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观火——三月蜜糖
时间:2018-10-07 09:19:06

  宋之书总说我难成大器,我便胡闹给他看,从我出生起,不都是一场笑话。
  可是在山上不同,没人庇护我,时时刻刻还得被陈棉逼着前进,师太们也不会因为我是宋大善人的儿子而多给薄面,毕竟他没捐资助庙,只有更加努力的习字听课,才不会被罚着去打扫藏经阁,清理书籍,浇菜种地,还有喂猪喂羊。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要干这么多活,因为这是我跟师太们抗争的结果,这些糙活,我都干过了,心得便是,真不如写字来的轻巧。
  也别问我寺庙里为什么会有猪有羊,师太严肃的告诉我,那是用来招待外来贵客的,可我半夜起来撒尿的时候,明明看见四个普字辈的师太一起聚众偷吃。
  可我再也不敢问出口,不是怕他们的回答,而是怕对我格外的惩罚。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我俩已经在山上呆了两年多,说说不同,我就是能从半个时辰坐到两个时辰了,再就是横着爬的字现在都能规规矩矩框起来写了,这得感谢普仁师太。
  过得最舒适风流的还是陈棉那孙子,自从他来了,进香还愿的香客突然间就多了起来,普惠住持喜欢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拉他去讲课,那两日的香油钱是往日的十几倍多,都说清修,好像只有我自己被清修了,那孙子更像是富养,没看他毛发光泽极好,面目更加妖艳诱人,那可是平日里好吃好喝伺候的。
  再看看我这发育不良的身体,同样的年龄,我比他足足矮了一头,十三岁的年纪,看谁都不顺眼。
  苏绣说要来看我,可是两年多过去了,她一次都没来,女人的话,果然不能信。
  就连五个姐姐,也都没来看过我,好像前面的十几年,我从未在宋家出现过,陈棉他爹倒是来过两三次,每次都会带点香油钱,还会给他带些好吃好喝的,那孙子这点做的还不错,吃喝都是有福同享了,只是他家的油水太旺,每回吃完我都得拉两天肚子。
  槐花又开了,依旧是香喷喷的味道,枯干的树皮蜿蜒向上,有些地方还裂开来,露出里面的新皮,蚂蚁忙活着搬家,从上面爬下来,还有的从下面爬上去,刚刚扫完庭院,我托着腮帮子数着落在地上的槐花,倒也不觉得日子多难过。
  “傻缺,前几天小顺子给我捎东西的时候,告诉我我家新开了八家铺子,我爹忙着开张的事情,还有啊,这次听说请来了青州城有名的戏班子,老班主当年还在京城给王侯唱过戏,新捧的角儿叫瑶仙,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可火了,你去看吧!”陈棉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手里还捏着一串葡萄。
  “这个时节还能吃到葡萄,师太对你可真好。”我懒洋洋看着那串紫灵灵的葡萄,上面的白霜清静,还挂着未滴落的水珠子。
  “那倒不假,只是这葡萄是九青山的,师太想吃也得看她有没有那脚力,是小顺子带来的,我爹说有客商专程带到长陵城的,他老人家心疼我在山上孤苦伶仃,特意让小顺子全都给我带了过来,跟你说正事呢,你去不去?”
  他捣捣我的胳膊,一只蜜蜂恰好从我俩中间飞过,险些落在他袖子上。
  “不去。”不是我不想去,而是我肯定去不了,普仁师太不知道遵从我爹什么样的嘱咐,将我看的严严的,管的更是狠狠地,虽然庙门常开,我确是有脚难行。
  “你为什么不去?我都跟小顺子说好了,明天备上一辆马车,五更的时候咱们悄悄出去。”陈棉样子有些着急,好像如果我不答应,他能立刻蹿到那槐花树上一般。
  “师太让我五更起来,去收拾藏书阁。”为了提高我的修为,普仁师太也是煞费苦心,夜深人静的让我去干这事。
  “难怪都叫你傻缺,到时候等我安排。”他眨了两下眼,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卯时的样子,我伸了伸腰,胳膊腿的纤细瘦弱,哪里跟威武有半点关系,宋之书还说我皮糙肉厚,等让他看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心疼。
  突然间藏书阁的大门咣当一声被踹开,接着就是陈棉那张极度夸张的脸,说悲伤的还带着些许得意,张口便是,“缺啊,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我一听也忘了身上的疼,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后面跟着普惠师太,老人家一脸同情,似乎都是对着我的,“小顺子昨日过来,顺便跟我提了一句,说是宋大善人病倒了,为了不让你挂心,一直瞒着不告诉你,可是,他都躺了半个月多了,一直不见好转,如今......”
  “我爹到底怎么了,快说!”我一把抓住他衣服领子,也顾不得什么我是男的我是男的之类的话了,宋之书虽然文弱,也不至于生这么一场大病啊。
  “听说情况不太好,普惠师太已经准了你,今日便可下山,你快去换衣服,外面小顺子还没走。”陈棉拖着我,我迷迷糊糊跟着他往外走去,忽然清明,“你是不是假......”
  次奥,那孙子一脚踩在我脚背上,那叫一个疼啊,“别着急,我领你回去。”说罢,那孙子回头一脸伤情的对普惠师太道,“师太,同是邻居,我于心不忍他一人下山,此去还请师太,恩准,弟子送他下山,若宋大善人无事,弟子便安心了。”
  普惠师太看到我的龇牙咧嘴,却不知我是被那孙子踩得,只以为我挂心宋之书的病情,一时慌了神,所以赶忙同意了陈棉的要求。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都觉得是一场梦,我们就这样下山了?
  
 
  ☆、第九章
 
  小顺子回头看看车篷里的我们,笑道,“宋少爷几年不见更加清瘦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难道不应该说少爷我更加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了吗,那么多好词不用,偏偏用清瘦,我撇撇嘴,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
  两年多不下山,有点不适应城里的繁华热闹,街边摆摊的小贩,两边古朴的作坊,还有各家掌柜伙计出来揽客的热情,以及红花楼上各位姑娘十年如一日的美丽大方。
  “头牌换了吗?怎么我不认识这个头戴粉色桃花的女子?”我们上山那年红花楼最火的还是那李盈盈,怎么这会子不见踪影了,那天字号的红花楼客房,现在已然是这位桃花美人所住,她可不比李盈盈,想当年,李盈盈肌肤赛雪,圆润光滑,一回眸不知道要勾走多少人的魂去。
  这位桃花美人身子纤瘦,面上高贵不落世俗,眉似远山不画而黛,柳叶般的眼睛微微挑起,薄薄的红唇状若无意的嘟囔了一句,看嘴型,好像是,一群怂包。
  当然,这是我猜测的,不同的看客想法自然不同,就比如说陈棉,那孙子愣是从桃花美人的嘴里听出了半夜等你来的意味,果真作怪。
  “流水的姑娘铁打的郎,傻缺,你不想想这都几年过去了,李盈盈早该被赎身了,咱们走的那年,不是就有耳闻,说是邻城的陈土豪要来纳她为妾吗,这个姑娘想必是刚刚登上花魁宝座,你看她那气质,那□□,比起李盈盈,有过之而无不及。”
  清清瘦瘦的,有什么看头,真不如李盈盈的感官好,起码白嫩嫩摸起来也舒服。
  我冷哼一声,继续往前走去,那厮一把拽住我袖子,指尖冰凉凉的触到我的手腕,就像一条蛇噌的溜进我衣服里,陈棉感叹道,“傻缺,什么时候你的皮肤也这般好了,滑溜溜的抹了什么,跟姑娘似的。”
  “你才是姑娘,你全家都是姑娘。”我蛮横的抽回手,又往下撸了撸袖口,瞥眼问道,“咱们总不能真的回家吧,到时候怎么跟爹娘交代。”
  毕竟是偷着下山的,若是被宋之书发现了,少不了一顿训斥,陈棉身上肯定有银子,既然这样,不如住在客栈方便。
  “少爷我早就打点好了,就在红花楼旁边新开的客栈,两间上好的客房。”那人神色一变,俱是飞扬之色,甩甩衣袖堂而皇之往那客栈走去。
  那客栈气势恢宏,看外面大有九天揽月之势,张扬跋扈,规模更不差于红花楼。
  这风格,大约是出自陈员外的手笔没错了。
  安顿好我们二人,小顺子拍完马屁也离开了。
  客栈用料讲究,接待的客人也都是有身份或者有钱的那一类,店小二和掌柜的都是会看眼色的人,见到陈棉便已然心领神会,客气却不逢迎的领我们进了天字一号房。
  陈棉回身问道,“店里没有空余房间了吗?怎么说好的两间房,反而变成一间了?”
  掌柜的略微陈思,低声回道,“少爷,您是偷着下山的,本就不该张扬,况且老爷还不知道您回来了,向来客栈人满为患,账目不好做,这一间房,还是我以我家夫人的身份来定的,您就委屈一下,也为我们做下人的考虑考虑。”
  掌柜的说的合情合理,若是再挑事,未免显得陈棉不够识大体,店里做的是他家的买卖,哪有赔本的道理。
  本来客栈挨着红花楼,位置极佳,整条长安街,最为繁华的莫过于此了,对面是一条清水河,夜里的时候满街的灯笼高高挂起,映在水里跟梦里一样,如幻如诉。
  这种地段,平日里便该人满为患了,掌柜的还能临时腾出一间客房,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周折,陈员外向来会用人,却不是任由别人偷奸耍滑,账目上必然一目了然,掌柜的宁愿花自己的钱用夫人的名义为他们预定一间房,仔细想来,陈棉还应该跟他道一声谢。
  “有劳掌柜的了,我爹那边,还请不要打扰他老人家为好。”陈棉做事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非但没有出言不逊,没有骄横造作,反而谦和有礼,让人如沐春风。
  这孙子,还真能屈能伸。
  “明白,你们先休息,少爷有事再叫我,我先下去忙了。”掌柜的抱拳施了个礼,陈棉点点头,房中便只剩下我俩大眼瞪小眼。
  天字一号房位于二楼,临河而落,一厅两卧,只是一间床大一些,另外一间床小了些,用的都是上好的锦缎,躺在上面都是一种享受,退卡客厅的窗户,能看见清水河景色,也能看见两旁的灯笼随风轻轻摇曳,邻侧的红花楼时不时传来几声啼笑,搅得人心里痒痒的。
  尤其是那惹人的微风,和了姑娘们的胭脂香气,一路奔袭到我的鼻尖,这香味,迷迷糊糊让人沉醉。
  “傻缺,你中毒了。”陈棉伸手敲了下我的脑袋,阿嚏,终于打出来了,满鼻子的香气喷了陈棉一脸。
  好像还有我的口水,看他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我从桌上拿了抹布赶忙帮他擦脸,擦口水,“对不起啊,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了。”
  “要不是看在宋大善人的面子上,我真不想跟你同流合污。”他愤愤吐出这几个字,好像我多么见不得人一样。
  次奥,老子还不擦了呢。
  我随手将那抹布扔到桌上,大大咧咧蹲坐在凳子上,一边剔牙一边有话没说的说道,“晚上我去红花楼,都两年多没去过了,还怪想的。”
  “傻缺你竟然去过红花楼?”他一边指着我,一边假惺惺又充满兴奋的问道。
  “次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吃李子的时候,身上还带了李盈盈的香味,那胭脂我尝过,错不了。”想当年约莫我有十岁吧,无法无天,瞒着宋之书进了一次红花楼,抱着李盈盈啃了两口腮帮子,李盈盈好像挺喜欢我的,就是掐我的脸有点疼。
  “这你都知道,你不傻啊,缺。”陈棉几乎蹦了起来,好像自己的秘密不小心公之于众,一时间竟不知道是喜还是疯。
  “我还知道当时你偷拿了李盈盈的帕子。”这事肯定没错,是她亲口告诉我的,当然,李盈盈说的话,我也不会告诉陈棉一句。
  我觉得李盈盈有双会看透人的眼睛,要不然她抱着我的时候怎么说,妹妹,你生的何等俊俏,只是可惜了。
  活在这世上这么多年,还是头一个人叫我妹妹。
  有叫我少爷的,有叫我弟弟的,也有叫我儿子孙子的,唯独不跟妹妹沾边。
  从那时起,我就觉得李盈盈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哪怕今天看到的那个姑娘,顾盼生姿那个劲,不如李盈盈来的直接。
  这下陈棉有些挂不住了,他搅弄着两根手指,似乎有些愤愤不平,“还说呢,回去就被我爹发现了,当场没收,从那以后我就没去过红花楼了。”
  
 
  ☆、第十章
 
  于是,当天晚上,我跟陈棉,换了身花里胡哨的浪荡公子哥的行头,大摇大摆的进了红花楼,还没踏上台阶便被一左一右两个姑娘一人一个挎了进去。
  陈棉还好,个子高,跟那姑娘极为般配,我这矮个子,倒像被那姑娘吊了起来,强挎着往前走,听后面陈棉夸张的笑声,我就知道自己走路的样子有多丑。
  越是跟那姑娘犯别扭,那姑娘越是娇俏,一手挎着我,一手替我擦擦脸上累出的汗珠子,打趣道,“小公子,头一回来红花楼吗?”
  “才不是,老子来过好几回了。”面子总还是要撑一撑的,我将两腿劈开,外八字走起来,这个姿势无端的让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
  “呵呵~”那姑娘掩面笑了起来,浓重的胭脂气息扑面而来,阿嚏,别怪我,真的不怪我,我看着松开我手的姑娘,正一脸埋怨的看着我,似乎不打算再带我走了。
  “姑娘万莫生气,舍弟有些痴傻,你去忙别的就是。”陈棉极会看眼色,摸着人家手的空隙,顺便塞了几锭银子过去,果然,不出片刻,那姑娘便喜笑颜开,扭着屁股,风姿绰约的离去了。
  陈棉拉我过去,一路走一路说,“这些庸脂俗粉不是咱们要看的,要看便要去看那花魁,也不负此生。”
  我似懂非懂跟着他,只觉得说的有道理,为什么有道理,却一时半会想不明白。
  待到了楼上,老鸨守在那楼梯口,一边胡打着扇子,一边上下打量我们二人,我不自觉挺起身子,发现连那老鸨的高度都达不到,索性又抽了回去。
  “这位妈妈好,在下唐突了。”陈棉微微施礼,却不失身份。
  那老鸨面上看不出戏谑,倒也客客气气回了个礼,“小公子可是来看热闹的,怕不是找错了地方。”
  “妈妈见笑了,在下和舍弟初次登门,实则早已垂涎花魁姑娘许久,如今鼓足勇气,带足银两,只盼能够见那姑娘一面,以了憾愿。”
  次奥,这孙子还是骑在墙上偷吃李子的陈棉吗,我只管在那听着,半句话不敢开口,毕竟还没见着姑娘。
  “吆,你们也是为了思思姑娘来的啊,那可是要破费不少了。”老鸨竖起扇子,眼神递向陈棉的钱袋子,似乎有些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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