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吉一怔,尴尬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今儿不跟我解释清楚,就休想蒙混过关!你这个骗子!”明珠气势霸道。
“其实是……”林阿吉灵机一动,笑道:“其实是我后学的!嗯,没错。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深深感受到不会游水的不便,所以专程去学的。”
“哦?”明珠的脸色并没有缓和下来,“短短十天时间,林总管不但学会了游水,而且运用自如,达到了下水救人的水平,是该说林总管太有天赋了呢,还是我府上人才济济,教你的人水平高呢?”
“都有,都有……”林阿吉厚着脸皮笑道。
“这人是谁呀?我也想跟他学学。”明珠冷笑。
“我想想,叫什么来着……”林阿吉眉头紧锁,似乎陷入了回忆,半天才道:“我刚来咱们府上,人名还有点对不上……”
“没关系,统共就那么几十个人,不如你直接指出来,让我认识认识。”
“这个……”林阿吉讪讪地笑,面露难色。
“莫非林总管连人家的长相也认不出了?好歹也算你的师傅啊!”
“这个……”林阿吉笑得愈发尴尬。
“还想瞒我!”明珠脸色一寒,怒声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为什么非得假装不识水性?”
“你保证不打我?”林阿吉忧心地看着她。
“我不能保证,你应该庆幸我不会武功。”明珠面无表情地道。
“那就算了,反正都要挨打,还不如硬气一点。”林阿吉咬牙道。
明珠瞪眼,高声呵道:“还不快招!”
“为了拉拉小手。”林阿吉飞快地道。话一出口他便后悔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明珠的脸色,“这不犯法吧?”
“当然不犯法。”明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冷笑道:“只是我想不通,林总管怎么有脸说的?”
“你逼问我的啊!不然你以为我会说?”林阿吉委委屈屈地道。
“好,很好!”明珠抬起手来,林阿吉赶忙放开了她。
他原本是将明珠抱在怀里的,此刻为了不挨巴掌,顷刻之间已经退出了十步远。
“你可别往我脸上打。”林阿吉揉了揉脸,目光极是可怜,仿佛那上面已经挨了好几巴掌一样。
明珠本来一肚子气,见他揉脸,目光也停留在他的脸上,半晌,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不由自主地 “咦”了一声。
“怎么了?”林阿吉纳罕地道,“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呀!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明珠奇怪地盯着他的脸,刚才他用手揉过的地方,掉下来一小撮白色黏腻的粉状东西,隐隐露出比常人略深的肌肤,就好像掉了涂料的墙一样。
“到底怎么了?”林阿吉不解地道。
“你来。”明珠和蔼地道。
“你不会骗我过去,再突然给我一巴掌吧?告诉你,我可不上当。”林阿吉扭头。
“我保证,不会。你坐到我身边来。”
“卖的什么关子?”林阿吉猜不透,犹犹豫豫。
明珠索性伸出手,做出邀请的姿态。
林阿吉不再犹豫,立即奔上前,握住明珠的手,坐到她身边,讨好地笑了笑。
明珠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出其不意地覆上林阿吉的脸,蹭了蹭。
没等林阿吉反应过来,明珠一声怒吼,愤怒已极:“林、阿、吉!”
“怎么了?”林阿吉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是什么!”明珠伸出手,食指上蹭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粉状东西,林阿吉仔细看了一眼,登时脸色大变。
“这个、这个……”他支支吾吾地道。
“怎么,不好意思了?你以为我不认识吗?这是妆粉!妆粉!”
明珠突然伸手,在他脸上使劲地蹭了蹭。她刚从水里救上来,指尖上还沾着水,加上她颇使了几分力气,林阿吉的脸上竟然掉下来一层粉,而被妆粉掩盖下的皮肤,颜色远比常人要深。
林阿吉露出一个“生无可恋”的表情,愁眉不展地思索了良久,勉强笑道:“郡主没听说过,前朝的男人都流行傅粉吗?我朝建国虽不足百年,然则天下太平,人民富足,审美趋势的改变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看我长得这么黑,敷点粉,不容易吓着你。”
“堂堂五皇子,竟然像姑娘家一样涂脂抹粉,你不嫌丢人吗?我可是觉得新鲜得很呢!”明珠冷嘲热讽地道。
林阿吉哈哈一笑,神色竟是突然变得轻松起来:“郡主说得不错,在下贺延修,就是喜欢作这种打扮,让郡主见笑了。”
“这么潇洒地承认了?五皇子不怕我广而告之?”
“谁规定男人不能傅粉了?在下无愧于天地,有何可怕?”林阿吉笑道。
“你当然不怕,因为你压根就不是五皇子!”明珠冷哼一声,突然伸手,在他眉眼附近也使劲蹭了蹭,果不其然,连眉毛也掉了色,露出了完全不一样的眉形。
“这妆粉才不是为了掩盖肤色呢,你分明就是故意假扮五皇子!”明珠厉声道,“正因为你不是五皇子,所以才对抹黑他名声的事情毫不在意。当日我逼问你,你始终打马虎眼,从未承认过一句自己就是五皇子。眼下为了保住颜面,竟然主动承认,你以为我会相信?说,你到底是谁?”
“我真的是五皇子。”林阿吉硬着头皮说道。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狡辩?有胆的就把脸上的东西都洗掉,对着镜子照照,我就不信你还好意思自称五皇子。”明珠嘲讽道。
林阿吉露出一个苦笑,“郡主真是冰雪聪明,在下甘拜下风。”
“不用奉承我。”明珠柳眉上挑,略一思量,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肯定是五皇子的同党,一起来清江郡查案的。你知道有人要置五皇子于死地,所以不惜冒险假扮他,故意暴露自己,引起徐家怀疑,将所有刺客都引到自己身上。真正的五皇子肯定隐在暗处查案吧?我猜猜,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混到衙门里了呢!”
林阿吉似乎彻底放弃了“挣扎”,明珠说一句,他便点个头。
“你之所以选择藏匿在我家,也是因为在清江郡,惟有我家是徐家的手伸不到的地方,或者说有所顾忌的地方。之前我们两家是姻亲,说不定你还怀疑过,府库的猫腻也有我家的一份,对不对?藏在我家,既能保护你,又不耽误你查案,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揪出一个同伙,是也不是?”明珠质问道。
“郡主这话错了,王爷为人一身正气,绝不可能和这种龌龊事扯上关系。这一点,在下深信不疑。在下藏在王府里,也是为了说服王爷跟徐家彻底斩断关系,否则早晚要被徐长泽这老狐狸连累死。”林阿吉敛容,无比正经地道。
明珠深以为然。以她重活一世的经验看,这人说得句句切中要害。只是不知他何以如此有先见之明。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了吧?”明珠悠悠地道,“你既然以管家的身份进来,我爹肯定知道内情。你就算现在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大家同仇敌忾,再隐瞒下去有意思吗?”
林阿吉忽然起身,抱拳一礼,“在下凌宗训,得遇郡主,实乃三生有幸。”
明珠心头一凛。万万没想到,他就是三皇子贺延雄最忌惮的政敌,靖阳侯凌宗训!前世,自己被栽赃和他有私情的男人。
还真是巧啊!
第15章 前世
这个人的名头实在太大了,明珠想不记得他都难。
当今皇帝是个猜疑心很强的人。开国初期,四位军功赫赫、世袭罔替的亲王,传至当今这一代,已经四去其三了。皇帝找了各种理由,一一铲除了他认为对皇权有威胁的人,特别是一批军功夙著的老将。若非父亲主动交权,急流勇退,他也不可能成为四王中硕果仅存的一位。
与此同时,凌宗训正以令人瞠目的速度迅速成长为邺国新一代的军事核心。随着几次对敌国作战的大胜利,他的功勋越积越高,短短几年时间就彻底接管了邺国最强大的军队——西军,成了令敌国闻风丧胆的人物。然而令人奇怪的是,一贯爱猜忌功臣的当今皇帝,对少年得志的凌宗训完全是一副放任的态度,不断加官进爵,大肆颁赏,军国大政无不垂询,凡有建言,无不采纳。皇帝对其信任之深,甚至超过了当朝几位皇子。
正因如此,凌宗训才会被野心勃勃的贺延雄当成绊脚石,这一点明珠素所深知。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靖阳侯,失敬失敬。”明珠浅笑回礼。
凌宗训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几天的相处,她生过自己的气,也关心过自己的伤,气急了动手打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甩脸色,然而他就是喜欢,开心的、生气的、调皮的、蛮不讲理的楚明珠,统统都喜欢。可唯独现在这样,跟他客气说话的明珠,让他极不舒服。平淡里透着疏离,他听出来了,心里一疼。莫非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早知道,宁愿一辈子假扮林阿吉啊!
看着眼前女子明眸善睐,凌宗训的记忆已经飘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他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从未对人讲过:他凌宗训其实是一个活了两世的人……
***
前世的他,出生在邺国一个边陲小镇。母亲早逝,父亲是西军中一个校尉,常年追随靖北王征战在外,无暇照顾他。童年里,对他影响最深的人便是靖北王妃秦婉了。
凌宗训听说,王妃在未嫁之先,只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女子,与自己的生母情如姐妹。自己幼年丧母,王妃顾念姐妹之情,又敬重父亲一心为国,便将自己接到身边亲自教养,百般照顾,视如己出。幼小的他,其实一直视秦婉如亲生母亲一般。
就这样,在她身边慢慢长大。王爷忙于军务,时常宿在营中,府里便只有他和王妃两人相依相伴。夏夜,王妃常常带他坐在滕树下纳凉,看流萤飞舞,星光点点;冬日,两人围炉闲话,王妃会给他讲很多有趣的故事,也会教他读书、写字、画画。
犹记六岁那年,王妃诞下一女,取名明珠,他眼巴巴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娃娃,心里巴不得她一下就长大,好在春夏来临的时候,牵着她的手,跑过漫山遍野,看万紫千红。王妃笑着说,要对妹妹好。他想都没想,认真点了点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两年后,卫国大举进犯,皇帝决定趁此机会,彻底解决边疆之患,一场大战迫在眉睫。然而,皇帝虽然要倚重靖北王抗敌,却也不放心让他掌握如此庞大的军队和补给,于是一旨圣谕传到边疆,令秦婉携女进京,美其名曰陪伴太后,实则入京为质。
从那以后,凌宗训再也没见过王妃。三年后,西军大捷,终于彻底打垮了卫国。只可惜,皇帝的嘉奖尚未传来,却先传来靖北王妃病逝京城的消息。王爷哀痛过度,决定急流勇退,便主动请辞兵权,回京接了女儿,返回原籍颐养天年。凌宗训则跟在父亲身边,小小年纪便屡立奇功,甚至得到了皇帝天语褒奖,从此成长为邺国新一代年轻将领的翘楚。
他很想去清江郡看看老王爷和明珠,只可惜军中事务繁多,皇帝又对他宠信有加,将整个西军交托他手。他亦深知,老王爷正是为了韬光养晦才隐居故里,自己如今炙手可热,若是与他保持往来,只怕更生皇帝猜忌,反而害了王爷。于是他收起心中的挂念,一门心思扑在军中。或许惟有如此,才是对王爷好,也才能对得起皇帝的信任。
惟一的一次例外,是在听闻武宁郡主楚明珠要嫁给当朝三皇子贺延雄的时候。十几年不曾见面,他的印象里,明珠还是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犹记王妃的音容笑貌,记得自己幼年的承诺,凌宗训坐不住了,他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明珠嫁给那个狼子野心的家伙。凌宗训破例,写了一封很长的书信给靖北王,痛陈三皇子品行低劣。他知道这样做极有风险,倘若信件落入别有居心之人手中,那无疑是送给政敌一个攻击自己的极好把柄。然而,他还是做了。在这封信石沉大海之后,他甚至冒险离开驻防之地,亲自潜入清江郡,面见老王爷。只可惜,他终究晚了一步,明珠已经在徐子清的护送下,上京待嫁。
此后每每想来,凌宗训都后悔不已。怪只怪贺延雄太过狡诈,伪装太深,臣子中不受他笼络的人实在寥寥。而自己跟他素来不睦,朝野上下,几乎尽人皆知,或许靖北王以为自己是为了政治利益才如此猛烈地抨击三皇子吧,亦或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另有隐衷。
凌宗训带着悔恨,偷偷返回驻地。他想,事已至此,便盼着贺延雄好吧。但愿他不要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让明珠得以安享富贵,一世幸福。只可惜,他的愿望又落空了。贺延雄此人,恰似他所想,是个狼子野心、不甘于平淡之人。他忌惮自己的权势,千方百计诓骗皇帝,说自己兵权太大,恐有反心,应当召入京师,分其权柄。皇帝病重,脑筋不清不楚,在他的架弄下,当真如此做了。
凌宗训感念皇帝知遇之恩,明知前路危险重重,却不敢抗旨。谁知贺延雄胆子比天大,自己一到京城,便被他想方设法软禁。贺延雄暗下黑手,企图让他死在京城,被他一一躲过。水深火热之中,他当然不肯坐以待毙,于是策划了出逃计划,准备秘密离开京师,起兵清君侧。
谁知贺延雄老奸巨猾,各城门查得极严。凌宗训也是运气太差,一连两天乔装改扮都没混出城去。偶然一个机会,他得一个禁军朋友的指点,三皇子侧妃楚明珠要出城上香,皇帝派了一个班的禁军,护送她前往邺安寺。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凌宗训的心静不下来了。他反复思量许久,迫于局势压力,确实没有更好的出路了。当然,他也担心是否会牵累明珠,但是考虑到皇帝对明珠的宠爱,以及三皇子素来善待妻妾的形象,凌宗训还是决定冒险一试。他易容改装,在朋友的帮助下,顺利混入了保护明珠的队伍里。
然而,守城士兵被临时抽换,提前买通的侍卫全部调走了。领头的挨个查对了每一个人的腰牌,敏锐地发现,这批护送王妃的小分队里多了一个人。
一班侍卫是十五人,而这一班加上凌宗训,却是十六个。多一个是谁,并不难查。危急时刻,凌宗训谎称自己是羽林孤儿,因中元将近,思念战死边疆的老父,便想借机去邺安寺为父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