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岁的孩子,骂人倒是伶俐。
我爹嘱咐过我,万事要有容乃大,宰相肚里能撑船,不能同这般无赖计较,于是我装作听不见,低着头继续看蚂蚁爬。
那孙子锲而不舍的精神真够顽强,一声比一声叫的起劲,“傻缺,你洗个澡把脑子洗傻了,傻缺,你看看,你漏屁股了,傻缺,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哈哈哈哈。”
我娘说过,说别人傻的人,八成也不是个什么正常人,能让他过去就让他过去吧,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最后我爹我娘的忠告都没有能够挽留我,倒是陈棉那顽强拼搏,不屈不挠的坚持彻底打动了我,感染了我,我起身,因是背对着他,那时也不觉得衣服湿哒哒挂在身上多么难看,只想着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捡了一块石头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瞄准陈棉扔了过去,奇怪,这石头明明朝上飞的,最后却是咔嚓一下子给我脑子来了个开花。
这下终于安静了,陈棉也不叫唤了,耳朵里嗡嗡的,眼睛却开始看不清楚,我胡乱抹了一把脸,鲜红鲜红的血糊了一手,奇怪,真不疼,可是,我想着怎么也得不能丢了面子。
于是,趁那孙子还目瞪口呆挂在墙上的空档,我使出浑身的劲,大喊三声,“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那孙子可能被吓懵了,坐在那里也不逃窜,奶娘咣当一声差点把门掀飞,谁说她老来着,我就从没见过跑得这么快的人。
嘴里念叨着“小祖宗,你真是个小祖宗。”手上麻利的把被子裹到我身上,抄起来就往屋里跑。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跟家里茶案上摆的青瓷花瓶没什么两样,奶娘一边往屋里跑,一边不忘回头警告陈棉,“你小子,还张着干嘛,赶紧闭上。”
此事的结局颇为搞笑,听说陈棉那孙子是被从墙上扛回去的,回去之后便跟着了魔一样,口水直流,痴痴呆呆,只是含糊不清的说这几个字,“他没有他没有......”
这也是历史上我唯一一次打败陈棉的事迹了,如果这也算的话。
后来,我娘哭闹着去找陈员外,非要找人讨个说法,陈员外面上仍旧笑呵呵,一副你想怎样便怎样的嘴脸,任人处置,反正他儿子没吃什么亏。
苏绣不愧读过几年书,不,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直呼苏绣的名字,好像这人跟我没什么关系一样,大约我的脑子真的有点坏吧。
古人说得好,经瓜田不蹑履,过李园不正冠。
我种一片瓜地,你种几棵李子树,这么容易让人说三道四的地方,彼此还是注意着点,尤其是那陈棉,别有事没事挂在墙上,让外人看见不好。
有了这瓜田李下,谁还能那么不识趣,不自动去远离那堵院墙。
可还真就有人不识趣,一来我觉得那西瓜确实挺好吃的,每年五月份的时候西瓜就开始熟了,一个个摆在那里被虫吃鸟啄,当真可惜,那些大人宁可把它放烂,到最后找人铲了重新栽挂,也不舍得给我吃一口,真叫人头疼。
后来我发现跟我志同道合的还是陈棉那孙子,月明星稀的那个晚上,我正抱着西瓜啃的痛快,那西瓜汁肥肉美,甜到人心头里,因是偷偷摸摸,也不敢吃的太大声。
吃的欢畅,肚里憋的厉害,就这墙根尿尿的时候,只觉得头顶上有什么影子压着自己,我动他动,引气沉沉,别是晚上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样子还能尿出来当真是极品了,我抖了抖裤子,慢慢起身,却依旧不敢抬头。
咣叽,一个石头似的东西砸在我头上,凭着我吃了好几年小厨房的功力,我硬是闻出了李子核的味道,伸手往头上抹了一把,又放在嘴里舔了舔,次奥,果然,酸溜溜的李子。
你大爷的陈棉,老子怎么去哪都有你。
那小子似乎也吓了一跳,待看见是我以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接着就是熟悉的默契,“傻缺,今天记得提裤子了啊。”
我捡起地上的瓜皮,刚要扔他一脸,一记鸟屎不适时宜的落了下来,刚巧糊了我一脸,这鸟八成也吃了树上的李子,白色的粪便里隐隐带着些酸涩感。
“傻缺,怎么每次看见你都这么好玩啊,你瞧你那傻样,你娘不是不让你来这里吗?”
“你爹不也是嘱咐好你不让你在上墙吗?”
“你傻啊,你看看我是坐在墙上吗,我骑在树上呢,傻缺,哈哈哈哈。”
“你信不信我一瓜皮打得你满地找牙。”我咬牙切齿暗中寻找合适的瓜皮,那孙子一个李子扔下来。
“傻缺,跟你商量个事。”
“没得商量。”
“你别后悔。”
“我不后悔。”
“那我去告诉你娘你今晚来这瓜地和我私会了。”
“次奥,咱俩是男的,别说得这么龌龊。”
“就是因为是男的所以才刺激,你说是不是傻缺。”
“你要商量什么,赶紧说。”这孙子总有办法气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傻缺,听说你爹要送你去山上习课,带我去好不好。”那孙子猴急的样子,我知道准没好事。
“你是不是傻,我爹要送我去尼姑庵,你也跟着去啊。”我爹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前些日子府上来了个算命的,说我家阴气太重。
我爹面上带笑,跟人解释八成是因为家里女孩子多的缘故。
那算命的却不理会,掐指再算,摇摇头,语重心长的丢下几句话便走了。
真是个不负责任的老道士,他这几句话可是害惨我了。
他说,为了府上安宁,为了你家幼子能够活过十八岁,你最好将她带出去清修。
次奥,清修,那老子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能吃好不能喝好,清心寡欲,住的偏远,肯定也没长安街这样热闹啊,老子才不去。
☆、第三章
一开始我爹要送我去和尚庙,就是宋大善人捐钱修的那座庙,还没等我开口拒绝,我娘,哦,我亲娘便双眼含泪,如泣如诉一般,对着我爹柔声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还要把他送到那全是光头男人的地方,时间久了,你就不怕他思想上产生什么毛病吗?”
我爹愕然,怎么想也想不通,这会有什么不妥,难不成,那漫山遍野的和尚,个个都心怀鬼胎?
我娘唯恐他想清楚了,接着提议道,“和尚庙对面的山上不正好是长陵城有名的尼姑庵吗,不如将缺送去那里,和尚总归不如尼姑照顾的周全,咱家缺,相公~”
还未说完,又是一阵哭哭啼啼,营造好了气氛,我娘接着说道,“我家缺也算你老来得子了,你就真的忍心糙养吗,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呀,相公,道士只说清修,难道尼姑庵就不是修身养性的地方吗,在那尼姑庵里,我还能时不时去探望,若是去了那和尚庙,你让我如何一趟一趟往那跑呢,相公!”
我爹似乎被她哭的有些思维混乱,他双手搀住我那摇摇欲坠的亲娘,连声说道,“你让我再想想。”
“相公~”
“好好好,都听你的,阿绣。”
如此,我去尼姑庵清修的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
“我去尼姑庵清修,你去做什么?”我白了他一眼,看他面上风流,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
“你不都心知肚明吗?”陈棉朝我抛了个媚眼,刚才吃的西瓜恨不能一股脑全吐出来。
真是个禽兽,庵里的小姑子都不放过,我刚这样一想,那孙子就像我肚子里面的虫子,摇头晃脑,甚是得意,“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庵里的姑子虽说有可能有长得好看的,毕竟都是六根清净之人,你听没听过,那尼姑庵因靠着法华寺近的缘故,香火竟渐渐旺盛起来,每个月去供奉香油钱的女子必然不会少,傻缺,你就成全我的一片苦心吧。”
我怎么能干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呢,之事,人在江湖走,哪能不低头。
“那你别跟我娘说我吃过这瓜。”
“废话,你把瓜皮最后都扔到我家院子里了,你娘知道才怪,不是我替你兜着,你能吃的这么无法无天?”那孙子一听有戏,眼睛立刻精神起来。
冷不防还吓我一跳,那幽深的夜色下,他的眼睛灼灼发亮,看了一眼,便觉得浑身冷汗直出,我暗自摸了摸狂跳的心,又觉得空落落的,咕咚咽了口水,我艰难回道,“我还得谢谢你了。”
“客气客气。”那孙子转眼间从树上溜下去,又跨坐在墙上,一边往下滑一边不忘叮嘱我,“傻缺,切记切记,过几日我再来找你。”
人要脸树要皮,可是陈棉这孙子,似乎是什么都不要的主。
我娘为了防止我跟邻院这孙子走得太近,每天晨起,先叫我过去念叨一遍,“缺,记住,你是男的,虽然你是男的,但是你不可以忘记其实你是女的。”
次奥,老子什么时候又变成女的了。
当然,我也只敢在心里嘀咕几句,我娘最擅长以柔克刚,亲眼看我爹这十几年来怎么被一步步压榨的,所以我更不会在这节骨眼上自讨没趣。
晚上不管多晚,睡觉之前都得去她房里请安,其实也是听她念道,无非还是那两句,翻来覆去,我打着哈欠也得听着。
“缺啊,陈家那小子不仗义,你不能跟他走得太近知道吗,你是男的,他也是男的,你们两个,万不能不避这个嫌。”
“娘,我不是女的吗?”好死不死问了这么一句,这才惹出祸来。
苏绣先是悲愤的看着我,好像是我忤逆了她犯了极其严重的错误,继而扑簌簌滚下几颗泪珠子,手中的帕子一甩,“缺啊,是娘对不起你,可是,你非得这样吗,若是让你奶奶知道了,肯定要逼着你爹休妻娶妾了,缺啊,我知道你是女的可是,缺啊,你得说自己是个男的。”
“娘,是我错了,我是男的。”千不该万不该,连自己是男孩女都分不清的人,怎么能言辞灼灼的去跟自己的生母辩论呢,铁定不是对手。
“知道错就好了。”苏绣慢条斯理收好那条帕子,极其优雅的塞回前胸,满含深情的望着我,“缺,你是娘的心头肉,我知道自己老了,总是跟你絮叨,可是你得记着,一定要离陈家那小子远点,看他贼头贼脑的样子就不是省油的灯。”
“娘,我听二姐还跟三姐他们说陈棉长得俊呢,整个长安街都没他好看的人。”那日里我路过花园,正巧听到几个姐姐在闲聊,趴墙角这种事情最让人激动了,我缩在那里听了许久,甚是无聊。
她们声调尖锐,意气风发的描述了一下午的陈棉,个个满面含春,莺莺笑笑。
切,我怎么不觉得那孙子这样喜人呢。
也是,他好像历来都对女子分外留情,唯独男子,他是正眼也不爱瞧上一眼的。
“缺,你怎么能产生这样的想法,你是男的,怎么能说陈棉长得俊呢。”苏绣刚欲掏出前胸的帕子,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拿出缓兵之计。
“可不是嘛,听到这里,我还专门去批评了二姐他们,陈棉那活脱脱一个二世祖,蛮横无理,长得跟墙上的冬瓜似的,整日里爱招蜂引蝶,那里是个正经人家的样子,你说是不是,娘。”
苏绣这才把手拿出来,非常欣慰我能有如此参悟。
“你说的对,可是,陈棉似乎也没有那么,算了算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吧。”
次奥,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怎么又成我的意思了。
我觉得我长这么大,神经还算正常的,也真是大为不易了。
陈棉跟我提到的要一同上尼姑庵的事,我是万万不敢跟她说的,否则,我这耳朵多半保不住。
这不,这孙子今天又来找事了,一地的李子核,一地没熟透反倒被我的脑袋砸烂的李子,还有墙上那王八羔子,得意洋洋的看着我。
突然俯下身子冲我笑笑,“缺,我上次跟你说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不是成了?”说罢,还意味深长的努努嘴巴。
这孙子,真够扫兴的,“我仔细琢磨了一番,大约这件事情是办不成了,就因为三岁你跟我在墙上那一番战斗,我被你砸了脑子,我娘对你就没什么好感,她铁定不同意你跟我一块。”
话音刚落,那孙子猛地伸直脖子,两眼瞪得有李子那么大,伸手又是一个李子朝我砸来,多亏反应迅速,我恶狠狠说道,“你为何不去跟你爹说,自己说你要去尼姑庵,为什么偏要我去办。”
“废话,我去跟我爹说自己要去尼姑庵,你以为我跟你一般傻,我爹那是什么人,一眼就能猜出来我肚子里想的什么。”
也是,陈员外是长陵城有名的精明角儿,要不然,生意也不会做得这样红火。
“别想了,这样,你去求你爹,就说你一个人去尼姑庵不太合适,多少得带个人一起,要不然肯定也有人说你闲话。”
这孙子想得倒美,我爹难不成就是傻子,我说什么就听什么。
“不成,我爹肯定会找苏贤汝陪我去的,那呆子满口礼仪道德,若是真跟着去了,我本就苦闷的日子还有法过吗?”
想想都觉得吓人,“那小白脸有什么怕的,不是还有哥哥我在吗?”那孙子又开始占便宜了。
“你就去跟你爹说,怕一个人的阳气太弱,镇不住山上的一群小尼姑,再顺口这么一提我的名字,你爹那么聪明,肯定愿意拉上我做垫背的,再说,小白脸现在都能管账了,你爹对他比对你还亲呢,怎么舍得放他上山。”
次奥,难道我不是我爹亲生的,所以才被流放到山上。
仔细想想也是,自小苏贤汝就是我的死对头,每次惹了事被我爹揪着耳朵骂的时候,苏贤汝总是安安静静站在一旁,从不知道帮我劝劝发了疯的宋大善人,活脱脱一幅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跟他也是极其的不对付。
而且,听我娘说他是从我家门口捡回来的,可是,他的待遇却丝毫不比我的差,房里同样俩下人,伺候吃伺候穿,后来我爹觉得他管事劳累,竟然又多批给他俩下人,伺候笔墨,帮忙记账。
次奥,我统共就俩下人,其中一个还是从小看我长大的奶娘,这是哪门子道理,从此以后,我看那苏贤汝更加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每次听到府里的人喊少爷的时候,还没等他应声,我便飞也似的跑过去,老远先答上一句,少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