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棉解了腰间的钱袋子,从里面取出几粒碎金子,那老鸨的眼睛立刻开始放光,说话的语气也似抹了蜜糖,甜兮兮让人酥麻。
“客气了小公子,外面清水河有条画舫,不如让思思姑娘陪你们夜游清水河,看看这长陵城的晚上,你可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想来可我们思思姑娘不愿意呢。”
次奥,不是思思姑娘不愿意,而是他们给的钱还没入得了老鸨你的眼吧。
不是谁都能出手这样大方,一给就是金子,一给就是好多金子,真是个败家子。
陈棉跟那老鸨客套着,我这厢觉得事情已经办成了,便撒开他一直拉着的手,径直往老鸨身后的房间走去,门虚掩着,门口还站了一个丫头,碧色的衣衫,稚嫩的小脸,我朝她笑笑,张口就是,妹妹,让一让。
那小丫头鼻子一横,似乎不准备给我让路。
我回头刚想问老鸨,却见陈棉客客气气上前,鞠了个礼,“姑娘见笑,舍弟得罪还请海涵,我们二人已和妈妈谈好价钱,只等思思姑娘上船一叙了。”
那小丫头变脸可真够快的,低头羞涩的笑笑,施施然让了路出来,陈棉抢先一步进去,桃花美人正背对着我们。
双肩微微晃动,如瀑的长发恰到好处的盖了半边身子,那朵桃花迎着灯火忽明忽暗,我瞧瞧陈棉,他就跟看呆了一般,痴痴地站在那里,美人回首,一双柳叶眼婉转几下便把陈棉的魂勾走了。
我赶忙捂上眼睛,俩人总得有一个保持清醒,小时候听苏绣讲过画皮的故事,大约就是几个美貌女子,仗着妖艳,取了人的魂去,看陈棉这样子,凶多吉少。
“你拿我钱袋子干嘛?”次奥,方才还魂游天外的陈棉,一下子捂住了我放在他钱袋子上的手,防贼一般的盯着我。
我总不能当着思思姑娘的面说是为了防她吧,是以,我们四人不尴不尬的上了画舫,那小丫头照样不拿正眼瞧我,有钱的是大爷,谁让我们的钱袋子都挂在陈棉身上呢。
住在长陵城十几年,却从未在船上看过清水河夜色,晃晃悠悠的似乎飘在那一片汪洋之中,船桨打过的水花有些零星的落在脸侧,哗哗的水声让我想起苏绣和奶娘给我洗澡的场景,画舫上面吃喝一应俱全,就连弹唱的琵琶,都预备在侧。
思思姑娘是个不爱讲话的人,陈棉也像被魔化了,跟着在那看,却不知声,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开口,他们二人,一个弹着琵琶唱着杨柳霏霏,一个两眼直直,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百无聊赖之际,我顺手掀开船帘,对面远远的过来一条船,挂了两盏灯笼在上头,不同于我们乘坐的画舫,灯火通明,那条船似乎睡在了清水河上,悠悠的自顾自飘着,越来越近。
船夫有一下没一下的划着,时不时还打个哈欠,微风皱起,吹动那船的帘子,帘角蹭起一块,露出里面谈笑的人来。
虽然灯光昏暗,我去依然仿佛看见里面那张白凄凄的脸,那通体碧绿的簪子,黑暗中如墨如玉的长发,只是不同于往日里我见到的场景,以前见他都是高高竖起,今日里却留了一些散在外面,更具风情。
等我想细细看来的时候,那船却在不知不自觉间悄然飘远了。
我却仿佛还在梦中,次奥,真疼。
我怒目而视,陈棉那孙子掐完我大腿的手还留在那里,似在嘲笑,“傻缺,你魂被勾走了。”
思思姑娘低头微笑,烛光映着她的眸子越发神秘好看,“思思姑娘见笑啦,舍弟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想是思思姑娘的琵琶声太过真实,如梦如幻,让人难分真假,跟着忍不住伤心起来。今日听闻思思姑娘一曲湘女怨,突感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必将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次奥,跟美人献殷勤却要踩着我上,我招谁惹谁了,一天三次说我痴傻,不真的干点什么,到对不起你了。
☆、第十一章
下船的时候,思思姑娘跟在小丫头后面,再后面便是陈棉,我尾随其后,眼看思思姑娘的脚刚踏上岸,我灵活的伸手一拉她臂弯,脚跟上踩到了她的裙摆,我发誓,我没想搞这么大的。
我只想让她摔到,以为是陈棉所为。
可是,看着陈棉狠狠瞪我一眼,然后奋不顾身扑腾一声扎进水里救人的场景,我觉得我好像犯了个大错,于是还没等他们出来,我先找了个墙角藏起来了。
陈棉上岸后四处张望,肯定是想找到我然后狠揍一顿,我才不会出去,墙角本就昏暗,他们落水后多数人都围在外圈,虽然陈棉个头高,也抵不过里三层外三层前来看热闹的人。
三更半夜的,长陵城原来有这么多人还没睡,思思姑娘全身都湿透了,衣衫漉漉的贴在肌肤上,更显得清瘦可人,他们上头有一盏灯笼在那随风摇曳,思思姑娘小鸟依人的样子似乎触动了陈棉,他一咬牙,打横抱起思思姑娘,前面的小丫头大声喊着,一边拨弄开人群,三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没有了花魁,还有什么兴致看下去,之前去一趟红花楼都要花上一大笔银子才能见到佳人,如今不花一文便能近身观看,天下哪有不爱占便宜的道理。
我站在那灯笼下,凉风阵阵,漆黑的水里再无波澜,只是随着风吹缓缓拍打着河岸,此时我那胸口的位置,似乎像这清水河,幽深无底,空牢牢的难受。
天下男人皆好色,邻家哥哥要动心。
晚上陈棉回去的时候,我正在假睡,虽然闭着眼睛,却还是感觉自己的眼睫毛不受控制的一抖一抖,这是心虚,我知道,却只能强撑。
我以为他会走过来一脚将我踢下床,他呼吸的气息一点一点喷到我的脸上,弄得我怪痒痒,却仍旧不敢造次,毕竟有错在先,他的脑袋慢慢离开我的床前,有凳子推拉的声音。
我开了条缝,刚想看,那人却不厚道的笑起来,“起来吧,早知道你没睡,还装。”
看来没生气,我一咕噜爬起来,先去喝了两杯水,可怜巴巴望着他,意图蒙混过关。
“你看我,为你创造了一个多好的机会,英雄救美,戏曲里不都这样写的吗,我就是那红娘,你们就是那鸳鸯,不用谢我。”话虽如此,却还是不敢抬头看他,他刚进房,衣服已经不是原先那套,想是在思思姑娘那里讨了好,换了一身红花楼端茶倒水小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也甚是好看。
他似乎在看我,我接着大言不惭道,“若是以你寻常的进度,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跟人家肌肤相亲,若不是我,今晚的美事哪能轮得到你。”
他一眨不眨的盯着我,似乎心有所想,我拿手在他眼前晃晃,该不是那魂还没回来吧。
突然,他两颗亮晶晶的眼珠子直直朝我看来,次奥,老子是男人,可是,可是这眼珠子也太好看了吧,似乎聚满了莹润的光芒,稍有不慎,便会被它吸入其中,“傻缺,你说对了,我得感谢你,我是男人,我爱的是女人。哈哈哈哈哈......”
次奥,笑的真渗人,搞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思思姑娘看着清瘦,可是抱起来有肉,腰上盈盈一握,那胳膊如同抹了东海的珍珠粉,光滑细腻,抱着她的时候,我近处观察过她的脸,就跟咱们早上吃的那鸡蛋,刚剥了壳,嫩嫩的就想咬上一口,今日游船,不虚此行。”
他罗里吧嗦说了一大串,我大概明白他要干什么了。
跟陈员外一个见地,看见喜欢的姑娘,争取不惜一切代价,娶到手。
“那你得跟我看完了堂会,要不然惊动了我爹,我这趟算是白下山了。”他今晚这么一闹,明天长安街都就知道思思姑娘跟陈家少爷私定终生的事情了,陈员外如果知道他下山了,我还能跑得了吗,我可不想被宋之书再念叨,尤其是一边说着苏贤汝的好,一边哀其不幸,有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儿子。
“明日堂会,就在兴隆斋办,那门口敞亮,明天咱们会会那瑶仙,看看是个什么国色天香的主。”
兴隆斋是陈家这次新开铺子里最大的那间,门口就是一处空地,人来人往的也不少,可那地方却不能外人去摆摊,就算干晾着,也决不能有人占地。
兴隆斋两旁的铺子前或多或少都摆了些叫卖的玩意,陈员外大手笔,不在乎这一星半点的钱。
听说这次陈员外找了十分有名的厨子,专门在兴隆斋搭手,长陵城的官员也去捧场,还有专门的雅座包房,都为来瞧瞧青州城这个瑶仙,到底怎样让人赞不绝口。
可不就是个好日子,有包房座位的自然不着急,那些只能站着看得早早到了兴隆斋,角儿还没登场,看客早就围了个水泄不通,长安街空前的热闹,有的人还抱了孩子出来,只为讨个好彩头。
门前搭了个戏台子,照例是陈员外的大排场,当不辜负青州戏班的名声。
陈棉在自家酒楼提前定了包房,正好能看到对面戏台,小顺子过来领了赏又送上一壶美酒,说是高粱酿,今年醉仙坊出的新品,头一份,尝个新鲜,末了嘱咐一句,这酒绵软味长,需得细细品味。
陈棉起身走到栏杆那里,双手撑住往下环顾,似乎在找什么人,我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乐呵呵问道,“在找思思姑娘?”
“知道还问。”陈棉冲我一咧嘴,复又寻去,我踮起脚尖,用手勾住他脖子后面的领子,强拉着往后看去,“瞧瞧,思思姑娘正巧等在咱们房外了。”
☆、第十二章
弱柳扶风,夏日的衣衫分外薄透,思思姑娘里面穿了一件碧色的薄纱,外面又披上一条白色轻纱,看上去凉快得很,眉眼含笑,欲说还休的看着陈棉,她今日眉毛画的格外别致,就像两条柳叶,恰好她眼睛的形状也像粗一点的柳叶,在我看来,远远挂了四根柳叶在脸上,确实别具一格。
那丫头到先看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冷哼一声,便瞥开不再看我,似乎多看我一下能长针眼似的。
陈棉上前领了思思姑娘落座,次奥,老子的座位呢,趁那孙子屁股还没着座,我蹭的一脚踢过去,又飞快闪身过去,翘起二郎腿看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怂样,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佳人在侧,他又怎么会跟我一般计较,我喝这茶跟思思姑娘并排坐着,这里看下去,戏台上的状况一清二楚,小顺子做事果然干脆利落。
那小丫头见状,更加觉得我不是正经玩意儿了,站在思思姑娘那里一双杏眼怒目而对,好个陈棉,这么多小美人为你打抱不平,少爷我还就爱看热闹了。
我对那小丫头咧嘴嘿嘿笑道,“小姑娘,你牙上有根韭菜。”
那丫头连忙闭上嘴巴,一手掩着脸,一手忙着去抠,倒是那思思姑娘心思细腻,回头轻声说道,“双儿,你什么时候吃韭菜了。”
那丫头登时反应过来,一张笑脸骚的又红由白,我摇头晃闹佯装不知,她也只能恨恨跺了两下脚作罢。
陈棉不知道从哪又搬来一张红木雕花椅子,为了不唐突佳人,又为了更好观戏,他挨着我那张椅子坐下,一条纸扇啪的拍在我头上,看上去无比自然,就像演练了数百回一样。
“为兄不跟你计较。”次奥,又占老子便宜,据苏绣讲,我跟陈棉出生时辰差不多,混了也就不知道谁大谁小了。
思思姑娘拿出帕子擦擦嘴角的茶水,又递给陈棉,那孙子两眼放光的接了过去,握在手心不舍得擦,鼻子却在偷偷闻着上面的胭脂气息。
我翻了个白眼,真是好色。
戏台上一切准备妥当,随着锵锵锵的声音,配角们先上场了,好一出《花开富贵》,陈员外这种大胆外放,明朗直接的表达深得我意,不一会,那旦角登场。
挺拔的身姿,头戴束发紫金冠,鬓若刀裁,眉若墨画,双颊粉红似春日拂晓,丹唇轻启如东海珍珠,着牡丹富贵大红箭袖,束着金色飞凤长穗宫绦,外罩八仙过海排穗褂,脚蹬青缎白底小朝靴。
婉转回眸间,一悲一喜一抖袖,让人情不自禁跟着心颤神伤,泫然若泣,眸中带水泛起点点云烟,双眉紧锁,似有万种愁绪,悠扬辗转,妙不可言,就像那杏花铺面,微雨迷蒙。
“果真妙人。”陈棉看得有些痴傻,我拂去不知哪来的雨水,抬头望望天,竟是艳阳高照,许是今日眼睛累了,思思姑娘蹙眉端坐,我用肘子捣了捣那孙子,岂料他突然惊讶道。
“傻缺,你看,那是不是你家那个痴儿。”顺着他手指去的地方,我看到那两年多不曾见过的仇人。
他站在人群当中,虽是拥挤,但仍显得不落俗套,气质卓越,白皙的面庞一直看着那戏台,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神情,只觉得这短短两年,陈棉长个了,苏贤汝长个了,为什么只有我,窜了那么短短一点个头,便再也不动弹了。
“那痴儿也爱看戏,你爹近来管教可松懈不少啊,你来都得偷偷摸摸,他却可以光明正大,你看你看,他眼珠子都转不动了,估计看上那女旦了。”陈棉愈发显得话痨了些。
我都看不清楚,他又怎么瞧得真切。
竟说些胡话。
苏贤汝这么一个油盐不进的主,我倒真想看看他什么时候能够有点情绪,哪怕生气,暴跳都好,可惜,那就是跟木头。
“亲爹,想想我过后还得回庙里去,就恨不得重新投胎,苏绣还说去看我,半个人影也没见到。”我耸拉着脑袋,台上好看,不少人往上面扔碎银子,真替那姑娘的头担心,万一哪个不注意的,咋伤了人家。
“这些粗俗的人,竟不知道怜香惜玉。”说罢,陈棉回过头去满脸堆笑的望着思思姑娘,二人就像普贤寺发情的野猫,处处张扬着怪怪的气息。
“对了,傻缺,你大姐去年嫁给长陵城卖豆腐的了,听说还添了个男孩,就是赵家,长林街上那个赵家。”陈棉突然转过脸,贼兮兮的说道。
“次奥,什么时候的事,宋之书居然没喊我,宋春自己也不来看我,次奥,我还是她弟弟吗,你竟然知道,宋夏呢?她没嫁了吧。”我一把拽住陈棉的袖子,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茶水,那小丫头诚心害我,这水滚烫,烫的我胳膊立时起了个大泡。
宋春只比宋夏大一岁,宋春都有孩子了,宋夏八成也快出嫁了。
陈棉面上有些难言之色,吞吞吐吐,“那个,说出来你别怪我,宋夏今天好日子......”
次奥,这孙子肯定是故意的,看戏看到兴头上,再告诉我宋夏今天就要出嫁,我跳起来反手给了他一巴掌,“你等着!”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人群里有人看过来,走得急,也看不清究竟,反正丢脸的是他,我跑的很快,这样的日子,宋之书还是没有派人送信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