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璠听了就是一惊,能让她爸怔到的东西不多,定是那小祖宗又开始搞幺蛾子了,但她翻遍家中上下都没翻出那劳什子的黑皮文件,越是找不到,她越睡不安稳。
她想不通,赵伏波宁可被羞辱也来拜年,又是什么事父亲要瞒着她,魏家三代就她一个继承人,有什么事是她帮不上忙的?
好不容易请人过来一趟,尽耍花枪,叫滚就真滚,魏璠十分肺疼,撑着头问道:“我最近半私人性质的场合有哪些?”
秘书对答如流:“有个傲峰二季度例会趴,地点在三环璧水湾,只请了业界,没有圈内人。”
“给她送份请柬。”
没等唐秘书着手去请,魏璠忙完工作,开车回到宣义三环外的璧水湾泳池别墅,意外见到门口候着的某个身影。
日头烈,她避在老榆树的荫凉下,单膝触地,手里是一小袋即食猫粮,几只毛色斑斓的野猫往她手里钻,其中一只吃饱了就抱着她裤腿咬。野崽子没剪过爪子,被勾得疼了,她拎起那只的脖子,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
她稍微偏过头,魏璠才看清她。
直到现在,魏璠印象最深的还是她十几岁短发抹摩丝的亮丽模样,这几年蓄了长发,也没见过她将头发散下来。此时一阵风拂过,几缕发清汤寡水垂在她脸侧,加深了眉眼间的阴影,挑眼看人的时候,显得格外阴柔。
唐秘书还是说保守了,才一照面,魏璠就将化妆室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心思全跑偏:“你出门照过镜子没有?”
“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赵伏波轻描淡写,“就是因为自知,才不会流俗。”
魏璠无端想起怀钧早期急速扩张时,出过不少面容俊秀的苗子,但大红大紫之后,过分依赖镜头与物质,矫饰美丽,沦落庸俗油腻,逐一陨落。
在这一点上,真是拍马都及不上他们的顶头大老板,不论十几年还是几十年,赵伏波依然叫人体察到某种不着行迹,超脱躯体的美,如果不是身份限制,应该办个公开课,传授一下美学之道。
魏璠突然福至心灵,想起一事:“是你叫姜逐改动那个编舞的?”
赵伏波没有否认:“哪有那样廉价贩卖荷尔蒙的,尽是亏本买卖,真正的万种风情,只需要一眼。”
魏璠打趣:“你亲自授课?”
赵伏波居然回了:“对,身体力行,开灯教的。”
魏璠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再意识到时顿感痛心疾首,她老农民容易吗,八百公顷的田就种这么一颗玉白菜,饿了施肥,病了打药,结果一个没注意,叶子都黄了!话到嘴边又不知骂什么,赵伏波看出她如鲠在喉,指节顶着鼻尖,轻轻笑了两下。
“璠姐,三年内,我等着你来找我要他的演唱会票。”赵伏波语调柔和而自信,“会给你留V座的。”
她既然这么说了,由不得人不信,魏璠摇头,不知是无奈还是好笑,把车钥匙扔给生活助理,上前摁密码开门。
赵伏波屈起胳膊,将猫放到臂弯里,猫头被她撸得乱七八糟,扑腾爪子,喵喵乱叫想要逃离魔掌。
魏璠左右张望一番:“侯二不在?”
她这么问,是因为侯二是个很没有动物缘的人,就是一大个儿的狗熊,朱定锦那个小区二楼的大黑狗见了他就狂吠,侯二原先不曾理会,后来被三楼住户投诉扰民,才抽了空蹲在防盗门前,伸手传过绿锈的门框,朝狗头拍了一巴掌……此后,那狗尿尿都不敢往他门口抬腿。
这么多年他始终形影不离护卫左右,托他的福,赵伏波周围根本没小动物亲近,乌龟装死,鱼翻白肚,小强都不安窝。
“他去丞城了。”赵伏波捏着猫后颈,往路边放生。
魏璠奇道:“你把他派那么远做什么?”
“有个人物,要他代我见一见。”
魏璠又操心了:“保镖讲究的就是二十四小时近距离,都跨省了还贴个什么身,有什么能比你安全更重要?”
赵伏波短促笑了一下:“还是有的。”
魏璠听了心悸,守望拆团过后,原纪唱片消停了一段时间,汪文骏咬过一次鱼钩子,决计不动嘴了,原彩旗留下的元老们压不住太子爷,汪文骏却有他歪门邪道的法子——昏君佞臣一家亲。
总以为她搞定了就功成身退,没想到还死磕不放。
“你还盯着宾云,八年前不是清干净了么?”魏璠开了门,给她找鞋,“那边是有点鱼龙混杂,但并非全无章法,原纪吃了亏,不会再送命了。”
赵伏波拍着身上的猫毛,不可置否。
“在听没有?”魏璠一见她这样子就知道是左耳进右耳出,把拖鞋丢到她脚下,“脚抬起来!”
赵伏波慢悠悠地套鞋:“哪有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看见蛛网上挣扎的虫子,就说这网真密,连这么小的虫子都能捕捉到——然而更多的虫,大到能撞破蛛网的虫,勾结蜘蛛的虫,无数的虫,还在黑暗森林中肆虐。”
“倒不是能者多劳,只是它们撞到我脸上了。”她说,“就稍微勤劳一点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刚从每月一次的梁山上下来……
第60章 雏菊
赵伏波心安理得地占据了一个次卧,生活用品都是现成的,侯二不在的情况下,没有哪儿的避风港比魏璠这里更安全了。
魏璠签了斯导大投资新戏《万眼》的合同,在二楼背台本,赵伏波洗漱完,披着潮湿的头发,窝在客厅昏昏欲睡,角落里一张老唱片咿咿呀呀地唱,冷气沉在一楼,有些冻人。
等魏璠忙完下楼,已是傍晚火烧云,她走到楼梯口被扑来的凉尘气一冲,打了个喷嚏,连忙调高了温度,一眼瞧见赵伏波睡在白绒沙发里,稍微有些蜷着,坐过去试了试她额头温度,没发觉有异,反倒把人惹醒了。
醒了也不起来,只是很低声底气地叹一声:“关了那片儿吧,吱吱呀呀的,欣赏不来。”
魏璠起身去停了唱片,嘴里却一刻不停地说教:“这可是我妈的珍藏,市面上绝版的,你一个搞音乐的,怎么一点研究都没有。”
赵伏波仰头笑:“我对音乐有研究啊,我研究怎样把它们变成资本。”
她弓起来时露出一小截脖颈,又因为沾到了冷很快低回去,魏璠目光神游地盯她,思索着唐秘书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这钱眼子里泡出一副没肝没肺的壳子,好不容易看上个佛,估摸着也是生平仅有了,别给她折腾散了。
万事要起个话头,魏璠装作若无其事翻找碟片:“佛团巡演录制的现场你看没看?”
“没。”赵伏波半阖着眼,不怎么关心的模样,“预热场而已,陆沉珂盯着他们呢。”
魏璠又吃惊又意外:“陆沉珂?你说得动他跟团?”
“不是我的面子,褚沙白是他内定的弟子,他自个记挂。”赵伏波道,“不过小老头倔,褚沙白没想到拜师那茬,他也不提。”
魏璠眉头一跳:“没想到拜陆沉珂,怎么着,他想自力更生?可真禅性。”
赵伏波哼笑:“褚沙白?他不能算佛吧,武僧差不多。”
魏璠找到了碟,装进DVD播放机,拾起遥控器坐回来:“给你好好看看。”
赵伏波一下子坐起来:“我们公司还没开始搞正版呢,你这边盗版就出来了?”
茶几上摆着几片瓜,魏璠顺手端了盘子塞她怀里,拿遥控器装腔作势点了点她:“对,就是要断你财路。”
“不厚道啊。”赵伏波咬了一口瓜,“唔,这个不甜,谁买的炒谁。”
“行了,我有个助理追佛团,私人录制的,你放一百个心,不外传。”魏璠一边坐回来,一边调高音量。
赵伏波够不着茶几,将瓜盘放到地毯上,听到群迷山呼的尖叫只觉耳疼:“快进。稳的不看,你直接给我看哪儿出问题了。”
来璧水湾之前,赵伏波已经做好观摩影后近期参演的院线大片的准备了,魏璠热衷于让她品鉴一下自己的新作,是不可能因为出于“关怀他人私人感情”就播姜逐的巡演视频,除非当中出了需要她过目的问题。
碟片挑的这一场是佛团在楠平的演唱会,三个小时基本零失误,姜逐与褚沙白本身自觉性非常强,又经历过人气下滑的懈怠期,是从散沙中精炼出的两个人,日常训练不需要人催,团队平衡,舞台完成度十分高。
一流的场地,一流的团队,还有个金字塔自掏腰包跟机,这要是还能黄,别去十月盛典了,丢人。
问题出在返场,新专里的歌《无理取闹》高潮部分有一段rap,魏璠回放,点了点屏幕:“你听这两句,彩排的时候没人通报,估计是现场改词。”
赵伏波略微支起身子,认真听完,眉头跳了下,似笑非笑“哦”了一声。
语速不快,但踩入了万千怀钧艺人都不敢碰的雷区,虽不是明说,却也差不多了,留心就能发觉,这是在抨击怀钧集团利益至上的制度。
丁一双与郑隗的逝去,郭会徽的被迫谋生,统统化作抵抗的原动力,那些潜藏的因子如蛰伏的野兽,在短短的两句话中,如山洪暴发。
进度条尽了,赵伏波突然发笑,她似乎还很期待:“好,亮爪子了呀。”
即便知道她对未来天王的容忍度很高,魏璠还是觉得她心太宽:“你真不怕他跳槽?”
赵伏波就笑笑:“我定下的违约金,他赔不起的。”
魏璠瞧着她,仔细斟酌,才开口触及某个话题:“其实你如果……把身份放台面上讲,他念着情分,应该会签死契。”
赵伏波皱了皱眉:“我不喜欢在商场上捆绑情情爱爱。单纯一点,拿钱说话。”
“这就是你不泡旗下艺人的理由?”魏璠作势拍了一下她的背,“微服私访过没有,想得你青眼的可不在少数。”
“所以?捧一个人需要大量财力物力,仅凭一张脸一具躯体就想上位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来取悦我,然后把资源轻轻松松给他们糟蹋掉?”赵伏波轻微摇头,“我是个商人,重利,小孩子们的爱慕,笑过就算了。”
完了又特别欠地道:“我也不想的,所以让访风去挡挡,有什么办法。”
下一秒她耳朵就被揪了,头顶一个夹杂磨牙的声音:“也顺便挡我?我打你家的电话,十有八九都是赵访风接的。”
力道虽不大,但识时务者为俊杰,赵伏波顺从地哄她:“不,您是我谁啊,亲姐姐,云泥之别,您别断章取义,对了号就入座。”
好话说完,耳朵被放开,她又威武不能屈地躺回去。
魏璠牙痒痒,不承认那一声“亲姐姐”叫得她心花怒放,知道她兴致来了,对谁都这样,小情话一套一套的,逮着人心窝子戳。
她啐道:“你们俩谁包谁,他被你迷得走不动道儿了吧。”
“哪有,我还指望他给我赚零花呢。”
赵伏波懒懒散散的,一盘瓜俱啃了个瓜尖尖,然后专心致志等晚饭。
结果没等来个好,请来的大厨擅做西餐,生冷食材居多,不合胃口,赵伏波吃了两口就停了刀叉,自行上楼去酒柜点了一瓶干红,让佣人倒入醒酒器。
魏璠慢条斯理吃掉半个小时,才去二楼封露台寻她,赵伏波已经喝下去小半杯,这让人有点出乎意料。魏璠知道除了必要的应酬,她不碰酒,抽烟都是在人面前,一个人的时候基本不点烟,更不会有“小酌一杯”的情操,是以魏璠的第一反应是她碰上事儿了。
自过年就压在胸膛里的黑皮文件,与最近的事纠纠缠缠,拧成了一锅干咸菜,毛齁齁地梗在心里,魏璠几次咬牙切齿想将之一锅倒了,却粘连地下不去手。
到底将赵伏波看作什么,她也说不清,只知道她得管着她,看她长大,看她老去,看她平安喜乐过完这一辈子。
赵伏波手捻着杯脚,目光越过几丛绿植,停留在后院波光粼粼的泳池,她酒品不差,与其说安静,不如说冷漠。然而很快耳根就难讨清净了,魏璠过来衣袂带风,连珠带炮砸下一堆问号,将她从沉思中炸回一方天地:“你到底让侯二干什么去了?见谁?你给我爸的是什么东西?你打算怎么打压原纪?你别装,你喝酒就是有事。”
赵伏波张了张口,然后说:
“我消食。”
魏璠给她顶了一下,逼人的气势仿佛被腰斩。
可她很快重振旗鼓,太多的事情,太多的问题,她恨不得把这个人掰扯碎了,每寸心都好好翻查,对她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那行,咱们从头掰,我爸一直怀疑丁一双车祸是你做的,还有郑隗……我想原纪那边也一定是这个说辞,你的呢?”
赵伏波低头笑了两声。
“这不是开玩笑,看着我的眼睛说!”
赵伏波就抬眼,笑容淡到无痕:“都说是我杀的,那就是我吧。”
“伏波,他人说他人的,我信你的。”魏璠说,“我知道你有责任,但不是杀人的责任,否则没命的不止这几个了。”
赵伏波垂头注视着自己的手指,失笑:“你都这样偏袒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有那么一刹,魏璠只觉时间结冰卡壳,满腔怨怒消失无踪,她抿了抿嘴唇,伸出手,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她后脑勺,“你一直是天使。”
对面那双瞳仁忽然颤了一下。
辱骂与诽谤都视同无物,这样温柔的一句话,却涌出那么多痛来。
她垂眸,放下玻璃杯:“不是了。”
“伏波,伏波!”
赵伏波说完话转头就大步往屋内走,魏璠惊诧她怎么突然闹起脾气,放下酒杯追在后头,一路跟进了拐角的洗手间,只见她躬身打开水龙头,将晚上吃的沙拉全原封不动返还出来,混合着红酒,仿佛往下吐血,简直有点惊悚了。
魏璠头脑空白了两秒,都忘了扶她,多眠、呕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震惊一闪而过,脸色迅速凝重下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