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一口水,他成竹在胸,信心满怀地同她解释,“温仰头一次当山贼,说是想引领众绿林效仿宋时的梁山好汉,干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伟业——拜山头的帖子上是这么写的。
“我猜他是准备吞并附近山寨的土匪为己所用,毕竟他一个叛将,朝廷迟早会派人围剿,又无法去村镇招兵买马,也就只好用这招壮大声势。”
说着,项桓将空杯子随手一推,扬眉道:“你该好好谢谢我。”
“若非我反应及时,像你这模样的,早就被他们抓去当山贼媳妇了。别看这寨子大,女人根本没几个,连母马都是抢手货。”
宛遥想起那个叫淮生的女孩子,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真是谢谢你了啊,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
“喂,又不是我让人坑你的……”
话刚讲到一半,远远的听得一声喊:“阿页——”
项桓的表情倏地一变,朝窗外飞快看了眼。
“怎么了?”宛遥顺着他视线转头,“这叫的是谁……你吗?”
“跟我来。”项桓没回答,只不由分说地拉她起身。
一路走到了床边,角落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宛遥正要发问,手腕冷不防被项桓握紧,他动作稍一用力,背后便骤然没了着落,扑通一声倒在床上。
也就是在此时,头顶上的人影倾身压了下来。
那一瞬间,淡淡的皂角与阳光的味道毫无征兆地窜进鼻中。
她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了,心却跳得很快。
寒冬腊月的时节里,宛遥竟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热气,就那么清晰而又紧密地贴在身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项桓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撑在枕边的两只手筋肉隆起,清澈干净的眼瞳似乎也有几分无处安放地打量了她一下。
宛遥满身的鸡皮疙瘩都成群结队地冒了出来,“你……干什么啊?”
“阿页——你在吗?”屋外的声音不死不休,还越来越近。
他抿住唇,也显得略微紧张:“你倒是叫出声来。”
“……叫?叫什么……”
项桓急道:“有人非礼你,你不喊救命的吗?”他又看了一眼窗外,催促说,“做戏做全套,人家找过来,总不至于看见我在和人质喝茶聊天吧?”
“……”
意识到他的用意之后,宛遥脸上血色几乎刹那间翻涌着不正常的红。
不行,不行……无论怎么想都太难以启齿了!
她试了好几次也没能吱出一声来,在项桓眼神的淫威下终于结结巴巴道:“救……救命。”
“……那么轻,你叫给蚊子听呢?”
宛遥苦哈哈地在软枕上拼命摇头,“不行,我真的办不到……”
项桓捏着她肩膀:“快点,别磨蹭了!”
她左右没办法,最后轻得不能在轻的“啊”了一下。
项桓:“……”
宛遥:“……”
兴许是知道靠她不住,眼见门外的脚步慢慢逼近,项桓忽的把心一沉,深吸了口气,伸手掀开她衣襟,对准那方纤细脆弱的脖颈,一口咬下去。
山匪小哥这边喉咙都快喊累了,站在门边刚要叩,只听那里头爆发出一阵又尖又细的惨叫,吓得他两手不自觉的一抖,紧接着汗毛从头到脚直挺挺地炸开了。
倒也不是真有多响多震撼,不过女孩子的嗓音清亮,蓦地蹦出来,简直令人牙酸。
“阿、阿页……你,干啥呢。”杀人分尸啊?
项桓支着上半身回头应道:“正办事儿呢,没空,有什么过会儿说——”
外面的山匪小哥疑惑片刻,总算回过味儿来,咧嘴露了个心领神会的微笑,还“嘿嘿”了几声。
“行,哥不打扰你了。那你悠着点儿啊……”
“知道,赶紧滚。”
小哥甚是艳羡地边走边琢磨,嘴里还嫉妒着,“这小子行啊,才带回来多久就忍不住了。”
“真够走运的,刚上山就有媳妇,我们这些老资格还打着光棍呢。”他酸溜溜地自语。
项桓一直留心附近的动静,待人走远,他才呼出一口气。
“演了这么一出,现在应该没事了。”
正松开手的时候,他未曾发觉宛遥已悄悄收起自己的胳膊放在胸前,侧身把整个脑袋都埋进了枕头里。
等项桓一回头,才看到她缩成了一只鹌鹑。
他没明白出了什么纰漏,只倒是人不对劲,眼中率先紧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宛遥心中纷乱,五味杂陈,抱着枕一个劲儿摇头。
毕竟年轻,他还不知道怎么给女孩儿家留面子,反倒追问:“难道我咬伤你了?”然后又自语,“不会吧,我也没用很大力啊……给我看看。”
她听着行将崩溃,继续更加拼命的摇头。
项桓满屋子抓耳挠腮地徘徊打转,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不知要怎么开口:“我这也是权宜之策,你知我知,不会讲出去的。”
“你若真不放心,大不了……我把这些人全灭口了?”
她一声没吭,还是摇头,险些把软枕摇出一个坑来。
项桓无计可施,盯着她背脊瞧了半天,索性做出让步,“那我负责,我负责总行了吧?”
这回床上的人没摇头了,但她好像僵了一僵,半晌不见有动静。
“这也不行?”他烦躁不安地抓乱发髻,“你想怎么样,倒是说句话啊!”
宛遥险些把自己闷死,脑袋一转侧到旁边喘气,一张脸红得生无可恋。
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蜷缩着去捂脸。
天哪。
真是没眼看这个世界了。
第38章
傍晚宇文钧推门进来的时候, 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隐隐散发着尴尬的画面。
宛遥侧身躺在床,瞧着像是睡着了。项桓则盘膝坐于旁边脚踏上, 一张脸写满了“糟心, 勿问”几个字。
他拿不准这是什么事情发生之后的场景,以及自己该不该识相的回避。于是一只脚踩在门里, 另一只干脆就僵在了外面,进退两难。
“宛……宛姑娘……还在睡?”宇文钧小心翼翼斟酌词句, 压低声音。
项桓一手正搭在膝头, 闻言朝旁看了一眼。
别说他也想知道,宛遥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缩了一下午了, 动都没动过, 点穴都没这么稳的, 可他又不敢凑过去瞧正面。
故而只回他一个眼神:你不知道自己看啊?
“……”
宇文钧讪讪地:“要是不方便,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宛遥其实就未曾睡着,一听他这么说,又怕越描越黑, 赶紧翻身,“宇文将军。”
宇文钧是个很知礼的人,哪怕在一堆山贼里入乡随了俗,也还不忘立在门边朝她作揖, “叨扰姑娘了。”
“不要紧, 我正好睡饱。你有事请进屋讲吧。”
一见她醒了,项桓立马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手在裤子上拍了拍,无所适从地跑到桌边搬了俩椅子。
宇文钧狐疑地朝他投去一眼, 倒也没多说什么。
宛遥的全目光落在他背后神色淡然的姑娘身上,因此作势就在面前的那张椅子上坐了。
淮生还是老样子,一副天塌下来也无动于衷的表情,冷静漠然得像个牵线木偶。
宇文钧歉疚地笑笑:“真是对不住,让姑娘受委屈了。”
宛遥指了指淮生:“她……”
他淡笑着把自己后面的女孩子往前推了下,“她是我家的家将。”
宇文钧的解释比项桓的更加详尽。
南燕撤军的当天,统领西城守军的温仰就如人间蒸发,连他的几千士兵也跟着一块儿不见踪影。回过神来的众人虽明白了事情始末,但由于苦战数月,实在无力追剿,太守将军情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之后,便命大军原地休整。
而项桓自然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一路锲而不舍地追到了恩阳,打听到再过不久温仰会上白石坡的土匪寨子,他们俩就义无反顾地……落草了。
“十天前我和小桓潜进白石寨,入寨有规矩,至少得干一票,这也是为了防内鬼。
“没办法,我们权衡之下只能让淮生出马。原是准备劫几个路上逃难的奸商贪官应付了事,想不到把姑娘你给连累了……”
言至此处,项桓在旁颦眉斥责道:“不是跟你说,去找那些马车内敛,陈设奢侈,带一堆金银细软,一看就像不义之财的人,将他们引过来吗?你怎么把她找来了!”
饶是劈头盖脸地被他抱怨,淮生仍不为所动的解释:“她们家,车子不惹眼,银钱一大堆,还有前朝孤本,上古遗宝。一看就不像好人。”
宛遥:“……”
舅舅们啊……
项桓让她一噎,反倒更火大了,“你傻么,你看她这样儿——”说着把指头对准宛遥,“细胳膊细腿儿缺心少眼儿的,还不像好人?书里的好人都没她长得端正。
“你就算拿把刀放到手上,她也没那个胆子去杀人!”
宛遥默默地垂下了头。
心想:其实是杀过的。
然后就更内疚了……
淮生出任务前他们并未教过这些内容,一时显得有点无措,茫茫然的去看宇文钧。
“将军……”
“好了好了,没关系。这也不能全怪你。”他宽慰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再转而望向众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先想想要怎么解决吧。”
宇文钧自怀中抽出了一卷略微泛黄的地图,“我把山寨的布局图拿来了,大家商量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如今,宛遥姑娘一家子都在寨子里,原计划有变,总得想个法子把她们送出去。”
说着,他将地图铺开在桌上,星罗棋布的房舍连接着四面八方的群山。
旁边的两个女孩子都凑了过来,唯有项桓散漫悠闲地坐在一侧玩枕头。
“这是我们所在的地方。”宇文钧指了指其中的一座小茅屋,在西南角,四处紧挨着数间房舍,“这是关押几位夫人的地方,在最南端。从此处过去大概半柱香的脚程。”随即他食指又一转,挪到东南边的一个小点上,并轻叩两下。
“而这里,有一口枯井,用树枝遮掩着,是寨子里为以防万一特地留的隐蔽出口,可直通向山外——”
“此地就是我们最终的目的。我们需要把你、几位夫人同伴当从这处带离。”
他用食指画了一个圈。
宛遥轻轻颔首,所有人中现目前最不了解地形方向的就是她了,只能靠这张地图勉强熟悉周围环境。
宇文钧见她看得认真,出声解释,“不要紧,反正小桓把你留在身边了,到时候找个理由带你出去逛逛,应该不难。”
她顺从地冲他一点头,随后又想了想,“是要趁夜走吗?”
项桓玩枕头的手一顿,忽然说:“不好。”
“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几天,你们提早走了,他们必然会起疑心。”
宇文钧表示赞同,“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向宛遥解释,“五日之后,温仰会带人前来拜码头,本来我们是打算在酒宴上下药,届时趁机取他首级,现在可能得兵分两路了。”
宛遥问道:“怎么兵分两路?”
“温仰上山,寨中大部分的人会去聚义厅,四周戒备必然松懈,这个时候去救人能把损失降到最小。我会派淮生来与你交接,由你换上她的衣服。”
她愣了下,指着自己,“我?”
“嗯,不错。”宇文钧肯定道,“我路上想过了,你们俩的身形相仿,年纪也差不多,是最合适不过的,自明日起我会让淮生蒙上面巾,借口出疹子。
“她平日话本就不多,你装她很容易。”
项桓把软枕抱在怀里,闻言皱了下眉头,“你想让她去放人?不行,太冒险了。”
“没办法,我们的人手不够,”他依旧坚持,“淮生只有一个,要救的人算上护卫侍从大大小小得有二十多,她要去厨房下药,还要去引开看守,根本分身乏术。必须得有人前去正南方向把人带出来。”
“可是她……”
宛遥犹豫片刻,居然在这段凌乱仓促的计划中听出了熟悉感,那种被委以重任,泰山压顶的紧迫令她不自觉打断:“我……可以试试。”
随即,又改口:“我能办到的。”
项桓转过头去,怔忡地看着她。
宇文钧也愣了一下,倒是很快笑起来:“你别怕,淮生手脚很快,她忙完会来保护你。”
“不过你要记住,出了山,千万别回头……我们这一行几乎没有增援,倘若再跑回来,那就真只有送死了。”
“是什么意思?……难道来围剿叛军的,只有你们吗?”
他在宛遥疑惑惊讶的神情里解释说:“新城死伤惨重,根本分不出多少兵给我们。”
说简单点,他们俩这次,其实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在屋内一片黯然寂静之际,远远的,某小哥不依不饶的声音再度响起:“阿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