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最毒男人心。
我在桥上晃悠了一会儿,约莫着陈棉跟他两位夫人肯定已经回家了,这才掉过头去,准备回宅子。
这都已经太阳落山了,我竟还空着肚子,刚走到面馆前,准备要碗牛肉面填一下空唠唠的肚子,后面一只手啪的一声拍在我肩膀上。
回头,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看着好面熟。
是唐一白手下的那人,只是今日少了瘦削脸,只他一人在这。
我面上抖了抖,他到不客气,跟我做了一张桌子,也要了一碗面,随后便对着我好像要等我先开口一样。
我憋着不说话,娃娃脸忍不住调侃。
“宋缺,你恢复了女儿身还真好看,难怪我们少主心心念念记挂着你,果然,要是被他看见了,指不定哪天就把你娶回家了。”
他这玩笑开的有些大了,我瞪了他一眼,决定换张桌子去吃面。
谁料我刚端着碗过去,他也不嫌弃的端了碗跟着我坐在一起,“我说真的呢,我家少主至今未娶,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多少女孩子想嫁给他他却看不在眼里,那些日子虽说你是男子打扮,少主还是一眼看出你是女儿身,你说怪不怪,自从他跟你分开之后,回去竟然大病了一场,后来我听说,他念叨着以后娶妻要找个像你一样的女子。”
简直一派胡言,我大口吃着面,觉得跟他更是无话可说,尤其他们是谭怀礼手下的人。
既然他们是,那么唐门应该也跟谭怀礼有勾结,此番进京,唐一白完全是为了给谭怀礼送帮手来的,亏他还拿我当挡箭牌,一路引了多少杀手去杀我,保全娃娃脸和瘦削脸。
我发现我这一生还有个特点,很容易被人当雷扔出去顶包,没办法,长了一副天然无公害的脸,操着时刻被背叛的心,人活着,哪有那么容易。
“唐一白不会来京城了吧。”突然想到这个问题,最近这段时间,似乎京城涌进来许多各色各异的人物,不细想不会发现,可是细细想来,又觉得一切不是偶然。
大梁使者,陈棉那两朵烂桃花,唐门一族,还有我不知道的,真是热闹,京城似乎要热闹起来了,还是惊天动地那种。
“别急,过些日子我们少主就来找你了,最近唐门有事情要他着手去办,既然咱们有缘在此遇见,我得为他看好了你,省的被人惦记了去。”
有病,主子有病,下面的人也没个正常的。
唐一白对我什么心思,连柳素都是知道的。
那人看着人模狗样,实际上做事却是心狠手辣,关键时刻才不会管你是谁,总之挡了他的路,必然都要除去。
晚上的时候,我没回宅子,先去了诸葛卧龙那里跟他说了今天的偶遇,凭他的脑子,肯定比我想的明白。
至于芙蓉书寓幕后的大掌柜的,诸葛卧龙应该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刚要盘腿坐在食案前嗑瓜子,诸葛卧龙一脸嫌弃的说道,“既然穿了女装,就有点女子的样子,别动不动盘腿,露齿了。”
我惊讶,“吃东西不露牙齿,难不成要憋死。”
“憋死总比丑死好。”硬巴巴一句话,我竟然顶不了嘴,愤愤的把手里的瓜子壳一扔,我从塌上下来,穿上鞋子端坐在桌前,腰都不敢弯一下,唯恐被他嘲笑了去。
“李花花家世清白,来京城估计是因为婚事的原因,跟李员外闹了别扭,至于这个思思姑娘,恐怕来者不善。
且不说她身世不清白,就说她之前曾经嫁给了长陵城县令做小妾,这又是为了何事孤身一人来到京城做生意,难不成是跟长陵城县令闹翻了,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反正,这种女子,我是万分不敢让陈棉靠近的。”
情到浓处,你说不靠近就能不靠近啊。
我在心里反驳了一句,却被他看穿了一般,眉毛皱起回我。
“你别忘了,思思姑娘在自己还是花魁的时候,就嫁给了长陵城县令做妾,这件事情十分重要,你就不要添乱,最主要的是保持中立,无论有谁请你帮忙,你一定不能插手。
记住,是任何事。”
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思思姑娘不清白,陈棉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都娶了两个夫人了,思思姑娘才嫁过一个人,这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如果思思姑娘对他是真的有心,你这样横加阻挠,只会让他更生叛逆之心。”
在他们眼里,陈棉千般种好,只有他们给选的妻子,才是陈棉应该要娶的人。
后来,诸葛卧龙让我不要再插手此事,他会派人去暗中调查芙蓉书寓,当然也对我的通风报信表示十分满意,让我继续保持这种态势,不能骄傲自满。
回到宅子的时候,已经是夜深人静,鸟不语花还香的时候了。
每次进屋前我总会提前看看房里是不是有旁人,这都是拜陈棉所赐,弄得我疑神疑鬼,唯恐被他吓到。
这次也不例外,当我悄悄贴在窗户上戳了个口子出来,眼睛刚对上去,便看到屋里坐了一男一女。
心里猛地一惊,不会吧,难道陈棉和仁平郡主赖在我房里不走了?
连忙又凑上脸去,想要看清楚那俩人的模样,那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兀的回过头来,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好落到我满是惊愕的眼神里。
我半蹲在那里,已经全然忘记了说话。
那人也是,一双红目此刻正滚滚而落那凄清的泪珠,再无往日半点书香之气。
我立刻扑开那门,跌跌撞撞的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她纤细的腰身,低声啜泣起来。
“真好,宋婉,你还活着。”
宋婉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声音更是晦涩的吓人,她的手略微有些茧子,常年执笔的缘故,她把我脸上的毛发理到耳后,轻声恢复了常态。
“起来说话,阿缺,你跪在地上做什么?”
此时此刻,我只想抱着她,不想放开,多久没看见宋婉了,从她开始科考到现在,这是我唯一一次看见她的面庞。
她一切都好,只是人看上去愈发清瘦,眸中志在必得的精光也已经暗淡消失,有的只是满腔愁苦,让人看了心酸。
“还有柳素在呢,你先起来说话,阿缺。”
宋婉搀扶起我,又侧脸看向一旁那人,我点了灯,果然是柳素。
这次他干净了许多,不像上回碰见那个邋遢无比的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人也跟着精神了许多,想来是因为家中多了个孩子,让他跟着有了生活的动力,整个人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此时的柳素,浑身上下更有一种责任感,让人看上去十分信赖。
“你们何时来的,怎的不提前给我写信,好让我做准备,方才看见你们,好像做梦一般,到现在我也不能相信,你是真真切切的活在我面前,真好,宋婉,还好,还好你还活着。”说着说着,我这鼻子又有些发酸。
宋婉没跟着哭,只是给我抹眼泪,顺便递给我一碗茶。
“是我让柳素带我来的京城,我早就想来找你了。普贤寺虽然安全,可是那不是我的家。
从前长陵城宋家是我们的家,可是现在宋家没了,只剩下你我二人,从此以后,有你我在的地方,就是我们宋家。
不论将来事情有多么危险,阿缺,五姐陪着你,赶都赶不走。”这样的话,让我听了极其难受,她是知道我不打算活着回长陵城了,所以才会巴巴的从家里赶过来。
何苦呢,这让我怎么忍得下去。
“柳素,你真是的,我忙过去这一阵子,就会辞官回长陵城,你带着宋婉来回奔波,她在牢里困顿了许久,身子骨需要将养着,若是她哪里不适,我定要跟你讨个说法。”
怕被宋婉察觉,我把话锋转向了柳素,假装开起玩笑,在场三人却没有一个送上笑脸。
着实让人心中怨念。
“陈棉也同意了,此番五姐过来,我没惊动旁人,只怕人多口杂,惹出是非,明日我便回长陵城了,就让五姐跟你一起吧,好歹能互相照顾,你们姐妹两个,该好好叙叙旧了。”
柳素说话很是稳重,也极其照顾人,若是当年我不任性,听了宋之书的话,赶紧嫁给柳素,也许事情也会不一样。
可是,往事不可追,谁又能未卜先知提早预料到将要发生的祸事呢。
柳素做的很早,跟我一样,是在蒙蒙亮的时候自己走的,也没跟我们打招呼,似乎为了家中的孩子,他愈加让人如沐春风。
京城繁华,尤其是临近年关,又恰逢陈棉喜事连连,所以整个京城都弥漫在一股极其祥和,又年味很重的气氛当中。
我跟宋婉吃了晚饭便拉着手出来闲逛,街上的小贩摆得琳琅满目,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烛火灯笼,映着护城河里的水,碧波荡漾,让人分不清是灯笼里的水,还是水里的灯笼,红红的一片,看上去蔚为壮观。
碰见一处卖纸鸢的摊子,我上前捡起一只凤凰,画的栩栩如生,粘的也很是结实,幼时宋之书每到年关,总会带着我们一家老小亲自扎纸鸢,宋婉题字,其他几个姐姐有的往上点缀金粉,有的绣个彩蝶,那个时候,府里十分热闹。
就连苏贤汝,每次都是陪着苏绣去看我们闹腾,宋家的各式摆放,他都跟苏绣亲自采买,又监督下人放好,那时候的年关,让人既怀念又觉得徒增伤感。
一家子人围着一个炭炉,火烤的旺盛,几个姐姐有说有笑,宋之书虽然严厉,可看姐姐们和苏贤汝的时候,还是更多在笑着,只是一换做我,他便跟换了个人一样,分外严厉。
可能是宋家独子给他的压力太大,我现在老是想着,那个时候为什么就不能多听听他的话,兴许多听他的话,我这会儿也不会在这唉声叹气,无力回旋了。
我拿着那纸鸢,回头看见宋婉正盯着上面的字画看,她那双手微微颤抖,然后轻声问我。
“贤汝如今怎样,是否还和你有所联系?”
我假装不在意,又翻看另外的纸鸢。
也许我的力度太大,那小贩撇着嘴收起被我差点撕坏的凤凰,略带鄙夷的对我说道。
“姑娘,若是不买就不要乱翻,你这给我都翻坏了,我还怎么卖的出去,若是坏了一点,你可要赔我的。”
真是小气,我下手也跟着轻了不少,宋婉扯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往后看去。
我拿着那虎头纸鸢,跟着她的目光扭过头去,恰好看到她方才问到的人。
这世上就有一种现象很是奇怪,你越不想某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总是会无比巧合的在你面前游荡不离,而当你心心念念希望他能在你身边的时候,无论你望穿秋水,还是青丝变白发,那人始终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这种事情,当真让人无奈又无语。
他手里拿着一个糖人,穿着彩色的衣服,孟瑶手里也捏着一个糖人,两个糖人看起来还是一对,一男一女,就跟他俩一样,我不在意饿拽过宋婉,轻声说了句。
“莫管他人闲事。”
付了银子,我把那凤凰纸鸢从那小贩手里拿了回来。
“翻来覆去,还是喜欢这只凤凰,你看呢,五姐?”
我很少直接叫她五姐,除非大脑不在的时候,这个时辰,我的脑子好像魂飞天际了,跟着刚才那俩糖人去周游护城河了。
宋婉握紧我的手,快步带我走出这片糖人和纸鸢包围的空隙。
有人在护城河里放花灯,这个时节,护城河经常会结冰的,那花灯没了水,又怎么会流到放灯人想要它去的地方呢。
宋婉拉着我走下去,对着那飘远的花灯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叨起来。
我睁着眼,看她一个书香十足的人突然神神道道起来,略微有些不适应,从前宋婉可不会相信这一套,人定胜天,比得过寄希望于别人。
“你跟灯神许了什么心愿?”我笑嘻嘻的盯着她,那花灯竟然随着破碎的冰块飘远了。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等它实现的那一天,我再告诉你。”宋婉朝我努努嘴。
桥上,背后,突然半空中升起一片璀璨的烟花,于黑夜之处乍然盛开,漆黑的夜,夺目的喧哗,震耳欲聋的欢呼助兴,瞬间在耳畔轰隆隆响起。
那烟花开的甚是璀璨,犹如仙女撒花,又像万马奔腾,柔婉中带了许多磅礴之意,颜色各异,花样繁多。
沿着那欢呼的人群,我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人。
这么巧,他也在偷偷的看我,一双眼睛明明白白的盯着我这里,那烟花在他上空依旧开放,他的脸随着烟花的泯灭而忽明忽暗,让我看不清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皱眉。
我看着他手里的糖人,突然着魔般的对他举举手中的纸鸢,我看见他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光辉,那么远,我以为自己是幻觉,或许那就是幻觉,他低头跟孟瑶说了什么。
然后孟瑶一脸不愿的扭头往回走去。
他跟在我后面,宋婉全然不知。
我的心里像揣了一罐糖,偶尔溢出的甜美便让我醉的不知东西南北。
末了,到离家不远的一座小桥之上,我郑重其事的看着宋婉,脸不红心不跳对她胡诌道。
“翰林院还有一些事等我去回复,诸葛卧龙应该等急了,你先回去,这半夜我得在翰林院待着了。”
我竟然一句话都没磕绊,宋婉倒没怀疑,因为我语气十分诚恳,看着她消失在巷尾。
我扭过头接着往远郊走去,后面那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我,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想在这个夜里跟他一起,把手里的纸鸢高高放起来,让它肆无忌惮的飞,就想在今夜,晚一刻都不行。
等到无人的地方,他还是跟在我身后,步伐沉稳,我刚一转身,他猛地上前,四目相接,他的眸子亮的惊人,犹如方才天空中闪过的烟花一般,照的人心慌却不忍移开视线。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很是猛烈,他看着我,脸上带着笑意,从我手中接过纸鸢,自顾自的牵起我的手,一边往前走,一边絮叨那些陈年旧事。
“阿缺,你小时候就喜欢纸鸢,还记得父亲有一次年关之时教我们一起做纸鸢,本来都快糊好了一条长龙,可是被你一根长棍戳穿了,那条长龙虽然被补上了那个窟窿,可是那年冬天,却是一直都没能飞起来。
那长龙太长,可那年的风却太小,阿缺,你说,今晚这风,能否撑得住这涅槃的凤凰。”
我看着那轻巧的骨梁,做工精巧的纸艺,觉得八九不离十了,便点点头,跟他一起把长线拽开。
他握着线轴,另一只手举着凤凰,一脸得意的看着我,这个人,无论看多少次,总能让我觉得自己一直觊觎他的好看,让我觉得自己有人可爱,有人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