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观火——三月蜜糖
时间:2018-10-07 09:19:06

  接着便是闷声闷气的一阵低喘,我不明所以,继续朝着那边喊道,“快来人,帮我拿件衣服。”
  对面那人猛地蹿过来, 一把捂住我的嘴, “都别进来。”
  我使劲摇头,他身上有股腥气,厚重的熏人,“你别瞎叫,我不碰你还不行,先上去, 上去之后我出去,让那俩丫头过来照顾你。”
  “那你别乱哼哼, 我听着怪。”
  防备的看着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 可我知道自己说对了, 刚才他一定干了什么坏事, 否则,绝不会由着我说他而不还嘴。
  我刚要质问,他一把将我横抱起来, 毫不留情甩到池边,恶狠狠说道,“少爷我就是图个开心,你可别当真。”
  唔的张开血盆大口,我也不知道咬了他哪里,反正不轻,抱我的手没来得及收回打了个狠命的哆嗦,“你属狗的啊,傻缺!”
  “我属你的。”我拢着衣服,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屏风就在我身旁,那俩丫头似乎已经进来了,因为我听见她们对着那池子药汤惊叹,“公子,你受伤了。”
  “无妨,你们带姑娘下去换身衣裳,大夫傍晚过来,天冷,给她裹紧了披风再出去。”
  屋内热气腾腾,掀开门帘的刹那,一股邪风嗖的穿过我的前胸,从脖子里灌了进来,凉滋滋的从头到脚震了一遍。
  “姑娘,外头是有些凉。”那丫头中规中矩,也不多说话,可我明显觉得她对我有些成见。
  因为我看不见,披风稍微掉落一些,她也只管带着我往前走,半点也不含糊,另外那个丫头似乎默认她的做法,搀着我的那只手一直先于我半个身子。
  “知道凉怎么不给我多加件衣服,要是陈棉知道了,你觉得自己还能活到明天?”
  说出这话来,纯粹是不要脸加不要命,更是对这俩丫头明目张胆的恐吓和挑衅。
  两只手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还是刚才那个淡淡的声音,“姑娘,咱们这个宅子,说白了,还是见不了光的,你要是好生将养着,我们也亲力亲为的伺候,你要是觉得我们哪里伺候的不好,尽管去告诉公子,我们也不怕说出去让人笑话,顶多是将军府的府兵连夜赶来,抄了咱们这个宅子,你说是不是?”
  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她们敢这么直言顶撞,说白了就是认为我是陈棉在外养的小妾,仁平郡主家世显赫,如果他们张扬了出去,我这安稳的日子,必定是没了。
  那也说明,他们压根就不知道我是谁,我想了想,决定将计就计,唯唯诺诺,跟着她们进了房,又好声劝道,“二位姑娘,方才是我出言得罪,你们别往心里去,陈棉那里我不会胡说,外头也劳烦你们帮忙兜着,别让郡主听到风声,谢谢了。”
  两人似乎吁了口气,看得出来她们也只是试探,并无十足把握,我这样示弱的举动,似乎对她们而言十分有利,陈棉那人,哪个姑娘都不放过,这俩丫头要不是对他有意,肯定不会对我这样敌视。
  要不然,还能是仁平郡主忠心的守护者?
  “姑娘能这样想最好了,当着公子的面,我们也不好让姑娘下不来台,可是你自己也得有个数,毕竟不是正室,别老拿架子,还有,姑娘你的眼睛看不见,想来公子也只是可怜你,念着旧情接到此处,要知道,从前只有我们两人进过那浴池。
  今天公子让你进去了,你得感激,别存了妄想。
  伺候你的那俩丫头,已经被我俩换下去了,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我们一定做到让姑娘满意,你看可好?”
  这丫头明显把自己当宅子的女主人了,说话看着不动声色,实则句句藏刀,恨不能把我生吃活剐了,看来我进入这个宅子,对她心里上,产生了惊天骇浪的影响呢。
  如此,我倒要谦虚一些了。
  “是,姑娘说的极是,衣服你们帮我放这就行,回头我换了睡会,有劳了,还有,千万看好房门,陈棉好像有梦游的习惯,别让他不小心走错了门,我替姑娘们着急。”
  虽然看不清她的表情,想来一定是十分好看的。
  两扇门被摔的砰砰响,我暗自思忖,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解下披风,我摸索着又擦了一遍身子,冻得手指都发青了,指尖冰凉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样,终于忍不住,一个喷嚏打出来,接着便是一连串止不住的喷嚏,直把自己打得头晕目眩,我这是要沦陷了啊。
  那么久的牢狱生活没让我病倒,洗完澡被小风一吹,就打倒了?
  换好衣服,我躺在那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手腕正被一个人攥着,指头有些年纪的样子,我没乱动,看来好像是在把脉。
  “大夫?”我轻轻问出来,一旁那人把手放下,回道,“是,姑娘,你脉象强健,跟素日里自己的体质有很大关系,眼睛无大碍,只是损伤了肌理,回头我开个方子,你找人抓几副药,吃个五六天就好了。不必介意,保持好的心情,会好的更快,你现在伤风了,尽量不要出门,屋内保持好通风,炭火你们用的都是好炭,基本上无烟,平日里加上一盆水放屋里就可以,身强体健,恢复也快。”
  是个年老的大夫,说话十分稳重。
  “她身体确实无大碍?”是陈棉在下手说话。
  “无碍,姑娘的身体非常稳固,是老夫几十年来看过的为数不多的好体格,只要注意保养,几天便能恢复如初,公子无须担心。”
  他起了身,似乎到一旁去写方子了。
  屋里窸窸窣窣忙活了很久,鼻子有些堵塞,说出的话也暗哑无力,冬天的凉风不能久吹,多久没病过了,似乎很少有躺在床上被人服侍的时候。
  这会儿眼睛看不见,耳朵却格外好使了,有人关了窗户,有人开了门帘,还有人端着盆子换来换去,刺啦一声水浇到炭火上的声音,拥着被子,我勉强起了身,刚坐起来,脑子又是一阵晕眩。
  “你躺着就是了,起来做什么,还想跟着凑热闹,本来就瞎了,这会儿又给我添麻烦,伤风别传染给我,你们两个在这伺候着,我这些日子都不过来了,眼上的药膏每天敷两次,不可大意。”陈棉似乎在穿衣服,我能看见微弱的光影在眼前指手画脚,似乎还有人站在他对面给他系披风的带子。
  再就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归于不见了。
  “她要是有什么要求,不过分的,你们都可以满足她,如果觉得自己做不了主的,派人去将军府找我。”
  他顿了一顿,背影停在那里,似乎在看我,我扭过头去,他转身大步出去了,帘子落下的时候,又是一阵冰冷气息从外扑来。
  白天睡,晚上睡,再没有比我更清闲舒服的了,好言好语跟那两个丫头说着,哄着,大约也是因为陈棉走之前没给我什么好脸子,她们也不再把我当对手,相处反而融洽了许多。
  白天她们在的时候,跟我说外头的梅花开了,下了雪应景更好看,从前我十分喜欢下雪天,尤其是在普贤寺的时候,雪过后,地面白茫茫一片,偌大的院子,无一人踏足,干净,清爽。
  偶有的飞禽走兽踏过后留下浅浅的印子,小小的杵在那里,更让人心平气和,放下往日的浮躁名利和欲望,深呼一口气,都觉得心里十分畅快。
  “雪大吗?”一个丫头似乎摘了梅花,我听见瓶子跟树枝摩擦产生的声音,还有清冷天气里,梅花的冷艳芬芳随着屋内炭火的旺盛而愈加浓烈。
  两日的敷药,我眼睛始终处在冰冰凉凉的感觉,看东西也能看出轮廓,虽然并不真切,到底不像以前那样两眼摸黑了。
  “可不是大雪吗,好几年没见过京城下这么大的雪了,下了一天一夜,昨晚姑娘没听见吗,树枝压趴了一大截,今早找人收拾了,宅子里也热闹了,如果不是姑娘眼睛不便,我倒想带你一起去打雪仗,你听听,外头可不是正热闹吗?”
  她插完了梅花,说话的语气也跟着热烈起来,说到底都是天真烂漫的女孩,对于这种活泼的玩意都很动心。
  “你们去就好,我自己再睡会。回头多采点梅花,我喜欢闻它的香味。”说着,我乖乖躺下,眼睛上方还绑着药布,真是睡不着了,几日里没下床,除了解决内部矛盾之外,剩余时间都躺着虚度了。
  空闲的时候我也在想,为什么说好了等我出狱的那个人,没来接我,也没来找我。
  一开始我还自欺欺人,他有事耽误了,后来越来越沉不住气,哄骗自己的话再也站不住脚跟,我知道,他定然知晓了陈棉的身世。
  所以,他不打算跟我一起走了,他准备去报仇,攀着谭怀礼的肩膀,一步一步跟皇权跟陈棉撕破一切脸皮。
  这一次,他又骗了我。
 
 
  ☆、第七十章
 
  傍晚吃了一大碗馄饨, 里面还加了一些虾仁,味道非常鲜美,她们给我敷好药之后便去里间睡了。
  宅子在一片漆黑中恢复了少有的宁静, 我睁着眼睛听外面的雪落,扑簌簌的打到窗户上,树枝上,这种声音让人心里莫名的平静下来,我翻了个身, 听见窗户响了声, 于是支起身子小声问道。
  “是谁?”
  那人没有回话,我却听到他淡定的在拍打身上的雪迹,这个时候,有这样明目张胆,除了陈棉,应该不会有别人了, 于是我又躺了回去,被子往上提了提, 遮住脖子上方,只露出一个脑袋。
  他很快坐到我床前, 凉气伴随着好闻的书墨香气, 我怔然, 不由得把手伸出手,刚举到半空中,那人一把握住, 掌心冰凉,我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去,瘦削的下巴,不知何时已经有了青须扎手。
  墨发挽起,沾了雪花变得潮湿凝重,他的披风还没来得及解下,虽然滑溜可到底湿透了,他按下我的手,起身把披风脱掉,我听到披风好像被挂了起来。
  我摸着他的眉毛,轻声问道,“下雪了,你怎么不早点接我出去。”
  他握住那不甘寂寞的手,放在唇边呵了口气,“阿缺,我有些事情没做完,你再等等我。”
  他的手掌是冷的,呼出的气是热的,我淡淡的看着他,虽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轮廓,可我知道那张脸对我有所隐瞒。
  “哦。”
  外头的雪依然在下着,似乎又有树枝被压断,咔嚓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里间那俩丫头翻了个身,互相抱怨了句,然后又没动静了。
  许是他也不知道要跟我说什么好了,我们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就这么保持了很久,眼睛有些刺痛,我闭上又把手抽出来。
  “那你去忙你的就行,我过几天就好了,大夫说没事,陈棉说皇上不会追究我的罪行,只要你肯放过我,我们宋家应该不会覆没。”他身子一颤,整个人都颓唐起来。
  “你怪我没去接你。”他肯定得说道,其实我的意思不是这样,只是怕他为了报仇跟谭怀礼联手先铲除了我。
  罢了,误会就误会吧,我也没指望跟他说清楚,何况,他也不会听我的。
  他把我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接着说道。
  “其实我没告诉你,五姐还活着。”
  他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准备告诉我。
  心里突然热络起来,我蹭的掀了被子,双手极其准确的捉到他的衣领,“宋婉还活着?她在哪里。”
  “普贤寺。”
  宋家的春夏秋冬都没了,突然告诉我宋婉还活着,人却身在普贤寺,我有些不知道怎么是好,只是对着他连连说道,“好,好,好......”
  接着便是一口腥甜从嗓子里喷涌而出,沿着嘴角似乎还有些弄到了他身上。
  “我没打算这么早告诉你的,只是我怕现在不告诉你,以后万一我,算了,说都已经说了,阿缺,既然你身份已经被识破,不如就此回到长陵城,跟五姐汇合,别再回京城了。”
  他握住我的肩膀,迷茫困惑,却在瞬间清醒。
  他不过是怕自己活不了,才提早告诉我宋婉的事。
  “非要报仇吗,不报仇可以吗,如果我也不报仇了,你能跟我回去吗。”比起报仇,我发现自己更希望他活着。
  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了,跟着谭怀礼,如果起事成了,谭怀礼会在合适的时间找个由头把他除了,毕竟当年的七皇子,没有人不忌讳。
  如果起事败了,更直截了当,保皇派的人不会留有活口,对他就像对待当年他爹一样,也许更加不费吹灰之力。
  我等着他的回答,如果他非要报仇不可,我想,我也得留下来,如果他肯放弃一切,跟我远离是非,我也会同意的,苏绣会原谅我,宋之书骂就骂几句吧,反正都听不见了。
  可苏贤汝要是死了,不能想,也不敢去想,他低着头,我摸到他冰冷的脸颊,他的眉毛还带着水汽,嘴唇微微抿着。
  “你也不用说了,苏贤汝,你这个人,表面看着温顺可亲,实际上是最自私的那个,你敢闯进来,假言说是为了我好,看起来不想让我搅进这堆烂事,实际上打的什么鬼主意你自己清楚。
  美人江山都要啊,说什么对孟瑶是权宜之计,哪个男人看了她不神魂颠倒,我以为你能例外,苏贤汝,滚你大爷的吧。”
  瞻前顾后,还想保我性命,还要义无反顾的报仇,不给他断了一条路,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报仇的人,要什么情义二字。
  果然,听到这些话时,他蹭的起身,披风似乎从屏风那里捡了起来,带起的风浮动我面前的碎发,他的脚步声轻微响起,模糊的影子站在那里。
  “如此,甚好。”
  门窗合上,那雪依旧下个不停,门外的咯吱声渐渐远去,想来天亮的时候,那一串串脚印,都会消失不见。
  自从宋婉出事之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方如信,除了他通知我逃走的那一天,其实,我在京城见过他一次。
  但是我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只是似曾相识的身形,还是那一晚我被莫名其妙请到谭怀礼府中的缘故,当时见到了唐门的娃娃脸和瘦削脸,在一闪而过的门后,我仿佛还看见了方如信的身影,一晃而逝,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想想,情势显然比苏贤汝想的还要困难。
  方如信知晓宋婉出事,自己却并未受到牵连,反而大老远跑去给我报信,方如信自此失去音信。
  后来他出现在谭相府中,那就意味着,他跟孟瑶也会有接触,他敢冒着忤逆谭怀礼的风险去让我逃跑,让我顺利跟诸葛卧龙他们汇合,这一系列看似巧合的不巧合,方如信这个人,到底为了什么接触宋婉,进入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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