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爹爹教诲,我一定谨记,爹军功卓著,在外杀敌保国多年,我倒是有很多事情跟你请教,不如一会饭后,我去你书房,爹可有时间?”
吃了没几口,他搁下碗筷,一脸笑意的看着还在吃饭的秦观,似乎在等他肯定的回答。
其实原本秦观是想让他赶紧回房陪陪秦川的,这几日秦川虽然没到处乱跑,可还是在府内暗中发了好几次脾气,那些丫头小厮的连带着被罚,除了陈棉给她气受,旁人是肯定不敢的。
此去南疆,回程之日更是不可估计,陈棉虽然对秦川客气,却不是夫妻之间该有的态度,既然他想跟自己去书房聊聊,必定有去的理由,也许为了夫妻俩的事,也许是为了跟自己交代真实身份。
无论哪一种,秦观都是想听听的。
秦川一屁股起身,徐英若不快的瞪她一眼,微声说道,“川儿,坐下,不可无礼。”
见秦观也对自己冷起脸来,秦川心中委屈更甚,一撩裙摆,二话不说跑了出去,陈棉定在原地,这种事情,本该他去出面追回来的,徐英若等了半天,见他根本没那个意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起身说道,“我管教女儿无方,到叫你们看热闹了,罢了,谁养的,谁去找回来。”
说话虽然平静无澜,可话里的失望之意非常明显,陈棉只不过在装聋作哑罢了,他看着他的岳母大人,莲步微动,已然跟着出了门去。
☆、第七十四章
秦观看着偌大的桌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由得跟着叹了口气,“也罢,现在剩下我们爷俩, 不如就在此一边喝酒,一边说说事情。”
陈棉坐下,给秦观添了一杯酒,紧接着也把自己面前的酒杯添满。
自己二话不说,举起酒杯将那酒一饮而尽, 眼睛里灼灼发光, 秦观有些惊讶,这起调起的高了些吧,未语先干,这是做了什么错事准备请罪。
难不成这几日秦川心情不爽快,是因为陈棉真的在外面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想到这里, 他眉头不禁挤成一个川字,看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爹, 这第一杯酒,是跟你赔罪的。”果然, 秦观听了双手放在膝上, 正襟危坐。
“何罪之有?”
“隐瞒之罪。”陈棉欲再添酒, 却被秦观一手盖住,“说完再喝。”
陈棉也不争执,看着他那岳丈, 直言说来。
“其实我身份之前没有跟你和娘说清楚,我不是长陵人,亲爹也不是陈员外,他只是我的养父,我的亲爹,你也认识,就是陈平。”
此话一出,秦观当即起身,满脸震惊的盯着他,面前的酒杯跟着被碰洒了一些,他冷静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之一小会儿便沉着的看着他。
陈平是谁,陈平是当今皇上,他的名号,一般人谁敢直呼。
皇上十几年来无一子降生,所生下而能存活的,都是各宫的公主,众大臣和太后都比他操心,偏偏他还像个没事人,偶尔还在朝堂之上开开玩笑,让大臣们为他挑选一个合适的公主,将来继承大统。
太后的亲哥哥当年起事之后,莫名其妙的被削了兵权,然后流放到偏远之地,担任小官小隶,当时虽然震惊朝野,可孝慈太后却处之泰然,虽然哥哥帮助自己取得太后之位,也帮助自己的儿子坐稳皇位,可谁都保不准,将来有一天,他还会以同样的手段,将自己和陈平赶下那至尊之位。
这种风险,不应该保留,更何况,陈平一个儿子都没有,她那亲哥哥,可是有三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孝慈太后如果生为男子,必定不肯居于人下,后宫干政多年,在陈平稳定之后才肯交出兵权,可见她心思缜密,藏而不露,对任何人,都不是十足的相信,更不会随意委任。
皇上陈平性情融合了先皇和孝慈太后的优点,为人善良,果断,却少了一份狠厉。
后宫的妃嫔也不多,唯一得宠的便是那梅妃,跟他年岁最久,公主也生的最多,而今也是有了好的归宿。
梅妃为人低调不张扬,谦逊有礼,尤其是对待孝慈太后,更是愈发谨慎,她娘家单薄,在宫里无时无刻不是在如履薄冰,就像现在,明明身份尊贵,可她依旧保持了先前的常态,不与人为敌,虽然在荣安公主的事情上有些偏私。
于情于理的,能过也就算过去了,到底为了自己的女儿。
见秦观并无太大反应,陈棉接着说道,“之前为了取得你的扶持和帮助,诸葛大人他们想了妙计让我娶了仁平郡主,这实在难以启齿,身为七尺男儿,却要依靠一个女子才获得帮助,我的脸面无存。
对你来说,因为这种理由娶了你的女儿,心里肯定是对我不满的,更为甚者,杀了我的心都有。
对于秦川来说,她更不会理解我对她那份只有朋友的友谊,或者,我更像她的哥哥。
原本我也不想这么早就说的,陈平他们想在我得胜归来之后,再跟你坦白,我实在忍无可忍,不能再对你和娘欺瞒,在这个关头坦白,还请爹谅解。”
秦观心内早是惊涛骇浪,翻涌成群,这一席话听的他如坐针毡,倒不是在意他有意欺瞒,为取得自己的支持。
而是,自己一直宝贝的女儿,竟然只是被人当做妹妹一样对待,这还不说,娶了还只摆着看,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我先不管你是谁,你是天王老子也好,既然你当初娶了川儿,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利用也罢,你得把这条路走下去,我们就川儿一个女儿,谁要是给她苦头吃,我一定饶不了他。”
秦观语气压制的很冷静,虽然没有大声吼出来,可听了却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常年征战沙场的气势在此时显现出来。
陈棉垂眸,继而抬头,一双眼睛亮的对面那人看了不由得心慌。
“我会对她好,只是,必定是哥哥对妹妹那种,给她最尊贵的地位,最无上的权力,只要她不离,我一定不会主动提和离,爹,这几日我考虑了很多,前天秦川跑到我一处宅子去闹,我也本不想说的。
不能因为我的行为,而让她失去了自我,此去南疆,正好给她合适机会,若是,若是遇到自己的心意人,我愿意成全他们。”
秦观冷哼,“你不怕我反你?!”
“你要是反我,我也甘之如饴。”陈棉坦坦荡荡,似乎意料到秦观定然不会站在谭相一边,才敢这样有恃无恐。
“川儿哪里不好,你要这样对她。”秦观拿起眼前的酒杯,同样一饮而尽,凛冽的风掀开了门帘,又重重的拍打下去。
一旁的小厮添了新的炭火,屋里重新暖洋洋起来,泛黄的富贵竹抽出了新叶,盘旋而上的白根破土而出,拱着一方攀涌而上。
后面的案上摆了两瓶梅花,一瓶红梅,一瓶白梅,炭火旺的时候,那梅花的香气变愈加浓烈,整个屋子都是隐隐约约弥漫鼻间的清新花香,混着热烈的酒香,让人着迷。
“爹,不是他她不好,而是我,多年之前,就有了自己的心上之人。”陈棉将第二杯酒一饮而下,脸上已经泛了红晕,耳朵根子似被人咬了一般,整个耳垂都是红色的。
“那你为何不去娶她,还来招惹我们川儿。”秦观放杯子的手不由得加了劲,整个桌子被震得晃了三晃,这才安静下来。
“可惜她没看上我。”此话说得颇为幽怨,“天下的人,不是个个都跟爹娘一样,爹是英雄,娘是知书达理,名门淑仪,携手走过这么多年,娘那性子,多半是爹宠的,我也会宠着秦川,只是,有些东西给不了她,我也没办法。”
“哼,你这臭小子,现在说话倒有点意思了。”秦观看着他给自己添满了酒,接着说道。
“别以为我不会跟你翻脸,若不是诸葛卧龙当年跟我有些交情,我不见得会帮你,如今听来你对川儿根本无意,你以为我还会义无反顾支持你?前些日子,谭怀礼还派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当年的七皇子,还有遗孤,问我是否愿意鼎力相助。”
陈棉没有多少意外,这些事情,诸葛他们已经跟自己说了无数次,防备苏贤汝,防备谭怀礼,可是光说有什么用,他要这劳什子的皇位做什么,十几年的长陵城少爷生活,不也过得风生水起吗。
以前跟苏贤汝也算邻居,虽然个性不相投,可起码不至于打打杀杀,如今可好,那人见到自己跟见了鬼一样,恨不得找个机会就吞了自己。
那傻缺更厉害,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傻啦吧唧蒙混过关以为旁人看不出来,摆明了想要帮着苏贤汝,还眼巴巴等着自己对她感恩戴德,求她相随。
一想到这,陈棉就觉得一肚子火气没处可发,只好再次干了杯子里的酒,狠狠一砸,秦观笑道。
“好吧,我还是愿意赌你赢。诸葛卧龙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当年的七皇子,现在的皇上,到以后的你,他既然选择站在你的身后,我要是违逆了你,以后川儿,身份更会尴尬,为了她,我愿意帮你。
日后不论你纳了谁,川儿一定是后宫皇后。
还有,如果她哪一天自己想通了,你要放她离开,不得苛责与她,更不准为难她,川儿是个认死理的,既然选定了你,一时半会不会悔悟,不撞南墙不回头,她这个脾气,你要由得她去。
现在我还活着,体力也行,哪天我秦家要依仗你了,还请高抬贵手,看在今日我帮你的份上,对川儿好些。”
秦观突然低下来的态度,陈棉很是意外,众人闻之丧胆的秦将军,为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肯低声下气跟自己委曲求全。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只把手中那酒又干了,低声说了句,“好,原就是我对不住秦家。”
两人喝的都是酩酊大醉,一杯接着一杯,徐英若好多年没看到秦观喝成这幅德行了,知道必然心中有事,所以对他也算开恩,忍着那一身难闻的酒气,给他换了衣裳,隐约听他在那喃喃自语。
“好小子,好小子......”
倒是说个正经话啊,听了半天,徐英若便彻底放弃了,除了那好小子几个字,他再也没憋出其他话来,长长的一声呼噜,人已经沉沉睡去。
☆、第七十五章
大军起程的那日,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冬日的冷风夹杂着暖意,一刀一刀割在脸上, 手上。
徐威前几日领了两千人马从三十里外驻地来京听令,初见他时,一张棕黑色的瘦脸,果敢勇猛,与旁边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陈棉形成鲜明对比。
将士们虽然不言语, 可面上表情却是出奇的一致, 冷眼旁观,瞧不起,一个白面小儿,怎么就成了大军主帅,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
徐威穿一身银色铠甲,脚蹬长靴, 手拿一柄长枪,御前下马, 见了陈棉客气的喊了声将军,便扭过头不再看他, 年轻气盛, 心高气傲。
我立于一侧, 随行衣物一律都是男装,这些日子我的个头又悄悄长了一些,虽然赶不上陈棉, 到底还是高了些。
出发的时候,我跟着诸葛卧龙上了马车,陈棉和徐威皆是坐于马上,这一路颠簸,算是开始了。
诸葛卧龙绷着一张脸,冬日寒冷,他本就单薄,此时穿了一身裘衣,乌黑的毛领衬的他愈发精瘦,他一直没说话坐在那里,我靠在对面窗户旁,车子里面空间也不是太大,只比外头少了寒风凛冽,所以还算暖和的。
我把外面的披风解了,盖在腿上,又稍微掀开条缝,外面的冷气嗖的滑了进来,呛得鼻子一缩,眼泪差点流下来。
回头看看诸葛卧龙,悠然的闭着眼睛,绷着的脸慢慢散开了。
声音却在意料之外响起,“军师,我倒不知道,你宋缺还有做军师的潜力。”
我愕然,什么意思,“你老人家做得,凭什么我就做不得,你老当益壮,我还血气方刚呢,走不过你,还跑不过吗,说不好听了,你那一套都是老迂腐,用不用得上还说不准,到时候你老人家到了南疆,别水土不服,生个小病,军医可治不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十倍报还。
说这些话,多半是意气用事,南疆之地,听闻数十年前诸葛卧龙早已去过,当时还是为秦观做的军师,两人照相呼应,南疆的安宁,有他一份功劳。
只是他看我的神色,讽我的态度,让我不得不加以还击,尤其在这么寒冷的时节,长路漫漫,不找点事情做,估计要枯燥死。
“把这先吃了。”他白了我一眼,有人过来一个瓷瓶,我打开看了看,是两颗黑乎乎的药丸,清香怡人。
“什么?”
“反正毒不死你,吃了就是,问东问西好生麻烦。”诸葛卧龙今天心情似乎很差,眼眶下面乌青一片,眼睛里隐隐透着红色的血丝,整个人都是陷进一种低迷的气氛之中。
我没吃,但是把瓷瓶收进了怀里。
“那孩子跟他祖母长得很像。”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我有些会不过神来,“啊?谁啊?”
他冷冽的看着我,猛然间一个激灵,他在说苏贤汝。
“你老人家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来?”十几年不进京城,为避政事还是怕触景伤情,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来没想着他能回答我,今天的诸葛卧龙整个人都不对劲,他靠在后面的毯子上,眼睛穿过我,好似望回了几十年一样,开口说道。
“昨天我去了沐贵妃的陵前祭奠,那孩子正好也在。”
如同诉说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一样,除了沐贵妃以外,跟苏贤汝有关的亲人,当年都葬在了乱坟岗,苏贤汝这个时候过去,心里又会怎么想。
“他看我的时候,我以为是她又活了过来,那双眼睛,那个神情,当年那件事,我一直耿耿于怀,你心里肯定笑过我多次,伪君子,两面三刀,我又何尝不是。
诸葛家族,为皇族而生,祖上遗训,我不得不遵守,青云选了太后之子,我不能因为自己个人偏私而保全沐贵妃的孩子,一国之君,向来只给最强大的人。
皇上宠爱沐贵妃,却也恰好害了她,捧得高,摔得狠,除了沐贵妃的几个儿子,其他与之交好的皇子,无一幸免。
孝慈太后为人果断勇猛,有她在身后为皇上出谋划策,我大魏江山肯定能够日益强盛。”
“停,夫子,你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我都懂,可你跟我说这些到底要做什么,说到底,不是该杀还得杀,该辅佐还是要辅佐吗,你跟诸葛青云大人,说白了,都是一路人,别把自己撇开,你怎么撇都是一样的,除了自欺欺人,你还能骗得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