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俞凝望她,淡声道:“何事。”
“臣妾的母亲想请旨去甚州开荒耕地,她虽是女子,却心有宏志,不怕艰苦,愿报效朝廷……”
盛俞已知这其中的道理,他知晓这是薛盈为他改革而做的付出。薛盈禀完,一双桃花眼里小心翼翼,唯恐再惹他怒,她求助似的望他:“陛下,您同意么?”
“朕斟酌后再拟旨。”
“臣妾代母亲谢过陛下,臣妾还有一事。”
“说。”
“臣妾在景北别院受惊,不便侍奉陛下,后宫虚空……”心口的话似万钧重,薛盈道不出,她紧捏着袖中的手帕,手指痉挛般搅缠,指甲狠抠到皮肉,在那一丝疼里,她垂首,“请陛下充盈后宫吧。”
她的下颔被一把抬起。
这次盛俞用了十分力,她疼到蹙眉。
“朕与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么?”盛俞紧盯她,双目里有熊熊烈火,他朝身后吼了一声,“都滚下去。”
宫人悉数退散,盛俞道:“你再说一遍?”
薛盈迎着他目光:“臣妾请陛下充盈后宫。”
她忍着眼眶里的泪,“嫁君二十七日,臣妾悟出一个理。天子妻妾,于国有责。臣妾无开疆扩土之能,只有随君共苦之心。外邦崛起,富国阑珊,时绌举盈,陛下心系万民,臣妾的付出只是绵薄微渺。历朝圣训里,帝王妻妾关乎朝堂,陛下可以娶妻立后,广纳新人,这样于治国掌权不是更有利么。我不求圣心独宠,只求你不为难。得失枯荣,伴在君侧,足矣。”
盛俞一言不发,薛盈从始至终垂着头,可他瞧见地砖上的那一滴晶莹,不是雨,是她的泪。
第22章
盛俞吼着宫人递伞,撑伞握住薛盈的手臂拉她走入雨中。他一言不发,疾步将她送回了披香宫,油纸伞偏向的全是她那头,他被淋得稀里哗啦,将薛盈送到檐下便再入雨中离开。
闵三与一众宫人惶恐地追随在后,盛俞恼怒训斥:“监正王阁璧预测出的是什么鬼天象?今年的俸禄都别想领。”
盛俞的暴躁与他的内心相反。
他心内无比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于文武大臣面前是爱民如子、待臣亲和的皇帝,但他却是十足的一只笑面虎。谈笑里顷刻可以杀人的便是他,登基之日起便雷厉风行控制了宫中禁军的也是他,他凭借这身体记忆里先帝给的密诏号令了忠臣效力,但摄政王掌权时的余党却仍未肃清。
秦王是一个,还有无数他尚不确定的党羽,甚至他试探与历练了盛秀许多回,才逐渐放下那份警惕防备。
他如果充盈后宫,于掌权有利,更可以顺着揪出心怀叵测的那些余党。薛盈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但他今生为帝的使命必须是让这个国家一夫一妻,消亡这些奢靡荒.淫。
这事儿仿佛不曾发生,薛盈没有再去建章宫请罪,盛俞也每日忙于政务,两人不相见已有三日。
盛秀下了朝便跟随盛俞来到勤政殿,他问:“这几日薛贵妃养病不出宫门,母后毕竟还是担心她身体,皇兄,贵妃可有大碍?”
“朕忙于政务,只听宫人说了没什么大碍。”盛俞道,“你坐,淮户水患这急差朕派刘全去可妥当?”
“承启十二年间刘大人便治水有功,皇兄派他去最妥。”
盛俞笑:“朕知你熟悉朝中官员,所以才过问你意见。”
盛秀绽起笑,摇头道:“皇兄才是这天下之主,皇兄为国操劳,臣弟与百官都看在眼里。”盛秀踟蹰道,“皇兄方才还没答复臣弟呢,贵妃真无大碍?她为母后操劳险些遇害,幸得皇兄宠爱,亲自策马救下贵妃,这份情母后与臣弟都看在眼里……”
“你忘了,朕那日与习韫、卫将军等几个武将在谈骑术,也真是凑巧。”
盛秀这才恍然,虽然皇帝说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但他点头道:“如此便好,自古帝王怎能对后妃太专情,皇帝的情是江山与万民,臣弟还怕朝中因此而非议皇兄。”
盛俞也附和颔首:“朕也有此一虑,若真如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皇兄下旨选秀,充盈后宫,什么谣言都不攻自破。”
“可行?”盛俞疑惑问道,他瞧见手边奏折紧要,一时已忙起了公务,吩咐盛秀,“去把刘全给朕叫来。”
盛秀本想再提这选秀,见盛俞脸色凝肃,便只能去办了差事。午时,盛秀忙完将此事说给了许太后,许太后听罢欣喜。
“你皇兄果真这般说的?他这是松动了啊!”许太后已开始筹划起来,“薛贵妃尚在修养,无人侍奉陛下,你皇兄都动摇了,是该招些贵女入宫了。”
此事还要再与盛俞详定。
朔阳宫,许太后请来盛俞用膳,提及了此事。
“哀家担心朝中非议皇帝你,你正值青年,龙体康健,那日还策马去寻薛贵妃,那些不知道你是在练骑术的还以为你是专程去救个后妃。如今咱们张罗选秀,这样便再无人非议。”
盛俞似懂非懂般:“这般可行么?儿子以为朝廷之事不是这般就能轻易化解的,儿子不想改多妻制,怕是也不能选秀纳妃吧。”盛俞面色为难,做冥思苦想状。
他自然是故意的。他不会纳妃,只是想寻另一个解决的途径。
许太后说了他是多虑,但盛俞还是做忧愁状。许太后无奈,斟酌片刻道:“皇帝既然还没定主意,不妨让哀家把年龄背景合适的贵女先召入宫?不提那是选秀,等你想提拔她们入后宫时再告诉哀家,哀家来给你安排。”
盛俞双眸一亮,笑道:“如此甚好,还是母后思虑周全。”
从那夜里薛盈主动请他充盈后宫时他便更加明白势必要走上这一步,但他想的不是纳妃,而是许太后说的这个办法。这些话由太后说与由他说全然不同,满朝上下都会知道,这是太后的决定。
盛俞走出朔阳宫,时已入秋,风凉。他乘着月色走在宫道上,望着地面上单独的倒影,问闵三:“贵妃在做什么。”
闵三忙笑:“奴才不知,奴才这就派人去瞧瞧,陛下若不忙政务,不妨亲自去披香宫看一看?”
静夜。
披香宫比这夜更安静。满殿各院的宫人无数,却仿佛因为少了天子的临幸,而萧条冷清了不少。白湘入书房挑了灯,悄声退出出时被江媛拉住。
“娘娘还在看书?”
白湘点头:“从前日里看到今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睛可不得看坏了!”
江媛忧心忡忡:“娘娘看的是什么书?”她不识几个字,只能干着急。
“娘娘不知怎的,从前爱看些话本,如今看的竟全是周朝史册,帝王本纪,还看了兵书、治国要略!”
江媛吓了一跳:“娘娘想做什么?看这些岂不是要掉脑袋的!”
“治国要略我已还回去了,旁人还不知道……”白湘话未说完,忽然便戛声而止,她看着江媛身后的人,忙俯首行礼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江媛也不敢再多言。
盛俞问:“贵妃在书房做什么。”
“回陛下,娘娘在看书,从前日……除了一日三餐,一直看到亥时入睡。”
盛俞独身走进书房。
案牍灯前,薛盈肩搭着披风,在堆积如山的书海里伏案研读。她低垂着头,专注到没有留意到盛俞。
盛俞无声凝望。她低垂的眉眼温婉,时而蹙起黛眉时又娇柔惹怜,她似是遇到不解之处,提笔仔细誊写做下记号,不忘一面小心地吹干墨水。她阖上一本书,抬头想取另一册时望见了他。
半空中的纤细皓腕一时僵停,那双桃花眼生而含情,脉脉无言凝视他时,激起了盛俞心中的保护欲与那夜里的盛怒。
“拜见陛下。”薛盈已起身行礼。
盛俞能瞧见她行动的僵硬,应是双腿久坐所致。
盛俞绕过薛盈,坐到了她方才所坐的那把黄木椅上。臀下椅垫热烫,鼻端书墨与女子芳香入腑,他扫视那些书册一眼,抬头淡淡看着她。
“看这些书做什么。”
“臣妾身为后妃,有许多不解的东西。学无止境,臣妾也想尽力多学一些。”薛盈望着盛俞,没敢说出心底的话。她实则想说,她想多学一点,若有幸可以帮到他呢。
盛俞传来一声哂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薛盈听着这一声笑,已羞愧黯然得无话可说。
她沉默,盛俞心底也生出一股不爽快的情愫来。盛俞道:“充盈后宫就能帮朕集权,利朕亲政么。”
薛盈默了片刻,端正答:“如今看,是。”
“太后打算召些贵女入宫,非选秀,你不必帮忙。”
她挺翘浓密的睫毛在颤,薛盈望着盛俞平静的脸色,心口快被酸涩撕破。她敛眉答:“臣妾谨遵陛下与太后旨意。”
盛俞心头更恼。那窈窕的人婉约垂首,锁骨下的一汪春色若隐若现,她埋下修长的脖颈,颈项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他却看得犹自心怜,也看得欲.火缠身。
但是他恼。
他这举动分明就是变相选秀,虽说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她怎知他的打算,难道她就不曾想过是他要纳妃,就不妒忌?
“遵旨就成了?”盛俞冷声道,“你目无帝王,惹怒朕,岂是这般就能糊弄过去的。”
薛盈抬起头,眼眸里泪光涟涟:“那臣妾该如何做陛下才不再置气?”
“自己想。”
薛盈伤神。
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生而柔美的人,本该清纯惹人怜。却生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与窈窕饱满的身段,盛俞看在眼里,她温婉娇柔得令他怜,也媚骨生香叫他爱。
他心底暗恼:“你就不会哄哄朕。”
薛盈错愕抬起头,眼里的泪一时滑下。她眨了眨眼,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臣妾不知怎么哄。”她急得欲哭,“陛下教教臣妾。”
“朕不会,自己想。”
盛俞待不下去,起身离开了披香宫,他怕下一刻会一把将这身美人骨狠狠揉进身体里。他如今还恼着呢,她不来哄,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评论区,再说明一下女主的性格。
薛盈会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用她所有,与盛俞并肩,携手创他们的繁华盛世。
容许薛盈成长吧,你会惊艳的,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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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许太后第二日便开始筹划着甄选贵女入宫, 她召来薛盈,有意想看看薛盈的反应。
朔阳宫主殿里, 薛盈端坐在许太后对面, 听许太后的指示看那些仕女图。满桌图卷堆积,足有十七幅图。
“这十七名贵女正值韶华, 花开各艳,都是模样与家世上好的女儿家。虽说陛下还没打定主意, 但此事哀家心中有数, 恭亲王也心系陛下,这是他与哀家一同为陛下甄选的。薛贵妃, 你也算是后宫主位, 你意下如何?”
“太后这是为陛下与朝廷着想, 臣妾自当遵照太后与陛下。”
许太后见薛盈低眉顺眼, 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她心里乐呵,指着画卷上说起:“这是宁国公嫡女, 杨招娴。这是宗正之女许如筠,这是卫国公的孙女,许欣曼……”
薛盈一怔:“卫国公的孙女?那不是陛下的表侄女,论辈分她该喊陛下一声舅舅……”
许太后淡笑打断:“是, 卫国公赤胆忠心, 许欣曼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若成了这可是亲上加佳亲。”
薛盈怔忪着,她似是在哪个话本上瞧见, 那书中的男女主角因为亲上加亲而生下早夭儿,那话本的作者道这是近亲可能会有的杂症,但至今鲜有人信,也无人能解。薛盈未多想,周朝自古都盛行这亲上加亲,况且这是盛俞的旨意,不管他最终选不选妃,她也无权干涉。
从朔阳宫离开,薛盈心间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十分难受。她道不清原由,她明明是希望盛俞好,心底见着那些仕女图却是那般地不舒服。
回到披香宫,宫女迎上前来道温氏已在殿中等候。
“娘。”薛盈走进主殿,温氏忙起身朝她行礼,薛盈笑,“还跟女儿见什么礼。”
“陛下待你好了?”
薛盈不想温氏担心,点了点头。温氏笑道:“那便好,你在宫里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让陛下操心后宫诸事。怪不得今日陛下召见了我,答应了你我的提议,将我册封为甚州治农城主,这还是个新鲜官职。”
“真的?治农城主?这是几品?”薛盈惊喜,拉着温氏走进寝殿,母女二人便喝茶边说起来。
温氏道:“不知是几品,娘没有看圣旨,陛下让我准备好便启程。我不太懂农桑,陛下派了四名司农做我的副手,娘打算好好学。”温氏慈爱笑起,“如今真好,娘这把年纪可以重新学新的东西,你在宫里得陛下宠爱,子成也日益学习,忠心侍君。娘这一去啊虽说放心,可还是担心你。”
云姑在旁笑道:“奴婢瞧着陛下待娘娘是不一样的,郡主就放心吧。”
温氏道:“都说红颜易老,我是怕以后这后宫新人多起来,盈盈的日子会不如现在好过。”
薛盈沉默了片刻,温氏自当是不知晓盛俞与太后准备充盈后宫,她未提,只笑:“娘就放心做好这件差事吧。咱们虽是女儿身,可揽了这份差,一定不要教人看了笑话。”
“娘知道。”温氏覆住薛盈的手,看了眼四下,悄声问,“你入宫也有月余,陛下又且只有你一位妃子,盈盈,你可有什么好消息?”
薛盈面颊一烫,自是明白温氏提的好消息是何。她月事刚刚结束,怎会有这动静。薛盈一笑:“娘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自知如何保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