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陵观火——三月蜜糖
时间:2018-10-07 09:19:06

  与其活的这样纠结断肠,不如一了百了,这世间万物,纵情最为重要。
  前些年在普贤寺跟着普仁普惠师太诵经修行,不觉感染了她们的生活习性,处世观念。
  在听到宋家被灭门的时候,我就跟一叶浮萍,被斩断了根,随着那水流任意飘摇,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浮萍无根,活不了多久的。
  底子里的绝望,比之发泄出来,更为恐怖。
  双手握紧,我都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在冷笑,这一刻,我以为自己跟苏贤汝是融为一体的,我知道他的可怜,知道他的艰难,可我忘了问他,他是否也如我一样,知道我知道。
  “宋缺,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处在什么角度来说的,你又配以什么身份来说这话。
  在没见到你之前,我以为你会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谁曾想,我儿年幼,识人不全,他要是做过什么让你误会的事,还请尽快忘怀,听到你这番胡言乱语,我更是坚定之前的想法,何况,宋缺,你跟我儿,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所以,别肖想着以他的角度跟我反驳,你代替不了他,也成就不了他,所以,就算回了京城,你也要离他远远地。
  否则......”
  她停了话,眼神之中的杀意太过明显。
  陈棉拉过我的手往后拽了拽,连他都看出来了,“否则我绝不留你性命。”
  她还是说了出来,毫不留情。
  “苏贤汝未必想要你这个母亲!”我扯着嗓子,做着我用的挣扎。
  以此换来的,是更加彻底的嘲笑。
  “笑话,宋缺,无论他承不承认,我都是他的母亲,血脉相承,我的仇恨,就是他的仇恨,你不想让他承认我这个母亲,骨子里还是你的私心作祟。
  你看看自己的手,如今还拉着他仇人的儿子。
  宋缺,你是真心待我儿吗,还是因为同情可怜与他?”
  当时的我不知道,不远处有一人正站在那里听着我们的对话,等着我的回答。
  那日他穿了一身白衣,在漫天黄沙之中十分惹眼,可惜我们都没人看见,或者,是他的母亲,故意不让我们发现。
  苏贤汝到宋家十几年,从一开始我对他的讨厌,因为他太过出色导致宋之书对我的苛刻要求,然而此人一直不温不火,不急不躁,在我遇到事情的一刻,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都是他。
  以前自己蠢笨,不知道他早已渗入到我的内心,只觉得自己讨厌他,厌恶他,比的我毫无是处。
  后来转头一想,这么一个妙人在旁,哪还需要自己多加努力,只要看着就好,更何况,他长得好看,对我也好,这便足够了。
  可我到底对他存了什么念想,是我至今都分不明白的,唯一点我清楚,谁都不能伤害他,如果有人妄图对他不利,我是会跳出去咬死他的。
  陈棉说道,“姨母,你莫要为难她了,她心性纯真,可有时候也是愚笨。”
  “陈棉,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你对她又是安的什么心,你是我儿的表弟,自由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我儿心爱的女子,你也不放手,也想跟着掺和一把?你们都别再这假惺惺。
  陈棉,妹妹当年怎么死的,你比我还清楚,你的那个爹,我不怕明白告诉你,我是一定要取他性命的。
  至于你,好自为之,谭怀礼跟我联系过多次,无非为了那至高无上,可以为非作歹的皇权。
  念在妹妹的份上,我不会跟你计较,从今天起,我要回京城了,跟你们说一下,是为了双方好,不论时间过去多久,那仇恨只会越积越深,我的夫君,那般惨死,你们觉得,我还会大慈大悲,矫揉造作道放过他们每一个人吗。
  还有,陈棉,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回京的路上,多加小心。”
  这女子的嗓音越发沙哑,跟刚开口的时候全然不一样了,好似风沙灌得太多,她的冷笑随着风吹破碎不堪。
  大周的话提醒的很是清晰,谭怀礼会在他回京的路上布下埋伏,诸葛青云跟诸葛卧龙也能想到这一点,只是,回京路途遥远,究竟会在哪一关口或者哪几个关口埋伏,谁都说不准。
  大燕投降的时候,诸葛卧龙已经跟徐威开始对沿途几个比较险要的地势分析研究,推测出可以设下的陷阱,从而找出破解的阵法,两人忙活了几个晚上,终于觉得万无一失,这才肯松口气休息。
  大周分明知道谭怀礼会在哪些地段布置,可她只是提醒,却不多加干涉,她一边不想她的外甥有性命之忧,一边却又藏头露尾,我猜,苏贤汝大概是要来了。
  两难地步,她自会选择更值得自己去保全的人。
  “夫人,你真的要让他做这种事情吗,要不然,你就放他离开吧,这个仇,报过跟报不成,你们都不会好过,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红尘纷扰太多,我之前在普贤寺修行过,不如我带你们去那里看看,也许你们会喜欢呢。”
  我很正经说着这些话,也很有诚意。
  只是,大周似乎并不认为我在跟她商量一件正事,相反,她觉得我侮辱了她。
  于是她最后一次警告我,“离我儿远一些,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回头是岸那,夫人。”
  不抛弃不放弃,我扯着嗓子又嗷了一句。
  不知道她是怎么出手的,反正一记长鞭甩来,若不是陈棉反应快把我拉到一旁,也许我的小脸就毁了,虽然长得也不咋地,可好歹白净。
  我心悸的看着大周,果然狠辣。
  大周如果碰上苏贤汝,再加上一番苦苦训斥,本就偏激执拗的那人,更是雪上加霜,难免会不撞南墙不回头。
  那小白脸,若是真的撞了南墙,多让人心疼。
  他拽着我的袖子,头却一偏,眼睛突然惊奇的看着远处的一棵树下,我跟着撇过头去,沙黄树黄人却是白凄凄的立在那里,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握于胸前。
  大周见状,一手捂面,眼睛睁圆,她的眸子里突然就像春天的池子,猛然间就蓄满了水,一眨巴,那眼泪便纷纷落下,看得好不让人伤感。
  她招了招手,对着那人哑然喊道,“我儿,你让为娘找的好苦啊。”
  那人身形颤了几颤,却没再往前移动,风沙肆虐,那身影独自站在树下,更显凄凉,我看着他站在那里,只觉得腿脚也像灌满了沙,沉的挪动不了。
  下意识抬脚,身旁的陈棉拽着我的手并未松开,我用手拨拉了一下,他反而拽的更紧,五根手指紧紧扒着我的手掌,“松开。”
  我低下头,用另外一只手使劲去抠他,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低眉看向我的眼睛,冷静地说道。
  “别过去。”
  我回头,树下的那个人站的果决,就像无数次我被宋之书罚跪之时,他在一旁熟视无睹,旁若无人的做自己的想做的事情,独善其身。
  那时候我觉得他冷漠无情,又喜欢讨好宋之书和苏绣,现在想想,其实每次犯错,他好似都会在一旁站着,或者读书,或者看账本,有时候坐着习字,天热的时候还会放一盆冰水在屋里,位置好到恰巧能凉快到我。
  这个傻子,他站在那里,是不是在等我过去。
  “你先放开,我一会儿回来。”我有些着急,几天没修剪的指甲狠狠抠破了陈棉的手背,他一双眼睛闪着星光看着我,竟让人有些无地自容。
  最终他没再说什么,松开手,我抬腿便往那树下跑去,扬起的沙子又甩进我的后颈,热辣辣一片,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样子极其狼狈,我提着袍子,就跟长陵城从前那个要饭的乞丐一样,奔着那大馒头就去了。
 
 
  ☆、第八十一章
 
  “你来了。”
  我抬头看着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真是好看。
  他胸口起伏的厉害,一张脸白凄凄的更是触人心魄,眉梢轻轻挑着, 如梦的眼睛氤氲了雾气,浓烈的无法化开,他的鼻梁高挺,鼻尖沁出一粒粒细密的汗珠,微薄的唇角有些发灰。
  他低头看我, 那双眼睛让我觉得他似乎要被所有人遗弃了一般, 洁白的牙齿咬在下唇,我能感觉出他在发抖,是生气还是激动,亦或是悲愤不平。
  我拉住他的衣角,轻声安慰,“苏贤汝, 还有我呢。”
  千百种期望从他眸间流转而过,那汗水仓皇落下又极快消失, 躁动的黄沙吞噬着每个人的耐心,他的喉咙随着一阵吞咽上下滑动, 嘴角的笑意停在对我的那一刻, 再抬脸, 他仿佛换了一个人。
  平静,冷漠,淡然, 他把我的手拿开,转身对着大周慢慢踱步过去,大周的身影一直都在颤抖,她自己却迈不出一步,我看着苏贤汝去到她身边,伸出手,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
  震天动地的一声喊叫,那是大周数十年的积怨,她搂着苏贤汝,那手指摩挲着他的头发,眉眼,又端起脸来反复的看,那是她的儿子,怎么可能有错。
  那紧皱的眉头,尖尖的下巴,眸子里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我立在树下,陈棉在斜对面,我们两个像局外人一般,见证了一场母子相认的大戏。
  他走的时候,我还兀自杵在那里,丝毫没觉得自己会让某人感到烦闷,讨厌。
  “阿缺,好些日子不见,你又长高了,也变得更好看了。”苏贤汝面对着我,说着违心的话,可我却觉得分外甘甜,就算是马屁,他也拍得响当当的好听。
  “我是长高了一些,可是,你看我的脸,好像晒伤了,南疆的烈日太毒辣,我在也做不成小白脸了。”有些沮丧,尤其是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以一种最完美的形象出现。
  “阿缺最好看,什么时候都好看。”他说话的时候眼神十分真诚,语气平稳淡然,就像在说很平常的一件事一样。
  我咧起嘴巴,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他的母亲,我想自己一定要狠狠跳起来,然后挂到他身上,亲他个昏头昏脑,不要脸皮。
  可大周还在,我也只能羞涩的抿了抿耳朵后面的绒发,脚尖点着那黄沙,钻进去,又提上来,苏贤汝那张脸白里泛着红,就像春天里新开的桃花,又像芬芳独特的梨花,要多好看就有多好看。
  以后若是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就算不吃饭整天对着他,我也是极乐意的。
  这么想着,苏贤汝朝我伸出手来,似乎想帮我整理额前的碎发,大周眼疾手快,一把拨开他快到碰到我脑袋的手,将我俩隔了开来。
  “宋缺,希望你能记住我跟你说过的话。”大周坚定地看着我,作为我心中的准婆婆,她一点都不喜欢我。
  “说过什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脑子不好使而已,她说了太多话,我不记得哪几句是专门跟我说的,或者哪几句是特意跟陈棉讲的。
  苏贤汝站在她身旁,我忙往前走了走,大周一把将我推开,奇怪了,在诸葛卧龙嘴里,大周和小周是出生在书香世家,家世显赫,举止做派应该是温柔多姿,而不会像现在这么粗暴。
  尤其还是面对我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儿。
  我蹙了眉头,苏贤汝闻声喊道,“母亲,她是宋缺,我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要好。”
  意思很明白,你老人家不要阻拦我了,我并没有恶意。
  “我儿贤汝,你能从京城千里迢迢连夜赶到南疆,母亲心中十分撼动,我那书信想必十几日前才到的京城,可你分明是昼夜未歇往这奔来,我儿,母亲这么多年,有多想你,你可知道。
  既然你看到母亲的信函,也必然知道母亲心中所想,想你所为,你既投身于谭怀礼,就不要做出首尾不一的糊涂事来。
  别忘了,谭怀礼对你的信任,也仅仅倚靠在你对他干女儿的情分,你这七皇子遗孤的身份,他未必真当回事,若你不为他所用,这身份便是个累赘,时刻提醒他要除掉你的累赘。
  宋缺这人,荒诞可笑,有她在你身旁,只会让你分心不顾,孟瑶那孩子就很好,虽说是谭怀礼的人,可是以你的能力,想要让她倒戈,未尝不可。”
  当着我的面,要她儿子去喜欢别的女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我自觉不比孟瑶差多少啊,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呢,其实你也可以考虑考虑的。
  咱们婆媳三人,将来纵情山水,修行福地,红尘俗事,离得远远的,你说,是不是比那劳什子报仇还要快活。”
  那场景,想想都觉得美轮美奂,更何况,苏贤汝肯定是乐意的,那报仇的枷锁锁了他好几年,如今好不容易遇到自己的母亲,若是能渡化了苏贤汝,两人一起共享天伦也未尝不好,可惜,大周全身上下,无不在对外宣称,我浑身是刺,寻常人不要肆意靠近。
  “不知廉耻。”大周,你好歹是大家闺秀啊,怎么越歹毒的话,你越要说给我听呢,还当着你儿子的面。
  “从前的大周早就在十几年前死去了,当她的夫君被灭,她的儿子被人偷走,她活下来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
  你把我这信念去除了,是想要我死吗?!”
  说不通了,虽然说不通,看我理解大周现在的心情。
  “母亲,莫要动怒,阿缺没什么恶意,她只是有些直言不讳罢了,你要是不喜欢听,就假装没有听到,我小时候就经常这样做。
  她对着我吼叫的时候,我都是装聋作哑的,屡试不爽,她说够了,闹够了,自然就消停了。”
  “母亲没有同意,你能擅自承认她是你的未过门妻子吗?别忘了,谭相府里,住着你真正的未婚妻,是你想不承认都不行的那位。
  权势浩大,只差一手遮天。”
  大周的薄纱随着风袭来慢慢解开,面纱下的一张脸好看到让人不忍离开视线。
  母子两个太像了,如果之前诸葛卧龙说他跟他祖母长得像,那么我觉得他肯定是因为没有见过大周跟他在一起的样子,神情,简直就是一刀一笔画出来的。
  他们二人交谈的时候,我知道了为何大周会在巫奇那多这里出现,也知道了为何巫奇那多那么多年轻貌美的女子陪伴,当然,也不乏几个不男不女的妖精。
  却依旧将她留在身边。
  巫奇那多是个野人,没什么文化,却有着无与伦比的智慧和勇气,凭借着这两样,他慢慢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势力。
  大魏文化博大精深,巫奇那多喜欢,可是南疆地处偏远,能找到个精通大魏话的人更是难上加难。
  大周来的时候,年纪轻轻,跟当时的巫奇那多几乎一样大小,只是,她来的很是落魄,毫无血色的一张脸,面容俊美却未精细打理,抓着人就问孩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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