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干什么?要封我的口啊?有什么话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说?还是说你们就是吞了我们的银子?”
那婆子死活不进来,大声嚷个不停。
林卿卿见状,眉头皱了起来。这婆子的模样,不像是讨说法的,倒像是找茬来了。
“迎春,回来。”林卿卿道,“去查查订货簿。”
迎春这几日把店里的各种簿子都看了不知道多少遍,闻言便道:“小姐,没有这观音送子的记录。”
林卿卿面色微沉。
不用说了,必然是黄氏给她挖的坑。
无独有偶,接下来又有几人找上门来,说欠他们的绣件没有交付。
香粉铺子那边也是一样,有几户人家订了货,而且都是极精致的品类,也要求交付。
林卿卿算下来,绣坊那边“吞”了人家一万五千两银子,香粉铺子“吞”了人家八千两银子。
“欺人太甚!”迎春气得来回转圈,“夫人给咱们挖的这坑,太可气了!小姐,咱们要找老爷说道去!”
林卿卿点头:“走,找老爷去。”
他是她爹,她现在有困难,不找他又找谁?
别说是亏了两万多两银子,哪怕是亏了几百两,她也不会默默认了的。
凭什么黄氏挖了坑,就要她填?
“什么?”听了林卿卿的诉说,林兴成一阵愕然。
他倒不怀疑林卿卿骗她,他认为林卿卿没那个胆子。但黄氏就不一样了,叫她交出铺子,她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可林兴成不解的是,他明明把城东那间极赚钱的古董铺子补给了她,怎么她还难为林卿卿?他明明白白地跟她说过,叫她不要为难林卿卿!
林兴成生气了。
“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林兴成直接把黄氏叫来,当着林卿卿的面,就审问起来。
这是头一回,他没给黄氏脸面。
“什么怎么回事?”黄氏也没想到,这次林兴成如此生气,她装作不知道怎么回事,反问起来。
林兴成沉下脸,也不跟她多说,朝林卿卿一点下巴,示意林卿卿说。
林卿卿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末了道:“夫人是不是漏给了账本?怎么欠了这么多东西,我全不知道?”
“账本我可都送你院子里去了,一本也没落。”黄氏理直气壮地道,“大小姐,你自己弄混了,怎么怪我头上?”
言外之意,林卿卿要么是丢了账本,要么是自己看不懂,才惹出这些事来,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
她就不信,这么短的日子,林卿卿还真能看完了所有账本?一个没碰过庶务的小丫头,懂个屁!
这件事的确是黄氏动的手脚,她就是要叫林卿卿打落牙齿和血吞。至于林兴成说的,把林卿卿送去贵人府里好提携林家,跟她有什么关系?
林家的家大业大,足够她和林佩佩花用几十辈子了,她不稀罕什么锦上添花。故此,那日林兴成的警告,她全没放在心上。
“账本我都看完了。”林卿卿不急不躁,把经手的账务并着两个铺子里的具体情形,慢条斯理地说了出来。
林兴成做了半辈子生意,这点门道,他一听就明白。既然林卿卿看完了账本,那猫腻定是出在黄氏的身上了。
虽然不知道林卿卿怎么懂得看账,但林兴成一想,前阵子周一山给了她一个丫鬟……眼神一深,林兴成一拍桌子,冷冷地看着黄氏:“你干的好事!”
当着林卿卿的面,他没有大骂黄氏,但也狠狠数落了几句,把黄氏的面子下的一点儿都不剩,最后黄氏都急了,大嚎一声,埋头往柱子上撞:“我不活了!你们林家就知道欺负人!”
她什么都算好了,连林卿卿可能找林兴成告状都想到了,却独独没算到林卿卿居然看得懂账本,一下子让她站不住脚!
失去了优势,黄氏只能使出杀手锏。
眼看她气势汹汹,林兴成连忙去拦:“你这是干什么?”
“我做什么了?老爷这样待我,我半辈子的脸面都没了!”黄氏哭叫道,还要往墙上撞。
林兴成没法,心知此事定然是黄氏不对,却不得不哄劝,免得真出了人命。
一时间,书房里乱成一团。
林卿卿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直到林兴成想起她来,抛过来一句:“卿卿,你先回去,这事儿爹给你处理。”
“谢谢爹。”林卿卿福了福身,转身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黄氏的哭闹声,以及林兴成的半哄半责,林卿卿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林兴成说给她处理,就真的给她处理了。
不仅给她平了账,连着那几户人家都刻意走动过了,把绣坊和香粉铺子的名声保护得好好儿的。饶是林卿卿讨厌他,也不由承认,林兴成办起事来,当真周到老辣,滴水不漏。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卿卿一直忙着熟悉两个店面。
她虽然从小长在经商之家,但其实没有人教她什么,里里外外都生涩得很。好在有迎春的帮忙,慢慢也摸透了。
她以后是要嫁给苏瑾的,等她成了苏家的少夫人,乃至当家主母,这些庶务都要由她打理。如果她不懂得,跟苏瑾相处时难免有隔阂。因此,不论从何处讲,她都得摸透才行。
终于把两个店面都熟悉了,林卿卿松了一口气,打算带上迎春往周家走一趟。
周一山派了好几回人来叫她,但她忙得焦头烂额,实在没有心情,便总是说改日。再改日下去,只怕舅舅要生气了。加上林卿卿实在想念他们,便撂下各项事务,出了门。
不料,才一出门,就被人拦了。
“大小姐,我们是来凤绣坊和流芳记的掌柜,小的姓郑,他姓付。”两个中年男人来到林卿卿的面前,拱手拜下。
来凤绣坊和流芳记正是林卿卿的绣坊和香粉铺子。
接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掌柜和伙计都辞了,此时被两个掌柜拦到面前,不禁挑眉:“两位有何贵干?”
“想请小姐一叙。”郑掌柜说道。
☆、017
两个掌柜的态度都十分恭敬,脸上丝毫没有鄙夷和轻视的意思。林卿卿打量了他们一眼,有些猜不透他们的来意,便道:“我今日有事,改日再叙吧。”
郑掌柜和付掌柜相视一眼,而后郑掌柜从怀里掏出一只锦囊,朝林卿卿递了过去:“此物先给小姐收着,哪日小姐得闲了,派人到狮子胡同找我们即可。”
“这是什么?”林卿卿接了过来,打开一看,不由得瞳仁一缩:“这是?!”
郑掌柜和付掌柜见了她的表情,微微一笑,脸上终于带了几分得意:“这是小的们这些年为大小姐攒的嫁妆。”
满满一袋,全是银票!
林卿卿刚才抽出来一点,面额都极大,这样沉甸甸的一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你们这是何意?”林卿卿将银票塞了回去,抬头看向郑掌柜和付掌柜,淡淡问道。
郑掌柜拱了拱手,做出一点惭愧的模样:“十三年前,两间铺子被继夫人经营,小的们一开始以为继夫人是个好的,十分听话。后来发现继夫人待小姐并不好,铺子里的营收也并未用到小姐的身上,就自作主张,截下了一部分。”
林卿卿眉头一挑:“这是你们截下来的那部分?”
“是。”郑掌柜点点头,“一共五万四千三百两,全在这里了。”
林卿卿打量着两人的神情,只见他们虽然面上惭愧,眼里却带着一点得意和骄矜。
想了想,林卿卿将荷包递给迎春,对他们道:“我知道了。我今日还有事,改日再去狮子胡同寻你们。”
郑掌柜和付掌柜不由得愕然,还有几分不敢相信。他们带着这么多银子来找她,她就这个反应?
林卿卿对他们微微点头,在他们讶异又不信的目光中转身走开。
“小姐,这两位掌柜……”走远后,迎春憋不住了,飞快问林卿卿,“到底是什么意思?”
早些日子撵他们走时,他们不拿出来,也不曾有半句辩解之言。
现在忽然如此,打的什么主意?
“不知。”林卿卿摇摇头,脸上有几分困惑,“他们并不知道我知道他们吞银子,若是带着这些银子远走,足够他们一生无忧了。”
所以,他们为何拿出来?
要说忠心耿耿,可前世林卿卿并没有看到这些钱。他们两人若是真的忠心耿耿,就会在她出嫁之前把这些银子送来,就像今日一样。
“问问舅老爷?”迎春道。
林卿卿点头:“嗯,问问舅舅。”
来到周府。
“舅舅!”林卿卿一眼就看到了周一山,心情顿时激动起来,叫了一声。
一转眼,看到舅母柏氏坐在一旁,她身后站着一名身材高挑,容颜俊美的青年,心情更加激动起来:“舅母,表哥!”
“卿卿来啦!”周一山见了她,笑得开怀。
林卿卿点头,她看着柏氏,提起裙子跪下,对柏氏磕了三个头:“卿卿给舅母请安。”
柏氏本来一脸的紧绷,见她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头,面上便放松几分:“起来吧。”
见她神情淡淡,跟上次来时舅舅和外公的表现一点儿也不一样,林卿卿有些忐忑。
“过来给舅母瞧瞧,都长这么大了。”柏氏说道。
林卿卿乖巧地走过去,给柏氏瞧。
谁知,柏氏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她的脸。
“啊呀,这个没良心的丫头,怎么生得这样好看?老天爷真是不开眼!没良心的丫头就让她丑死算了!”
她力气有点大,捏得林卿卿吃痛,但是又不敢躲,乖乖站在那里由着柏氏捏。
听着柏氏一句句的数落,林卿卿的眼眶慢慢变热。
舅母待她是很好的,小时候她每次来,虽然舅母不苟言笑的,但给她吃的、用的、玩的,全都精细极了。
当时不觉得什么,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精致的用度,必然不是舅舅和外公这样的大老粗弄出来的,全是舅母一手安排。
舅母待她这样的好,可她做了什么?
“舅母,我错了。”林卿卿努力忍着不让自己哭,但眼泪不听使唤,扑簌簌直落。
她居然以为这世上没人真心待她,真是瞎了眼!
悔恨填满心头,林卿卿只觉泪水大颗大颗地滚出眼眶,忍也忍不住。
柏氏本来只是数落她几句,发泄发泄这些年的怨气,并没有别的意思。
她当年生周秉钧时伤了身子,一直没再怀,是把林卿卿当闺女看的。怎知这孩子没良心,怎样都捂不热。直到前日子,周一山说她想通了,柏氏心里高兴,立刻叫人接她来。偏偏她又说忙,过了这些日子,才到家里来。
她心里有气,才捏着她的脸数落。
没想到,林卿卿乖得不得了,由着她掐。一时间心疼占了上风,连忙松了手,抱着她往怀里摁:“你这倒霉孩子!”
说着,喉咙也哽咽起来。
林卿卿被她搂在怀里,感受着她温暖柔软的身躯,更是忍不住泪水,呜呜哭了起来。
“你在林家吃了苦头,怎么不来找你舅舅告状!”柏氏捶她。
林卿卿解释不出来,拼命摇头,呜呜直哭。
“这是怎么了?”周一山在旁边,只见娘两个哭成一团,直是目瞪口呆。
林卿卿好容易上门来玩,不好好说话,哭个什么?
再看周秉钧,虽然站在一旁不言语,但眼眶也有点红。
周一山挠了挠头,是他铁石心肠吗?怎么他并不想哭?
“你们哭吧,我去叫爹。”他站起来,往外走。
“我也去叫爷爷。”周秉钧眨了眨泪意,跟在后头也走了出去。
只有柏氏和林卿卿在屋里,抱在一处,愈发哭得厉害。一个口里直喊“心肝儿肉”,一个连连说“对不起”。
惹得外头伺候的丫鬟都红了眼眶。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才止歇了。
丫鬟恰时端来了毛巾和水盆,伺候两人洗脸。
柏氏和林卿卿刚才哭得厉害,此时不仅眼睛红红的,还有些打嗝,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哭得我都饿了。”柏氏说道,看向一旁的丫鬟,“去弄点吃的来。”
丫鬟应声退下了。
柏氏拉了林卿卿的手坐着,问她:“那黄氏都怎么欺负你的?”
上回林卿卿来,周一山已经套了一回话,但男人和女人关注点不同,柏氏听周一山说了,只觉得不详尽,便拉着林卿卿又问了起来。
她是女人,又是长辈,问起林卿卿这些话,半丝儿不妥都没有。
林卿卿本不想拿那些龌龊事儿烦她,但柏氏坚持要她说,林卿卿也就没再隐瞒,把黄氏如何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纵着林佩佩欺侮她,又哄着林兴成不疼她,说了出来。
“后娘就这个德行!”柏氏冷哼一声,眼里划过厌恶。
又戳着林卿卿的脑门子,怒其不争地道:“你就这样软和?一点儿也不随你娘!你娘当年多厉害啊!”
林卿卿半岁的时候,周氏就去世了,她对周氏没什么印象,偶尔从林兴成和黄氏那里听到几句,也都是说周氏如何不好。
她心里发酸,握紧了柏氏的手,低头不说话。
“不过,我看你如今也算是长进了,居然把你娘留给你的两个铺子夺了回来?”柏氏转口说道。
林卿卿点点头:“她们欺人太甚,我才不要让母亲的东西便宜了她们。”
“不错。”柏氏赞许地点头,“你爹那样宠黄氏,你居然能让你爹向着你,长本事了。你爹也还算是个人,没有一昧护着黄氏,到底给你撑了回腰。”
林卿卿听了,冷笑一声:“给我撑腰?若非肃王多看我一眼,他会向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