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这些,苏贤汝还给我收了一些帕子,一些银子,这倒是我意料之外,我那五个姐姐都没给我带银子的,许是怕我有了银子也没地花,苏贤汝果然思虑周全,难怪爹那么喜欢他。
想到这,我鼻底冷哼,刚要将这包袱塞进柜子,却发现最底下还有一封信,拆开一看,上面二字让我立时有些眼泪反酸。
阿缺,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爹娘和姐姐有我照顾,还请放心,岁月如梭,转瞬即过,爹娘只盼你能修身养性,将来能够振兴宋家,自从知道你要上山之后,爹娘每日叹息良多,阿缺,你总是孩子心性,难免将来受人欺负,切记,万事需要忍让,不能跟别人逞一时之强。兄苏贤汝附上
我将信匆匆一揉,这痴儿,连说话的语气跟我爹娘都一个样了,操心真多,想了想我又把那团起来扔到角落的信捡了回来,一点点打开,又压平,跟那蓝色包袱一起收进了柜子。
寺里的女住持大家伙都唤她普惠师太,普字辈的师太统共还有四人,除了普惠师太,还有普仁,普衣,普青,这边是资格最老的四位了,普字下来便是贤字辈,这一辈的女僧大约有两百来人,除了贤妙,贤心,贤臣,旁的我便一概不认识了,再往下的是慧字辈,那家事更大了,像我这脑容量,真的记不过来。
☆、第六章
我跟陈棉被安置在藏书阁后面的院里,倒也清净,并排十几间屋子,就我们二人一人一间,听说空余的几间是为了平时来上香没能下山的香客准备的,听到这里,陈棉总是激动的,来这普贤寺上香的,十有八九都是女子,若是将来能够比邻而居,那不是更方便畅想未来了吗。
白日里我俩跟着普仁师太去听经文,将的大都是释迦牟尼的一些经,所谓实福者,有大果、大利、大威严、广大义,若善男子、善女人,是行、是坐、是卧、其善根恒时增长。何人建造经堂,乃为七种实福之首。
听得我昏昏欲睡,瞥向陈棉,那孙子倒是精神,两个眼珠子滴溜溜转来转去,今日的梳妆明显下了功夫,他头发偏黑,头顶梳了个整齐的发髻,外面罩着一个琉璃石的玉冠,白色的丝带从两旁垂下,顺着黑丝荡在耳边,看得我一个激灵。
那些听讲的女子,时不时拿眼偷偷看向陈棉,然后满脸通红的欲语还羞,普仁师太肯定早就发觉了,却一直隐忍不发,绝对是有碍于那句话,何人建造经堂,乃为七种实福之首。
像我这样一个光明磊落的人,怎么能忍受的了同流合污,刚要举手打小报告,普仁师太一个眼神让我安安静静放下手来,如坐针毡,陈棉那孙子的眼明显不够用的,看完这个看那个。
突然普仁师太张口问道,“刚才我所讲的‘生少疑心者,必不果遂也’,宋缺,你可有感悟。”
次奥,怎么好端端的讲课,莫名其妙的点起我的名字来。
我直愣愣看着普仁师太,她也一脸慈祥的望着我,我转过头看看一旁满脸嘚瑟的陈棉,又看看周边围了一圈的女香客,最后再次看向普仁师太,老老实实答道,“弟子并无感悟。”
我不知道普仁师太有没有生气,反正课后她让我回去抄写一百遍大悲咒,次奥,老子这是来练字了。
陈棉张口答道,“回禀师太,底子有所顿悟。”
这下周围的女子都不淡定了,这公子不但长得俊俏,难得的是并非纨绔,才华横溢,为人低调。
“对于芸芸众生而言,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所有的一切都会适时发生,此多因多生多劫造作贪嗔痴也所造,诚心诵经念咒者,随愿往生,除此之外,哪怕一丝丝的怀疑,不善,不至诚,都不能如愿,阿弥陀佛,师太,弟子拙见。”
普仁师太满意的点点头,随后严厉的对我说,“宋缺,你该多向陈棉学习,同样是红尘中人,陈棉竟有如此顿悟,实属难得,必是我佛门有缘之人,难怪陈员外肯捐助敝寺,想来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佛祖必会佑之。”
当晚,藏经阁后面的小院子那几间空的客房,瞬间全住满了人,路过陈棉的房外,正好看到他跟一个温柔的小女子切磋佛经,举手投足间,那女子的小脸泛起红晕,手中的帕子不知何时给那孙子擦起汗来,陈棉抬头望见我,无限满足的笑着,我踢开半掩的房门,挨着那女子便坐下,“妹妹,你生的这样好看。”
那女子皱起眉头,忽的起身,一脸嫌弃道,“陈公子,你一个正经人家,怎么会交这样不正经的朋友,我先告辞,晚上再来找你探讨经文。”
次奥,老子什么时候不正经了,不就是夸她长得好看吗,我看戏文里都是这么说的,男子若是遇上女子,想要调情,先从样貌下手啊。
难道她喜欢听别人说她不好看,我搬起旁边的凳子,转身就要出门。
“傻缺,你干嘛搬我凳子。”陈棉喊住我,一手拉住凳子腿。
我闷着头不说话,又用力拽了拽,陈棉别看长得瘦,力气倒不小,抬起一脚踩在他脚背上,那小子这才松开手。
语气里也有些愠怒,“你疯了,被狗咬了。”
“你才疯了。”我搬回凳子,又把屋里那俩破凳子踢出房门,拿出一叠宣纸准备抄写。
一百遍大悲咒,普仁师太真是对我严厉疼爱,我那狗吃屎的字,怕是明天她看了还得让我接着抄写。
陈棉的凳子显然是新换的,一样的朱红色,他的边边角角都是完好无损,坐上去跟桌子的高度正好,不像我屋里那两把破凳子,谁让我爹没有捐助普贤寺。
“哈哈,傻缺,好好写,好好写。”一抬头,那傻子笑的花枝乱颤,真是可惜今晚留宿的那些女子,就这样被一副皮囊所骗。
“趁我发火之前最好赶紧离开,那八间屋子的女子,你不是得一个一个慢慢安抚吗,怎么有空来我这看热闹。”我手里的笔没停下,大悲咒里面的经文极难抄写,字又晦涩。
“给我喝口水,别提了,下次得改变战略,一个一个来,一下子都住满了,倒是赏心悦目,我这身子受不了啊。”他端起我的水,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臭不要脸。”不能分心,我只好简单回他几个字。
“吆吆吆,你这写的叫字吗,重写重写。”说着,拿起一旁我好不容易写完的大悲咒,刺啦一声撕了,随手一扔,满不在乎道,“你得诚心诚意写,要不然佛祖会生气的。”
“滚一边去,陈棉,我跟你有仇吗,你别在我跟前待着,赶紧去旁边那几间屋子。”他要是再在这里,我今晚肯定是不能睡觉了,这一百遍大悲咒,就是抄个三天三夜,也抄不完的。
“别,你就收留我一晚吧。”陈棉转着脑袋,鬼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可能。”想起我娘唠叨的神情,绝对要跟陈家小子划清界限,我继续一个字一个字抄写,那孙子竟一把夺了我的笔,抬脚站在桌子上。
得意洋洋挑眉道,“答不答应。”
这孙子,纯粹找打,我抄起凳子,作势就要打去,“傻缺,你是不是疯了,这样,我帮你抄大悲咒,你收留我一晚。”
“成交!”苏绣的嘱咐被我忘得一干二净,管他呢,先活命再说。
我索性脱了鞋子,先滚上床,指着桌上宣纸,“你抄完大悲咒再睡,门插好,别让那几个女子扑进来,还有,窗户也得插好,万一她们饥不择食,我还得跟你遭殃。”
“放心,你很安全。”
“去死。”
醒来的时候是半夜里,总觉得身边有个猪在拱,伸脚去踹,却被一把握住脚踝,我猛的惊醒。
陈棉半是迷糊的看着我,手里还握着我的脚,次奥,老子的清白。
我用尽平生最大气力,用另一只脚飞踹了他,直把凳子砰的稀里哗啦到处滚。
“你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傻缺,你睡迷糊了,我帮你抄大悲咒,你收留我,这不是说好的吗,你踹我干什么,哎吆,我的腰。”他扶着腰,满脸怒气。
“你趴桌子上睡,再敢上来,我打死你。”我娘的脸像一幅画一样出现在我面前,“缺啊,跟陈家那小子保持好距离。”
平时的请安果然管用,关键时刻我娘总会出现。
☆、第七章
“忘恩负义,少爷我抄了半宿佛经,腰酸背疼两眼昏花,咱俩男的,你唧唧歪歪什么啊,跟个娘们似的。”他揉着屁股,妄想再次爬上床。
见我直愣愣盯着他看,陈棉低下头看看裤子,又看看衣服,不知所措问道,“难道我今天格外俊俏,连男的都把持不住?”
“孙子,你裤子穿反了。”
“次奥,还真是。”说着,陈棉当着我的面开始宽衣解带,“你怎么不早说,今天的姑娘算是白见了,丢人丢到家里。”他手忙脚乱的调了方向,在我面前跟个猴子一般。
见我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冷不丁哆嗦了一阵子,然后捂住前胸,提防的说道,“我警告你,傻缺,千万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不好男色,不好男色,再说,要是让你娘知道你爱慕于我,可不得把我家闹个翻天,再把我生吞活剥了,你自重。”
翻了个白眼,脑子里却不受控制的臆想到陈棉那白花花的脸,笔直的大长腿,喉咙止不住咕咚一声,还真是好看,难怪这些女子喜欢同他一屋。
本着怜香惜玉的原则,我大大方方起身,大马金刀的几步跨坐到凳子上,帅气的一仰头,“去,你睡床上,老子我要睡这里。”
那孙子二话不说,接着窜到床上,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头来,颤颤巍巍说道,“傻缺,你要控制好你自己,我不好男色,切记切记。”
说罢,整个脑袋都钻进了被子里,次奥,老子这是做好事,他把老子当禽兽,岂有此理。
桌子上整整齐齐摆了几十张纸,上面的字体婉转流畅,刚劲不失力度,灵动乖张,少了一份飞扬跋扈,跃然纸上的是那种纵马一跃的潇洒。
陈棉什么时候练了这么一幅好字,陈员外对他儿子不是一向宠爱有加吗,怎么舍得他亲自写字,还是宋之书对我好,想到这,初入普贤寺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便显得无关痛痒了,虽说陈员外捐助了寺庙,导致庙里师太都对陈棉高看一番,可是想想这孙子平日里大抵没少受罪,到让我觉得心里多生安慰,有点小人长戚戚的感觉。
普仁师太看了我抄写的大悲咒,甚为震动,她看着那字,又激动的看看我,仿佛我就是那不可多得的人才,突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照的她眼睛都差点瞎掉,人就是这样,于是我挺起胸,直起背,准备接受她不加掩饰的赞美。
来吧,来吧,赞美我吧。
“宋缺,你这字委实好看,普惠师太刚得了一本《四十二章经》,座下弟子都纷纷借阅查看,不如这样,你替我抄写一本那经书,用于寺里传阅,以免伤了那正本。”
次奥,你是想要老子的命吧。
“宋缺?你觉得可好?”普仁师太笑的慈眉善目,可我总觉得她笑里藏刀,刀刀毙命不见血。
“遵命,师太客气了,这种事情弟子哪敢推辞,师太尽管吩咐。”反正不是我写的,大不了去让陈棉替我抄写。
“果然有大家风范,宋大善人教子有方,贫尼今日算是领教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可见平日里宋大善人没少花心思在你的学业上,可敬可叹。阿弥陀佛。”普仁师太说着,吩咐旁边的小尼姑去藏书阁拿来那《四十二章经》。
我犹自保持微笑,外面的槐树长得茂盛,槐花的香味阵阵扑鼻,白花花一片,突然间我就想起昨晚陈棉那副样子,阿弥陀佛,我是男的,我是男的。
有恼人的蜜蜂从外面飞进来,嗡嗡的在耳朵边打转,这时候小尼姑捧了一摞经书回来,面上一片祥和。
还行,就这两本,想必陈棉是不会推辞的,大不了,我再收留他两晚。
次奥,后面一个一个鱼贯而入的小尼姑,你们是来逗我的吗,每个人都捧了两本经书,总共八人,那便是一十六本,冷汗直流,这时候推辞还来得及吗,我转身看着笑得眼角都是褶子的师太,不禁感叹道,姜还是老的辣。
“有劳你了,宋缺。”客套话总还是要讲的,普仁师太没了讲经时候的严厉,倒像我奶奶,绵里藏针。
真是高看了陈棉那孙子,这件事最后的结局就是我被师太罚着每日听完早课都要习字两个时辰,两个时辰那,平日里半个时辰都坐不住的人,如今要我练两个时辰的字,还是在听完早课之后,想想都觉得膝盖疼。
晌午过后去清扫藏书阁的院子,顺便把藏书阁也打扫一遍。
同样一天上山的,那孙子就配备了两个小尼姑伺候,说是为他研墨倒水,专供他抄写《四十二章经》,集大成者,必然不拘小节。
这是普仁师太的原话,那孙子肯定是故意的,开着屋里的后窗,我在那扫着落叶尘土,这个季节,为何叶子还这般多,宋大善人说我粗皮肉厚,所以我干起这活来到也得心应手。
虽说平日里走路没觉得多热,可是人要是出力干活,那汗不知怎地就噼里啪啦了,就着那粗布袖子擦了一把汗,回头正好望见一个小尼姑将茶水倒好端到了陈棉手里,是手里,就差喂他喝水了,次奥,我这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陈棉那孙子这还没完,慢悠悠起身,一脸焦虑的指指我,轻声对一旁的两个小尼姑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两人耳朵根子都嗖的变红了,一人转身去倒水,另外那人专心研墨。
“阿缺,进来休息一下吧,这位小师父给你倒了水,地总是要扫的,不急在一时。”说的通情达理,可在我听来却是格外刺耳,是谁害我扫地的,又是谁害我每日跪着写字,罪魁祸首现在却明目张胆的对我显示他的恩德,我背过身去,扫地的手不觉得力气大了起来。
那地上的石头叶子仿佛都变成陈棉那张肆意乱笑的脸,我扫啊扫,事实证明,这给了我无限动力,起码提前完成清理工作。
☆、第八章
山上的日子总是难过,因为太为枯燥,所以我深刻体会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太快,仿佛刚出门的光景,转眼就是天黑,在家十几年,除了爬墙上树,偷瓜摸枣,什么都没学会。
做错了什么事情,有苏绣帮我担着,苏绣担不了的,还有奶奶,老太太一言既出,宋之书是不敢把我怎么样的,虽然他喜欢苏贤汝,终究我还是奶奶的亲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