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珠——泊烟
时间:2018-10-12 09:45:54

  他若有幸继承皇位,广陵王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到那时,徐氏便是太后,地位还在中宫皇后之上。
  因此,他不得不慎重地调查一下徐氏。不能让一个别有居心的女人,来辅佐储君。
  这时,东宫的宦官进来禀告:“殿下,崔主簿奉召前来。”
  李诵放下笔,说道:“快请他进来。”
  崔时照穿着官袍走入殿内,发现殿中竟然一个侍从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奇怪。他行礼说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召微臣来,有何要事?”
  李诵看着眼前如芝兰玉树般的年轻人,叹息般地说道:“子瞻,我有件事不知道该和谁商量。想来此事应该也与你有些关系,你先看看这个。”
  他把信件递出去,崔时照恭敬地接过,迅速地浏览信中所言。
  待看到落款的时候,他暗暗吃了一惊。这是云南王妃写给太子的亲笔信,前半段提到当年跟舒王妃的恩怨,其中说明两人都不承认指使过那名婢女,后半段则要太子重查当年太子妃萧氏一事。
  崔时照有些不明白,家中众人早就认定是舒王妃指使婢女推了云南王妃,造成当年云南王妃远嫁,舒王妃代为嫁给舒王。可照这信中所言,却像另有隐情。这两位虽都是他的姑母,但他打小在外读书,感情也说不上有亲疏之分,尚且比较客观。
  “云南王妃之所以写这封信给我,应该是对当年的事有所怀疑。”李诵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怀疑引起她们姐妹误会的那件事是母后指使人做的,想让……云南王妃远离都城,去我彻底看不见的地方,好断了念想。可母后已经故去多年,我自然问不到答案。想来想去,或许还有一个人知道内情。”
  “您是说,徐娘娘?”崔时照立刻想到。
  先皇后原先一直不怎么看重徐良媛,后来竟然将她引为亲信,甚至在临终前,也只有徐氏侍奉在侧。料想徐氏为了取得她的信任,一定付出了不少努力。
  李诵点了点头,眼里凝了几分冰霜:“她应该不止是知道内情这么简单。我能用的只有詹事府的人,但他们现在也都避我不及,只能委托于你。我想让你帮我查查,当年太子妃究竟是真的与人私通,还是被人陷害。”
  众所周知,延光一案,是由如今的京兆尹曾应贤告发的。当时在朝堂和整个都城,掀起了滔天巨浪。可是在那之前,贞元帝已经收到过数封密信,说太子妃萧氏行为不检,与延光长公主一起,同多名朝官行苟且之事。
  告发的次数多了,也引起了贞元帝的主意,派人暗中调查,才有后来孙淼那件事。
  密信的事,李诵一直都知道,可他以为是舒王那边的人设下的连环计之一,未曾细想。可现在,他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李谟安排曾应贤告发姑母行厌胜之术,目的是扳倒公主府。可针对萧氏的那些密信,更像是挟私报复一样。李谟的确痛恨公主府,但与萧氏有私情也是真的。
  那日在御前,李谟对舒王妃极尽掩护,尚有几分恩情在。更别提当年萧氏还曾为他生下一子,他就算要对付公主府,也不会不顾念那个孩子。
  当时外头那些中伤萧氏的流言蜚语,与其说是激怒李诵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倒不如说是激怒李谟,让他不相信萧氏腹中的孩子是他的亲生骨肉。
  其间种种,都不像是一个政客所布置的计划。所以李谟才要查。
  “微臣定当竭力而为。”崔时照俯身拜道。
  崔时照走了以后,贞元帝身边的宦官来传了一道口谕。口谕上说,要李谟五天之后,代天子去往城郊的太庙斋戒祭天,祈祷国泰民安。一应事情交由太常寺来打理。往常代太子祭天也是常有的事,可这个时候离宫,总觉得不太妥当。
  李诵先领旨,然后问那名宦官:“不知圣人的身体可好些了?几时能够恢复朝议?这几日,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我也见不到他的面。”
  那宦官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只是来传旨的,并不知道这些。殿下还是问别人吧。”说完行了礼,就匆匆退出去了。
  这样更显得此事有古怪。天子的身体状况不明,却要他这个储君离开宫中,到城外去祭天。按理来说,就算天子的身体不好,也该告诉他,让他代行监国才对。莫不是调虎离山之计?
  “来人啊,去传广陵王进宫。”李诵高声说道。
  *
  虞北玄上回在河朔的差事没有办好,进都城以后,免不得被李谟一顿臭骂。为了重新赢回李谟的信任,这回交代他办的事情他便格外上心,反复在城中各处检查,生怕出纰漏。
  常山跟着他鞍前马后,辛苦的时候也会小声抱怨:“若是陈海也在就好了。”
  上次陈海在虞园中了李晔一箭,伤势不轻,几乎整条手臂都废了。用他自己的话来形容,那个射箭的人,箭法又狠又准,竟然穿过前面几个士兵,差点将他钉在了墙上。那臂力,委实惊人。
  就虞北玄所知,当年白石山人年轻时惯用的铁弓,据说就重达百斤,曾经在战场上一箭击穿五个人,被传得神乎其技。因此有如此箭法的人,应当就是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玉衡。
  广陵王倒是真看重李晔这个内弟,竟然把身边的第一谋士派到河西去,搬走了他的秘密粮仓不说,那支突然冒出来的流寇,打法诡异,估计也是他们的手笔。
  虞北玄现在倒是很想亲自会一会那个玉衡了。
  “这几日,王承元可有什么动静?”虞北玄问道。
  常山回答:“与从前一样,出门交游,时常流连在酒楼和花楼,十足的纨绔子弟模样。”
  “你把他盯好了,可别小看这个人。”虞北玄吩咐道。
  王承元以前在鸿胪寺为质的时候,就好风月之事,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无能。可是他一回到藩镇,就露出了卓越的军事才能。有这个人在,东宫相当于多了一个助力。举事之时,也会成为他们的障碍。
  站在这城楼上,俯瞰长安城。四四方方的市坊,宽阔笔直的长街,犹如棋盘一样。而其中的千家万户,便是棋盘上的棋子。从这里一直可以看到皇城高耸的钟楼,乌瓦上洒落着金色的光辉。
  “近来城中可有何异常?”虞北玄抓着城墙上的狮头浮雕,又问到。
  “除了崔家和李家前后出城以外,别的就没什么了。”常山如实回答,“那两位倒是人精,似早早听到风声,想着法让全家都逃出去了。不过若没有您的授意,他们也没办法走得那么容易。”
  那日李晔带着嘉柔出城,虞北玄恰好就在边上看着,是他示意那些人放行的。现在四方城门都已经换成了舒王的人,目的就是到时方便控制城中的局面。
  她离开长安也好。城中一旦乱起来,谁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而且今日,圣人让太子代行祭天的口谕应该已经下达了。这么算起来,就是还有五日。
  五日之后,成败自然就见分晓了。
  “什么人!”常山忽然叫了一声。
  虞北玄在专注想事情,没有注意到身后,闻言惊了一下,猛地回头,看见一个人正慢慢地从阴影处走出来。他十分瘦削,身子犹如竹节一样,但眉目如画。袖子被城楼上的风吹鼓起来,反而添了几分飘飘然的仙气。
  “你是怎么上来的?”虞北玄很意外会在这里见到他,皱眉问道。
  常山下意识地挡在虞北玄的面前,虞北玄将他拉开:“无事,我自己能够应付。”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常山也不知道为何有点怕眼前这个人。他看起来明明很瘦弱,眉眼温和,就像个普通的书生,可常山却有猛虎立在眼前的感觉。
  李晔一只手背后,一只手置于身前,对虞北玄笑道:“使君,不知现下是否有空,我们单独聊聊?”
  虞北玄眯了眯眼睛,审视着他。
  这世上敢这么单枪匹马来见他的人已经不多了。虞北玄骨子里是个爱才重才的人,这么多年花费最多心思的便是搜罗人才。在他眼里,李晔也算个人才,至少一举及第,选官还能入大理寺。多少人在他这个年纪都做不到。
  只可惜两人身份立场皆是相背,做朋友都不太可能。
  他越过常山,走到前头,对李晔说道:“虞某自当奉陪。”
  此处城门唤作明德门,是长安城的正南门,有五个门洞,乃是四方城门之中规格最高的。天子祭天时,由皇城经朱雀大街,由此门而出,前往郊外的圆丘。除此之外,久旱之时,也做祈雨之用,所以又叫太阳门。
  城楼之上,视野开阔,劲风猎猎。虞北玄和李晔一左一右地站着,起先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常山在城楼的墙边站着,望向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样两个人会并肩站在一处。
  终于李晔侧头,先开了口。
  “使君觉得,太子和舒王这一争,最后会是谁胜?”
  虞北玄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淡淡地说道:“成败不就在你我这些人的努力吗?胜固欣然,败亦不可惜。人生在世,不赌一赌,怎么知道结果?你今日来找我,不会是为了东宫来求和吧?”
  他这是赌徒的心理,每个从底层上来的人,没有任何背景,都会试图通过这种极其冒险的方式,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古往今来,有许多人胜了,也有许多人败了。
  “看来使君对自己的布局很有信心。不知那城外的五万精兵,准备何时进城,又要如何与陈朝恩的神策军里应外合?”李晔笑着问道。
  虞北玄听完,心中大惊。城外的精兵,极其隐秘,怎么被他们知道了?还有陈朝恩这步暗棋,应该是埋得很深的,居然也提前暴露了?但他面上不动声色:“不知你从何处听得这些捕风捉影的谣言?”
  “是不是捕风捉影,使君心中应该很清楚。”李晔说道,“这盘棋,双方各执一子。但你们的路数,东宫已经知道了八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重新审视这场胜负。倘若舒王失败了,你的前途也将尽毁。你努力了十几年得来的这一切,都会灰飞烟灭。你不考虑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如果我是你,不会孤注一掷。”
  虞北玄的面色冷了几分:“难道不是你们东宫自知兵力弱于舒王,故意说这一番话来诓骗我?众所周知,东宫在长安城中的兵力,只有神策军的那一半,还不到五万人。舒王的人马可是二倍于此,怎么看也是舒王的赢面大一些。而且你们如果有必胜的把握,也不必派你来做说客。”
  这人虽然出身不高,也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头脑清楚,是个非常杰出的将领,否则舒王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李晔不慌不忙地说道:“使君应该还记得当年的玄武门之变吧?那时太子一方也在朝中和兵力上占了上风,最后还是太宗皇帝取得了胜利。纵观史书和兵书,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事情不胜枚举。看你这几日一直在城中加强巡防,想来心中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使君觉得,我们还可以继续谈么?”
  李晔把选择权给了虞北玄,虞北玄却沉默了。
  诚如李晔所说,他们看起来人数占优势,但天下民心终归是在太子那边的。就算逼宫的计谋得逞,要稳定天下,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首先河朔地区,就是最棘手的。他们距离洛阳很近,洛阳一旦被破,长安被会受到威胁。
  到时候舒王登基,各地节度使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而不愿起兵勤王,那么长安城恐怕也守不住。
  所以连虞北玄自己也不知道,这场豪赌的输赢。
  “虽然我算不上是正人君子,也知道不事二主。你要我背叛舒王,投靠广陵王,我便是个叛徒,广陵王就敢放心地用我么?只怕我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李晔点了点头:“使君的顾虑,我自然明白。所以我刚才说的是留后路,并不是要让你彻底背叛舒王。你知道东宫太子一向宽仁,他登基之后,不会对藩镇采取太过激进的措施,你只要不起兵叛乱,可以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淮西节度使。也许这与你所想的想去甚远,但我们谁都看不到十年二十年后的事。因此我觉得,眼下这于你不算是损失。”
  虞北玄被他说得有几分动摇。
  这个人真是善于布局的高手。先是将他们这边握在手中的底牌亮个干净,让他没有谈判的筹码,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牵制中。而后用这样折中的方式,说服他与他们合作。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今日两人谈话之事,恐怕也会传到舒王的耳中,到时候他便里外不是人了。
  “说吧,你要我做什么?”虞北玄妥协道。
  李晔凑到他的耳边,对他说了一番话,然后便行礼离去。
  常山这个时候才走回虞北玄的身边,他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两人的谈话,不由地问道:“主上,那个人都跟您说了什么?”
  虞北玄望着头顶蔚蓝的天空,生平第一次觉得,像被人困在山谷之中,举步维艰。这种感觉大体跟上回广陵王出征河朔,知道他要暗算自己,却又要应对三镇兵力时差不多吧。
  “东宫那边好像知道了我们的布局,想要我投诚。”虞北玄平静地说道。
  常山吃了一惊:“可,可您是舒王的人啊?咱们辛苦了这么久,难道是为他人做嫁衣?何况,您之前还暗算过广陵王,他们能摒弃前嫌,相信您吗?”
  虞北玄摇了摇头,手拍着栏杆:“你以为他今日来找我,就不会让人看见吗?说不定此刻都已经传入了舒王的耳中。大战在即,谁都不敢掉以轻心。舒王本就多疑,对谁都无法全然信任。他们的离间之计,逼得我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那,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常山问道。
  虞北玄负手走下城楼,说道:“备马,去舒王府。”
  与此同时,李晔在正德门城楼上私下与虞北玄见面的事情,果然通过齐越之口,传入了李谟的手中。彼时李谟正在给笼子的鸟儿更换鸟食,闻言只是笑了笑:“他们果然还是很看重靖安的,觉得本王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齐越在他身后说道:“可属下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难道不是如此吗?”
  李谟回头看了齐越一眼:“你记住一件事,在这个世上,任何人和事都没有绝对。你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我的确看重虞北玄,给他将功赎罪的机会。但我也留了后招,派人去淮西抓他的老母亲。万一他敢有二心,我不会客气。”
  齐越以为自己参与了舒王府所有的事情,没想到舒王竟然还背着他做了这些,脊背有种发凉的感觉。果然如他自己所说,不会把所有筹码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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