们怀远县的师爷。”
她这么一讲,赵大人心里就明白过来, 知道他也是荣桀的心腹。
落座之后, 席面便依次铺开。
张家虽是富贵人家, 却因着有张夫人这样的贤内助,近些年来是越发清雅了。这一顿晚宴安排得极为妥当,没有那么多珍稀食材,却样样都是精心调配的家常菜。
不仅赵府台心里满意,就连颜青画也能从这些这一餐一饮上体会到张氏的用心。
一时间觥筹交错,杯酒不停,谈笑热络,也算是宾主尽欢了。颜青画依旧是不喝酒的,不过有冯思远在,他们这边到底也没落了面子。
等到酒过三巡,颜青画见大家已经用了个七八分饱,便轻轻放下筷子,转而端起茶杯来。
她慢慢站起身,冲赵府台推了推茶杯:“这次我们能这般顺利,还要多谢府台大人额外开恩,我便以茶代酒,敬府台大人这一杯茶,实在是多谢您。”
赵大人也忙站起身来,特地换了酒杯端起,笑道:“荣夫人实在是太过客气,这都是我应当做的。”
颜青画也冲他笑,一口喝干了杯里的茶。
等到客气完了,颜青画便开始提正经事,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问道:“我们这趟前来,其实是有两桩生意要谈的,一桩已经谈完了,剩下一桩不知赵大人意下如何?”
赵府台放下手中的筷子,一时间没有答话,他心里头肯定清楚,却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颜青画见得场面多了,丝毫不觉得尴尬,也不觉得生气。她顿了顿,再问一句:“今日大人赏光前来,我是否可理解为大人愿意同我谈其中一笔买卖?”
赵府台见她谈吐大方,不由也跟着笑了一下。他微微叹了口气道:“夫人既已说到此,我便不跟您藏着掖着。我们奉金确实是有矿藏,手里也有一批打造好的铁器。我也不介意跟您说,早些年我当上府台后,便开始做这生意。”
他顿了顿,继续道:“若是手里没个把银子,这些年奉金的百姓是过不下去的。”
便正是因为他是个好官儿,颜青画才愿意同他商量这买卖。
他私自贩售铁器的所有盈利,自己没落下半钱,全部填补了农税和商税。这两年其实川西也干旱,因有这笔营生,百姓便不用挨饿受穷,把家中所有粮食都交了税。
颜青画拱手说道:“我知道你心系百姓,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官,我们家大人也是如此的。若不是之前日子实在艰难,国朝压迫至极,我们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至于……”
她这话虽没全讲出来,大厅里却瞬间安静下来,一时间没再有人讲话。
倒是张夫人胆大心细,不一会儿便笑着捏起筷子:“咱们先把饭吃完,一会儿吃晚茶时再去细谈你们的大事如何?”
颜青画冲她笑笑,十分感激地冲她举了举茶杯。
之后席面上便开始说些奉金的风土人情,没再说这般严肃的正事。
等到晚膳过后,盘碗都撤了下去,下人们上了几壶好茶,便都退了出去。
赵府台知道颜青画这一趟不达成目的是不肯走的,估算着这一次的生意应当能做成,他沉吟片刻,便说道:“我手里的货可不少,夫人若是想全部吃下,不知家底不够用?”
颜青画自不可能把家底都掏空,她闻言笑道:“既要合作,大人总要给我个实在价的。这年月大家都不容易,大人做生意是为着百姓,我们自然也是的。”
她说到这,突然话锋一转:“说句大不敬的话,明年再来收税银的,指不定要换人呢。”
府台大人挂着笑的脸一下子就僵了,他愣在那儿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事其实人人都清楚,有些人心里也跟着盼望,可就这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着他的面讲出来的,颜青画是头一个。
颜青画自己说完是镇定自若的,听话的人却心中打颤,赵大人到底是一府之长,也不好显得自己胆子太小,只好委婉说道:“夫人这话说得有些长了,咱只看今朝吧。”
颜青画却说:“不求长远,只求今朝的都是圣人,大人不如多为百姓考虑。”
她态度十分坚决,便在人家地盘谈买卖也毫不胆怯。
赵大人见她一脸严肃,倏然一笑:“既然夫人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不给个优惠实在也说不过去,这一批货,我按云州价的九成给你,如何?”
颜青画不知云州价格几何,却也翻过怀远县的武器往来账簿,心里对价格是有数的。她听罢没立即答应,却反问他:“大人不怕云州那边不高兴马?”
赵大人淡定看着,洒脱地说:“咱不去谈云州到底如何,只问夫人能吃下我多少货才是要紧的。”
知道他是确实有心做这买卖,颜青画便松了口气。她问:“大人手中还有多少长武器。”
自他们上次在小赤山附近遇见云州来人,已过去将近五月有余,且算云州未再来人,那这五个月奉金的匠人们肯定也不会闲着,库存只怕不少。
赵大人伸出手,冲她比划了一个一字:“长刀、长戟、长矛、长剑,我各有一千把。我卖给云州两银子一把,给夫人可做到一两八钱。夫人若是全要,最后还能抹零凑个整数,另外再配五辆马车给您送回去。”
他这一番话说的,实在已经很有诚意了,颜青画这次出门确实带足了银两,可一下子花出去这么多银子,她也好生心疼。
颜青画沉默一会儿,同冯思远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说:“实不相瞒,我们若是全部买下其实是有些难的。眼看已经入冬了,不知赵大人是否能再陪送两百斤棉花给我,也好叫我们怀远县的士兵们能过个好年。”
赵大人原本绷着的脸被她这句话逗笑了,他长长出了口气,冲她拱了拱手:“夫人真是谈价的高手,云州那边的男人没一个比得上你的。”
颜青画一点都不得意,她淡笑道:“家中不易,这些也不过是百姓交上来的税银,他们一年年辛苦,我们自当是能省些就是些的,真不敢乱花分毫。”
话谈到这,便已经算是落成。他们也不敢落成纸面契约,只凭诚信来合作。
两方算了个大概的数,最后谈妥至七千两银子。一共买下四千把武器、五辆马车和两百斤新棉花,把数都说好,又订了带颜青画去看货的日子,府台大人这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散席后,颜青画便回了客房准备休息。她刚躺下没多久,却听外面有人敲门。
颜青画一听是张夫人,忙起身迎她进来。
“嫂子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还有什么事要谈?”
张夫人摇了摇头,却神神秘秘的拉着她坐到椅上,从怀中拿出一张纸来递给她瞧。
她脸上满满都是兴奋:“我之前派人去打听,除了书店里的书能给你弄到手,还有些民间私刻的杂书。这些都不能在市面上贩售,都是他们儒生们私下里交换着看的,你若是想要,价格要比书局出的书要贵一些,内容却是真的不错。”
朝廷严禁民间私自印书贩书,便是开书店,也要去皇家书局进货。但依旧有些小书坊胆大,敢做这抄家杀头的买卖。
便是这些书印出来只有儒生们奉为珍宝,流通不了多少本出来,比着皇家书局那定价,小书坊其实也是赚钱的。
颜青画眼睛一亮,仔细看了一下纸上书名,她确实没想到张夫人还有这等本事,不由很是惊讶。
“嫂子真是有大本领的人,我如今都急着想过来开书局呢,有你在,咱们这买卖定能做得极好。”
张夫人羞涩一笑,烛光下的脸蛋儿红成一片,眼中却有细碎的光。
她低声同颜青画说:“我瞧你跟我弟弟谈判的劲头,心里也觉得热火朝天的。你别瞧他端着府台大人的架子,表面上客客气气的,私底下的臭毛病可以不少。他能同你这么顺利谈下去,一多半是因你一看就是诚信重诺之人,再一个也因为你冷静自持,没怯场。”
颜青画却摇了摇头,对张夫人推心置腹:“嫂子可不值当这般夸我,今日若是嫂子同我换,你也一定能办好这事。我来奉金一下子便办成三件大事,这里面无一没有嫂夫人的功劳。若是没有您,后两件大事我是真的很难办下来的。”
她顿了顿,笑的畅快肆意:“世人总说女人无用,又凭什么呢?男人能办成的事我们能办成,男人不能办成的我们依旧可以办成。”
张夫人不不由有些眼眶发热,她握住颜青画的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她说:“我等着你来奉金的那一天。”
这一趟颜青画他们满载而归,三日之后,他们赶着马群,驾着装得满满的马车,一路往怀远县疾驰而去。
前方朝阳似火,繁花似锦。
第77章 省府
或许是因为他们这一路回奔的阵势滔天, 怀远县的守城士兵实在是被惊着了, 他眼看成群的马儿向县城飞驰而来, 吓得差点跑上城墙燃烽火。
倒是另一名士兵眼睛尖, 瞧见了骑在队伍之前的颜青画和冯思远,不由大笑出声:“你慌张什么,是夫人回来了。”
听到他这么说,那士兵才冷静下来, 定睛一看果然是自己人。
颜青画买了小两百匹战马的消息一瞬间就传遍了整个怀远县,她刚通关进城,便被匆匆赶来的叶向北迎了个正着。
叶向北激动的看着她,张口就问:“多少匹?”
颜青画比了个数:“一百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