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事?没事的话老夫要休息了。”他也累了,眼圈遍布红色血丝,眼睛下面全是乌青的痕迹,眼角皱纹愈加明显,本来就干巴巴的身子在这黑夜中显得尤其单薄。
“哦,没事了,多谢夫子。”我拿了地形图刚要走,诸葛卧龙在身后又说道。
“睡觉之前把地形图放回书房,交给徐威保管。”
还怕我窃密不成,我心里嘀咕,还是乖乖的放了回去,我走的时候,徐威和几个参将还在议事,想来这场战斗,不是那么容易。
那两个南疆的向导也在跟着他们苦熬,头点的跟蚱蜢一样,可人还是有问必答,我偷偷溜了出去。
伪军师的命运,多亏是好的。
大燕这几日一直按兵不动,之前偷袭的几个村落现在都派了重兵把守,之所以之前他们横扫而过,也是因为这几个村落地势复杂,极易暴露自己,却因为物资丰富还招来大燕先行军的觊觎。
已经进了大魏的国土,这笔账,总要算回来,这个时机,不能光坐着干等,陈棉他们沿着大燕跟大魏的边界跑了几天,大体了解了伤损情况。
大燕采取的迂回战术,很难让人猜到后期他们的目标会是哪一个。
陈棉想了一出引蛇出洞,将兵马分配到魏河以北的一处村落,而附近又是牛羊肥沃的地界,谅他那小国小气的样子,肯定会忍不住前来动手。
冬日里本就粮草短缺,大燕国国势也不如大魏富足,每每到了这个时节,都是他们穷困需要征讨的时候。
等鱼儿上了勾,我们便可以尽情捕猎了。
将士们晚上烤火的时候,经常聚在一起聊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说谁才十三,也跟着上了战场,家里还有个姐姐,已经嫁了人。
还有个人刚刚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只是因为大魏征战,所以撇下娇妻,独自上了战场。
还有的说,自己的老父老母已经病入膏肓,不知道此仗之后,还有没有命回去孝顺他们。
听得我不由得黯然伤神,我基本上没有可以惦念的了,如果还有,那便是宋婉,还有我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可惜,我们两个,缘分太少。
陈棉就着那篝火,自己唰唰干了三大碗酒,说的意气风发,听得将士们心头火热,这样一个有血有肉的主帅,就是一个军队最强大的支撑。
信念,成就一切因软弱而丧失的勇气。
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同学正在远离战场三十里之外,听到战火,需要马上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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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开战在即, 有了充分准备和休整之后,大魏将士士气饱满,在诱敌深入一举拿下百十人的大燕先行军之后, 两军正式交战。
我一路跟着诸葛卧龙,每次布置完方案之后,我们便会被留在后营,几番交战,一开始都是以快打快, 以动制静, 打完就跑,绝不在边界耽误。
战火蔓延了十天之久,陈棉的脸上也多了些男子的气魄,原本白净的小脸现在跟土里滚过一样,昏黄暗淡,唯独那一双眼睛, 无论身处何时,都时刻熠熠生辉, 亮的惊人。
总体来说,大魏处于上风, 虽然没取得什么大的进展, 可大燕冬日粮草困乏, 又加上连绵十几天的东躲西藏,此时他们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有了那两名当地向导的引领, 我们确实少走了不少弯路,包括大燕之前想要引我们入沟壑一举歼杀,也都被及时破解。
半夜,徐威派了两百人的勇猛先锋,在一名向导的带领下,偷袭了大燕后备粮草,在火光冲天的一刹那,远在十几里外的大魏将士,无不更加振奋,欢欣雀跃之情难以言表。
这一举动,代表着他们将提前结束征程,是以,士气更加恢弘,作战更加无所畏惧。
果不其然,三日之后,两军彻底偃旗息鼓,大燕的主帅亲自拿了降书递交给陈棉,大燕愿跟大魏永世和平相处,不再冒犯。
陈棉看了那信,也没当场发落,只是暂扣了大眼主帅,只说一切回禀皇上,等收到回信后再做定夺,如此,大魏将士在南疆边界就此安营扎寨,战事告一段落。
原本皇上的安排,就是要压一压大燕的气势,远离京城,不能时刻派兵镇压,有恃无恐便会出来滋扰民众,一开始的时候还能忍,长此以往传来的密函让皇上忍无可忍,最终决定派兵镇压,正好将此事交给陈棉,以此树立君威。
半个多月的征战,如今终于松了一口气,军营里难得热闹起来,听说晚上要把酒言欢,好好庆祝一番。
诸葛卧龙请来了巫奇那多,此战功臣,他又带了那个舞姬过来,身边环绕了一群美女,还有一个身穿素衣薄纱覆面的女子,看眼睛,似乎有些岁数,冷冷清清的样子,无波无澜的一双眼,若有似无的朝我瞥过来。
巫奇那多身边的人都很怪,关键是看我的时候都跟似曾相识一样,我对着那女子看了半天,实在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过这般人物。
饭前天刚晕黄,落日的余晖还残留在半空中荡漾,我揉着肚子漫步在这一片金黄的土地上,风以变凉,不似白日里那样酷热,这几天的征战生活,让我明白了为何此处的女子都爱薄纱遮面。
且不说这风沙满天飞,一个不留心就呛了一鼻子一嘴,关键是那高空悬挂的太阳,火辣辣的烤的你心慌意乱,就连我的皮肤,也熏成了小麦色,跟刚出京城的时候,完全成了两个样子。
我穿着鞋子踩在沙子上,犹觉得太阳的余威还未散去,那沙子就像在火里烧过一般,隔着鞋子烫到我的脚心。
总觉得身后有人在跟着我,可每当回头的时候,却又什么都看不见,这疑心疑鬼的毛病,弄得我心神不宁,走几步便不自觉的回头看看。
直到一个人快步来到我身侧,跟我一同漫步沙海。
半个多月的洗礼,他如今已然变了模样,比我还黑的脸,那身姿更加精瘦健壮,随意握起的拳头都能看见他上臂的结实突出,脸上瘦下去一些,比起之前的小白脸形象,此时更有些男子气魄。
他侧过脸来,对着我咧嘴一笑,浅浅的梨涡好似灌了沙子,我愣住,眼前的人,说是陈棉,却又不像陈棉了。
我扭过头,一时心里感慨万千。
风吹黄沙,卷起一层层的浪,我把脑袋往里缩了缩,只觉得一些沙子偷着就进了脖子里,滑涩的不舒服。
“那个我先回去了,洗个澡去。”我抑郁了,这鬼天气,这情景,这人,都不太对劲。
他倒没有再伸出手来抓我,平静无澜的声音掺杂了晦淡,从我身后幽幽响起。
“你跑什么,打完仗了,急着回京城见你老相好?”
话尾声音略略上挑,含了戏谑之意。
我停住,回来重新站到他身旁,抬头看那个俊俏的黑脸,“对啊,要快马送我一程?”
“你要急着回去,我可以派人先把你带回去,你看可否?”他哑然,接的也快,听着缺并不让人喜悦。
“那敢情好,明天就行,我等着。”我背过手去,脚底一深一浅,在这走路,极费体力。
“想得美,回去我就杀了他,看你还惦记!”这话一出,我们两人俱是一愣,他自己也呆住了,可是却依旧梗直了脖子在那不肯低头,陈棉是不会说这样的话的,戾气太重。
“你不是当真的吧,陈棉,你看着我,你刚才那话是假的吧。”我从上而下看着他的脸,心里万分恐惧,如果连他也动了杀机,苏贤汝哪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哼哼两句,这两句哼哼,让我稍微放下心来,这家伙应该是临时起意,纯粹为了赌一口气罢了,我深吁了口气,一转头,对面走来一个中年女子。
之所以说她是中年女子,因为方才席间我见过她了,那双眼睛,深沉而明亮,好似藏了许多秘密,全都掩盖在那一方薄纱之下。
她走的极慢,眼睛略过我,又看向陈棉,那对视的双眼,交汇的刹那错综复杂,就好像有一段极其隐蔽的往事,转眼间烟消云散。
“你认识她?”
压低声音,我偷偷问身旁的人。
感觉到他的迟疑,我听到那女子好听的声音,夹着风沙的砂砾感,“他不认识我。”
这就奇怪了,我俩都不认识她,而她却好像认识我们。
她离我们现在只有三四步的距离,个头适中,一头长发乌丝夹杂着银发,眉若柳叶,眼似清波,这波光之中,藏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认识你们,更或者说,我认识他。”一双玉指果断对着陈棉,眼睛微微抿起,许久,她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他不正是风头正盛的大魏主帅,陈将军吗。大败大燕,年少有为,听说,家里也很好。”虽然心甘情愿的描述,可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面。
我把陈棉往后拉了拉,其实也害怕这女子对他突下毒手,这样的事,不少见,尤其是战后大意,出其不备。
看到我的行为,那女子哈哈笑了起来,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你就是宋缺?跟他什么关系,看起来非常熟悉,未过门的妻子?还是患难之交,或者,只是普通朋友。”
我刚要回答,陈棉却抢先一步,“我跟她什么关系对于阁下来说很重要吗,或许,你比传言更加了解我吧。”
他说的笃信,那女子也不意外,她的眉眼不像南疆的那些女子,不是浓烈的芬芳,有种清新雅致的感觉。
直觉让我再次肯定,她不属于这里。
“你是大魏人士,听口音似乎也不是南疆这里。”我问出来,那女子淡淡答道。
“我如今还能听出有什么口音吗,难为你们了。”她扭过脸来,那双眼睛又看向我的脸,似乎对我的相貌很不满意,又或许是对我这个人不满意,她眼睛一闪而过的轻视,我却紧紧抓住了。
“我是京城人士,几经周转来到南疆,只因有人说过,我的孩子被人抓到这里,可惜,我找了十几年,却依旧音信全无,直到去年,我才知道他的下落,这么多年,那个骗我的人还活着,你们说说,这仇,是不是该报。”
莫名其妙,你去报你的仇就是,跟我们说这些做什么。
“小心,恐防有诈。”
我往后退了两步,那女子轻笑两声。
“原来你是这种人物,还以为是怎么了不得的女子,不过如此。”
陈棉皱眉,思量片刻,问出一句我打死都不愿相信的话来。
“婶婶?”
仿佛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话一样,女子先是狂笑,继而怒气冲天,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不屑跟愤恨。
“你还是叫我姨母吧,那个称呼,我可不敢承担!”
姨母,那不就是陈棉母亲的姐妹?
我惊讶的站在那里,不是都传言大周去世了吗,怎么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在这南疆之地,说话阴阳怪气的。
她说自己的孩子被人抓到这里,也就是说,她认为苏贤汝在南疆,所以她才会出现在此,一找就是十几年。
是谁抓走了她的孩子,还是神不知鬼不觉,苏贤汝出现在树林的时候,听说就是刚出生一两天的样子,鬼使神差的被苏绣收养,跟我一起长大,又跟陈棉比邻而居。
我抹了把汗,这盘棋局,比我想象的还要盛大。
除了我那神通广大的诸葛卧龙夫子,恐怕再无第二个人有这种本领,这个好心了。
之所以说他好心,是因为,他虽然骗了大周,让她去南疆找一个根本不在那里的孩子,实则是为了保全一腔怒意的大周,怕她无边无际的怒气害了自己,也害了孩子。
他那个时候,好像对大周和苏贤汝存了同情之心,所以才会舍得让苏贤汝活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由诸葛青云来做,恐怕就没有今日的纷纷扰扰了。
这件事的决断,难道也是两个人敌对的关键?也是诸葛青云憎恨诸葛卧龙的由头。
说他坏了祖上规矩,不配得到所谓的传家宝。
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我抬头,那两人看得风云变幻,陈棉低下头,轻轻说了句,“对不起,姨母。”
☆、第八十章
女子不再言语, 只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此事与你无关。”
陈棉怔然,“姨母,你还要报仇?”
“当然要报仇, 陈棉,我等了十几年,青丝熬成白发,我的孩子也已经成人,而他父亲, 当年却无辜丧命, 死得何其冤,他临死之前的那张脸,无论我怎么去忘,到如今都会清晰的浮现在我面前,我怎么忘得了,这恨意, 更不可能随着你们的长大而消失不见。
我不跟你计较,已经是看在你母亲的份上了。
早知道你父亲是那般禽兽, 当初就不该答应他跟你母亲的婚事。”
狂风卷起她的头发,那薄纱也跟着苏簌簌起舞, 纱下的下巴小巧好看, 当年的大周, 一定是个出众的女子。
那个下巴让我想起了苏贤汝,他的姣好面貌,大多随了他的母亲吧。
虽然诸葛卧龙说过, 他跟沐贵妃想象,可我仍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才是他好看的来源。
“我知道,让你放弃这个念头是不可能的,可是,姨母,你难道想看着他奔赴皇叔的前路吗,他本该有大好前程,却让报仇湮灭了夙愿,值得吗?”
陈棉压低了声音,那女子却决然不去理会。
“时间对我来说是最耽误不起的,就如你们所看到的一样,当年那个不谙世事,天真愚笨的我已经没了,现在的我浑身都是报仇的念头,杀戮,戾气,不达目的,我是死都不会甘心的。
更何况,他本就是我的儿子,父亲之仇,不共戴天,若是不报,难道让我们娘俩苟活于世不成!”
我看着她,疯狂,坚定,眼神里那股赴死而不悔的信念似一团烈火,谁要是靠近,便会烧的遍体鳞伤。
“你不管苏贤汝是死是活,不管他如何安排自己的人生,不管他到底愿不愿意去掀起这个波澜,所有人都不看好他,更多人想把他当剑使,难道你就想看着他这样枉度一生,一辈子都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吗?”
愤怒,同情,不忍,我不知究竟是哪种情绪渲染了我,反正,我就是喊了起来,对着他的母亲,我觉得苏贤汝,生来就是一场悲剧,如果注定他的一生要这样度过,为何不在他刚出生的时候,便给他一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