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湘一笑:“如此甚好, 奴婢听说太后还在头疼该如何安排宫殿呢。”
薛盈颔首, 再嘱咐:“事先禀报太后一声,许欣曼是陛下的表侄女,兴许太后会先为她安排住所。”
白湘领命而去。
盛俞来到披香宫时, 正见薛盈拿着芦瓢亲自在为苑中的花浇水。她神情悠娴,似乎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盛俞上前:“你去鹂翠宫、鹂宣宫都安排好了?”
“陛下,两宫有太后安排,臣妾未过去,已经派了白湘前去协助太后。”
盛俞笑:“贵女们住进了宫里,贵妃就不吃醋,不担心朕经过鹂翠宫,什么鹂宣宫。”
倘若说最先听到这个消息时薛盈内心是辛酸的,那经历这次的事后,薛盈已能肯定盛俞待她的这份真心了。她望着他,笑容灿漫:“陛下要去便去呀,这天下都是您的,臣妾身为后妃,不敢有任何阻拦。”
盛俞敛了笑:“你故意激朕。”
他板着脸,看似天威震怒,一双眼眸却一直瞅她神色。薛盈眨眨眼,心头好笑。
她放下芦瓢,昂首望着盛俞:“陛下才是激臣妾。”只是盛俞还是这般凝威含怒。薛盈失笑,昂着头扯了扯他袖摆,软软地喊:“俞哥哥,你莫生我的气,我也不想你去鹂翠宫和那鹂宣宫,贵女们可都比我年轻着,我害怕。”
她在配合地逗他,盛俞受用,他就是想看她示弱娇柔的样子。明明是打算许多时日不理睬她,他却自那夜后忍不住不想再让她难过。
美人在骨不在皮,薛盈却是内外明媚,他只要多看一眼,便受不住待她冷落。
两人一番逗趣,盛俞才说起来意:“齐山郡主后日便会出发去往甚州赴任,朕来告诉你,若你想回去陪伴她一刻,朕让子成送你回府。”
薛盈一怔,笑容明媚:“臣妾多谢陛下,臣妾想回去看看母亲。”
“如何谢。”
薛盈抿唇浅笑:“陛下,要亲亲是稚子撒娇,您是天子,应有天威。”
盛俞被道破,只能兴致阑珊道:“你启程吧,后日一早回来。朕今夜寂寞,不知太后酉时请朕去朔阳宫看什么晚宴,正好今夜里有些乐子消遣了。”
薛盈的笑微僵。她见盛俞面色平常,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您夜里莫饮酒。”
“为何。”
“饮酒伤身。”
盛俞勾起唇角:“朕伤身还是你伤心。”
她哑然,不再隐瞒,直言道:“太后请陛下去朔阳宫,那十七名贵女一定也在场,臣妾只怕今夜陛下没那般好回宫。”
“你终于道出心里话了,这是你心中所想?”
薛盈点头,她脸红,却是继续分析着:“陛下如果要改周朝的婚姻制度,那一定要坚守住呀!”
盛俞凝望薛盈眸里的紧张,低头吻在她额间:“傻盈盈,朕在试探你心里话。今后你心中如何想,便与朕如何说。”
……
薛盈带着白湘与江媛,在薛子成的护送下回了薛府。
夜幕下的皇宫里,朔阳宫一派歌舞管龠。
盛俞坐在高处,殿前月下正有贵女翩跹起舞。放眼望去,端的是红花绿柳,千娇百媚。许太后偏头唤他:“皇帝,这舞如何,可还入得了你眼。”
“母后喜欢,儿子便喜欢。”
许太后挥手招来许欣曼,朝盛俞笑道:“这是欣曼,你应是不认得,论辈分她该唤你一声舅舅,哀家很是喜欢欣曼,你瞧瞧这孩子如何。”
盛俞粗略扫去一眼,配合着太后道了一声“是个可人”。
许欣曼一笑,穿戴与一张瓜子脸甚是明艳动人。她脆声声喊陛下,朝许太后道:“陛下只比臣女大了七岁,这声舅舅可喊不出口,陛下天姿俊逸,方才欣曼都瞧痴了。”
许太后被逗乐,忽有一贵女也起身朝这边款步而来,她朝盛俞与许太后参拜:“见过陛下,太后。家父宁国公杨朔,臣女杨招娴,叩请陛下圣安。”
盛俞未说话,许太后道着免礼:“杨小姐住在哪宫,还习惯么。”
“回太后,臣女住在鹂翠宫,西角二殿。宫里巍峨堂皇,又有太后与陛下两位神仙般的人物,臣女倍感亲切,很是喜欢宫里。”
许太后笑问:“初入宫便倍感亲切,你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就不想家里?”
杨招娴清秀可人,回道:“方才臣女说了呀,太后与陛下是神仙般的人物,母亲平素信神念佛,常将神佛挂在嘴边。因而臣妾见到你们便似见到了母亲般亲切。”
许太后笑出声,盛俞听着如此直白的恭维,也淡淡勾了下唇角。
他这一笑却将殿下那些贵女的目光吸引过来了。本就年轻的帝王,身着龙袍,冠冕束发,俊朗挺拔如翩然公子,却也浑然天威震慑人心。这样的男儿不管是王公还是帝王,都足以牵动妙龄少女的心。
尤其是杨招娴,她只以为这笑是盛俞绽放给她的,痴怔了一瞬间,忙冥思着道:“今夜多谢太后邀请臣女们来朔阳宫见见世面,盛情款待。墙梢月明入尽望,盈盈潋滟夜光好。臣妾与众姐妹都很开心,臣妾回座位了。”
她留意着盛俞的神情,盛俞在她话里确实走了神,杨招娴遂抿笑退下。
盛俞却只是因为听到“盈盈”二字而走了神,他想薛盈,无心再待下去。
盛俞起身与许太后道辞。
许欣曼望着盛俞离开的背影不舍,又讥笑一声道:“什么墙梢月明入尽望,会做几首诗就了不得么。”
许太后责备她:“曼儿,你仔细着,这是宫里。”
许欣曼笑:“侄孙女知道了,多谢太后提点。”
许太后端着笑,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从北过去,出了宫道会有內侍告诉你陛下所去何处,去吧。”
许欣曼双眸一亮,忙行了礼小跑开。
盛俞通向披香宫,途径花园铺砌的太湖石小道时,听见绿丛葱倩处传来一道悠扬的笛音。
所奏之曲是《上林猎马赋》,是先帝在世时所书之赋,由乐师谱成了曲。他驻足听罢,勾起了唇角。
他朝闵三道:“不知是谁人在此奏笛,竟犹是天籁。”
“陛下若是喜欢,奴才去看一看。”
话落,恰听夜里传来一声娇呼,片刻,前方窜出一道人影,那人一愣,忙抱着玉笛参拜:“臣女欣曼拜见陛下,臣女惊扰了圣驾,实在不知陛下在此。”
盛俞“哦”了一声,笑:“是小侄女呐。”
许欣曼扬起笑:“陛下唤臣女闺名便好。”她又惶恐道,“方才那亭子里有条长虫,臣女一时受惊,才至惊扰了陛下。”
“不碍事,你为何在此奏曲?这曲甚是动听,还是朕所爱之赋。”这是原身喜欢的东西,但盛俞自然知道许欣曼为何会在此处。
眼前的妙龄少女唇红齿白,比一众贵女都有朝气。却在他身前娇羞害怕,半是欢笑半是惶恐回:“太后想听臣女奏这首曲子,可臣女怕练不好,故而才想在这处多练习一下。”
盛俞颔首:“原来如此,难为你敬重太后。那你就在此处继续吹,多练习。”
许欣曼一愣:“陛下?”
盛俞道:“朕也甚是喜欢,你在这里吹,朕在披香宫也能听见,你继续。”他随手指了个太监,“好好陪着小侄女。”
……
宫外,薛府。
夜入了亥时,府中还是灯火通明的景象。
温氏与薛盈、薛子成姐弟俩坐在房中,她说起了两人儿时的趣事,将两人逗笑不止。府中不像是临别前的悲伤不舍,反倒像是欢乐温馨的家宴聚会。薛盈还想吃块点心,被温氏打了手。
“夜里多食伤身。”温氏见时已晚,这才道,“子成,你早些回屋吧,今夜我与你姐姐一同睡。”
薛子成颔首离开,薛盈与母亲洗漱后躺在榻上,她问:“娘,今日父亲登门求见,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
温氏低笑一声:“还能有什么事,他知你来了,想求见你,不是为了升官,便是想要加爵。”
薛盈以为薛元躬是来送别温氏,她也未再提,与温氏睡去。
第二日里,庆王府也来了人探望温氏,朝薛盈问好。大舅母谨遵着外祖父的意思,想让温氏临走前去归恩寺中求一道平安福。
这平安福有由来。外祖母生几个舅舅与温氏时,每次都会亲自去拜菩萨保平安,次次顺产不受罪。庆王府上下便依着外祖母信了那座小寺庙。虽然如今外祖母不在了,可外祖父早已习成了这个习惯,府中也都是由着大舅母主持中馈,张罗此事。
大舅母王氏拉过温氏的手笑道:“走吧,父亲也是挂心你,此去甚远,还是求个平安福了却我们的心愿。”
温氏蹙眉:“我昨夜里梦到了鱼,我每逢梦见鱼便是要出事,我总觉得今日不宜出门……”
王氏更笑:“既然如此,那便更得求了。走,有我这个悍妇护着你,还怕出门了不成。”
温氏只能笑。
薛盈见母亲还有顾虑,说道:“不如我与子成去那寺中……”
“不用,一起去吧。”
薛盈也笑温氏太信那梦,不过为了让母亲放心,她还是嘱咐薛子成多带了几名随从。
第26章
归恩寺距长京城内远, 薛盈一行人早早出发,到时寺中香火鼎盛, 上香还需与香客排队。
大舅母王氏朝温氏笑:“你瞧我说什么, 这一路平平安安,只有你信那梦。”
温氏微笑:“谨慎些总要紧, 我的盈盈前些时日才出了意外,如今咱们总要护好她。”
王氏道着“我知”, 叫温氏别担心。薛盈反倒是不担心再出现那次的意外, 如今盛俞在朝臣眼中算是已经张罗着在充盈后宫了,这是对有心之人的警告, 所以盛俞这次才放心让她出宫。
薛子成朝薛盈道:“姐, 你也随娘去求个平安符, 我在这院中守着。”
薛盈领着白湘与江媛二人入庙, 江媛会些功夫,如今在外时刻都贴身护着薛盈。
她们敬完香,薛盈在佛前也为盛俞求了一道平安符。温氏拿出碎银当香火钱, 换了一个黄木匣子递给薛盈:“这是送与陛下的,你装进来,好生带好。”
薛盈将平安符放入匣中,由江媛贴身保管。
几人返身离开, 王氏忽然“哎呀”喊了一声, 薛盈回头,大舅母已疼得拧紧了眉心,瘸着腿斜靠在门处。
“怎么了?”温氏忙扶住王氏, 薛盈问:“大舅母崴到脚了?”
王氏疼得抽气:“今日我这鞋底竟踩了滑,这可是平素从来没有过的,我平素走路都带风……”
王氏的贴身丫鬟忙来搀扶王氏,王氏又哭又笑地与温氏道:“你还真是梦对了!”
温氏无奈:“快回去吧,先回我们府上。”
丫鬟扶着王氏上了马车,薛子成在院中瞧见,忙问白湘与江媛发生了什么。薛盈道:“是大舅母崴了脚,咱们快回去请个大夫。”
薛盈与温氏走向马车,才知方才王氏的婢女太焦急,将王氏扶进了白湘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再扶王氏换车她已不便,薛盈便与温氏上了这辆下人车,让白湘与江媛带着云姑坐她们方才乘坐的那辆油壁香车。
两辆马车穿行在林间道上回城,车里,王氏脱下了鞋,那脚裸处早已红肿。温氏知王氏的性子,不免与她打趣:“看你以后还信不信我。”
王氏配合着温氏的幽默服软:“怕了你了,下回你再梦到鱼,可别回娘家来。”
薛盈莞尔。
却在忽然之间自她们车后传来一道马嘶,薛盈掀开车帘回头望去,云姑她们乘坐的油壁香车上,车夫已经被发狂的马儿摔倒在道上,那马不知为何发了狂,疯了般抬起前蹄,调转了方向朝小道上奔去。
薛盈急得要下车来,被薛子成拦住:“你们好生待在车上,别下来。”他命护卫前去救人。
那车帘被一把扯下,露出江媛沉着的脸。她朝白湘与云姑吩咐:“快跳车!”
白湘不敢,江媛两手牵住她们在情急之下跳了下来。
薛盈松了口气,却忽见江媛摸了摸怀里,霎时又转身朝马车追去。白湘扶着云姑从地上爬起,遥遥喊:“你去做什么!”
马已狂奔而去,江媛追不上马车,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散落在地面的缰绳。
活生生的人被马拽着拉出好远,薛盈失声:“快去救人!让她松手。”
眨眼间,那车与人变成小黑点消失,只剩下地面蜿蜒出的两道血痕。薛子成留下所有护卫策马前去救江媛。
白湘与云姑被擦伤了皮肉,索性没有大碍。薛盈沉下心思,目光第一次如此深邃复杂。为什么偏偏她那辆油壁香车出了问题,身下这辆车却好端端无事。这是有人故意害她,若不是舅母突然崴了脚上错了车,此刻遇险的便是她与母亲。
薛盈命令其中一个护卫:“追上去,告诉薛少卿仔细查看马车上有无手脚,让他留下那匹马,请大夫来看。”
温氏忧心道:“咱们快回去,你弟弟会无事的。”
马车刚要启程,身后便传来薛子成的马蹄声。他策马带着江媛赶回,命令人道:“着一人去前处十字路口照看那匹马,它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江媛浑身是血,清秀的脸颊也染了泥尘。薛盈让白湘搀扶江媛上马车,她望着昏迷的江媛鼻中一酸,不忍:“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薛子成拿出那黄木匣子:“她是想去车上拿这个。”
白湘接下,那是薛盈为盛俞求的平安符。白湘已滑下眼泪:“这丫头还真是死脑筋,平安符没了让奴婢们去再求一个不就好了,若那马跑去的是悬崖峭壁,她怎么不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