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双方展开了一场生死搏杀。从树上跳到树下,你飞我跃,你进我退,一时间刀光剑影,枝叶摇落。
“郡主姑娘,看够了吗?咱们不宜在这儿观战吧?”男子的手臂依旧缠在明珠纤细的腰肢上,张口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珠旁。
明珠一记眼刀,狠狠瞪了身后的男子一眼,右手扬起,刚要甩一个耳刮子过去,柔荑便被对方捏住,再也动不得分毫。
“离开这里再说。”男子再度抱起明珠,脚下连连施展轻功,向远处急速掠去。
***
太阳渐渐西沉。
两人不知不觉已奔到郊外,房屋渐稀,四周寥落空旷。
“停。”明珠大声喊道。
男子置若罔闻,依然发足狂奔,风声从耳边呼呼而过。
“我叫你停下来,你没听到吗?”
“停在这荒郊野外,等着出没的野兽来饱餐一顿?”男子反问。
“刚刚不是经过一个荒废的古庙吗?去那里暂时休息一下。”明珠不满地道。
男子本已走远,听了明珠的话,便掉头折返回来。幸而错过的路程并不算远,不消片刻,两人便已站在了破庙里。
“还真够败破的。”男子松开了明珠,看了看房梁上厚厚的蛛网,感叹地道。
明珠憋了一肚子气,疾言厉色地道:“说,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拿本郡主当挡箭牌,胆子不小。”
男子一怔,片刻便回过神来,俊脸带笑。
“你笑什么?”明珠柳眉上挑,俏脸一扬,怒气冲冲质问道。
“郡主年岁不大,脾气不小。好,好极了。这样下去,肯定找不到婆家,谅那个徐子清也没胆子把小老虎娶回家。”男子笑意更深,俊眸深处都爬上了丝丝快意。
“你!”明珠愈发生气:“油腔滑调,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长记性了。”
“郡主就不念刚才的救命之恩?”男子露出委屈状。
“你还有脸说?刚才是谁拿本郡主当盾牌,去挡那剑阵的?”明珠余怒未消。
“郡主大人……”男子忽然撕开自己的上衣,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
明珠顿时气势全消,心也软了。男子胸前赫然插着四枚银针,还没来得及拔出。这原本是那几个青衣女子射向她的,是他替自己硬接了下来。
男子转过身去,精壮结实的后背上,赫然插着几枚梅花镖,伤口颇深,小麦色的皮肤上,殷红的血迹还没干透。这是黑衣人的手笔。
说到底,这人虽然油嘴滑舌,可毕竟凭着一己之力,把自己救了出来。
“你……”明珠走过去,略一踌躇,还是伸手抚上了他的伤口:“疼吗?”
“你说呢?”男子转过身来,神情略显为难,“要不郡主亲自来试试?”
明珠瞪眼,男人立即笑起来,“放心,在下怎么舍得?”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算看透了,指望你正经起来,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明珠愤愤不平地拔出银针,毫不在意男子“痛苦”的眼神。
“疼。”男子作捧心状。
“太假了!做作!”
“郡主有所不知……”男子忽然收敛起来,一本正经地道: “那几个青衣女子跟黑衣人并非一路,她们的目标,是你。”
“是我?”明珠一惊。她想不通,自己现在还没跟贺延雄见过面,他为何要派出这么多人来对付自己?
“在下胸前这几根银针,并非致命,却是浸了迷药的。”
“迷药?”明珠这一惊尤甚刚才。
“不错。”男子淡淡地道,“我硬接了那几针,原本以为并无大碍,谁知走出不远,便发觉不妙。我后背原本就已中招,再加上不断运功提气,血流加速,迷药必定蔓延得更快。前有狼,后有虎,我必须趁精神还算清醒之际,把这两伙人都解决掉,否则只会越拖越糟。不过硬拼显然是不智的,在下一个人自然毫无顾忌,但郡主若有丝毫的损伤,在下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听闻此言,明珠竟是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奇怪,这男人的神态语气分明很正经啊!
男子继续道:“在下猜测,青衣女子既然使用迷药,显然只是想将郡主迷晕带走,定然不想伤害郡主。刚才在树上借郡主挡剑,不过是一次大胆的试探,她们若是在意郡主的安危,定然会上前替你解围。她们与黑衣人既非同路,黑衣人便吃不准她们是不是咱们的同伙,这一交上手,一时半刻便分不开,这就是咱们逃跑的良机了。”
“你心思转得倒快,不过胆子也够大的,吓了我一跳。”明珠撇撇嘴。
“郡主放心,若是那几个女子不上前来,在下也断不会让郡主有丝毫损伤。”男人眸子闪亮,神态异常认真。
明珠避开了他注视的目光,低垂着头。乌黑的刘海挡住了半边脸庞,隔着秀发,一双水汪汪的明眸有意无意地瞟了瞟眼前的男人。
“哎呦。”男子的面容突然又变得憔悴起来,“说了半天,郡主都没想过替在下止个血吗?后背上的伤,在下触不到啊!”
“对对,赶紧止血。”明珠如梦初醒,“咱们到旁边坐一下。”
说完,明珠拉着男子走到供桌下的台阶上。刚要坐下,却被男子拉住身形。
“等等。”男子将自己脱下的上衣撕成两半,一半铺在地上,这才拽明珠坐下。
“庙里灰尘大,可别把咱们小郡主漂亮的新裙子给弄脏了。”
明珠哭笑不得,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些不打紧的?这人的脑子果然异于常人。
男子坐在明珠身前,将另一半上衣撕成布条,递到她手里,嘿嘿一笑,道:“有劳郡主了,在下也不知哪修来的福气。”
“都受伤了,还福气呢!”明珠没好气地取出手帕,为他擦干了血迹,小心翼翼地为他裹伤。
“哎呦,郡主下手轻点成不?”男子叫嚷起来,一回头,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真疼假疼啊?”明珠蹙眉,“你这表情也太夸张了吧?”
“当然是真的。那么锋利的暗器,都刺进肉里了,还能有假?”男子辩解着,一脸无辜。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痛都忍不了?瞧你那出息!”
“嘿嘿,说来也不怕郡主笑话,在下不仅忍不了疼痛,还忍不了……”
“忍不了什么?”明珠问道。
“哎呦,哎呦……迷药发挥作用了,在下要晕了,晕了……”
话未说完,男子身形便晃悠起来,最终一头栽倒在明珠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6章 仆人
“喂,喂!你别装了行吗?”明珠不停拍打着男子的脸,那人却紧闭双目,动也不动。
不会真的昏迷了吧?这可怎么办?眼见着天都要黑了,自己一个姑娘家,拖着一个受伤的男人,怎么回城?难道还要在这过夜不成?爹爹非得急死不可。
明珠发愁地打量着尘网密布、四处透风的破庙,越想越心焦,不知不觉,眼眶便有些湿润了,一滴泪珠啪嗒落在男人的脸上。
男子偷偷睁开眼,隐约见到明珠愁容满面,眼圈都红了,心头升起好大的不忍。
“好哇,你骗我?”明珠眼尖,伸手推他,奈何这人沉得像猪一样,自己力弱,一双纤纤玉手竟像是推上了一堵墙。
“在下可没欺骗郡主。银针上确实浸了迷药,只不过在下功力深厚,区区迷药,还奈何不了在下……”
“呸!那你假装昏迷,不是骗我又是什么?臭小子,以后我再信你一个字,我就不是楚明珠!”明珠气冲冲地道。
男子坐直身子,见她薄怒微嗔的样子极是俏丽可爱,心念不免微微一动,想起许久之前,第一次见她的情景。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看什么看?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狼心狗肺之人!还不快起来,天都黑了!难道想在这儿过夜吗?”明珠站起身,看也不看他,便往外走。
“狼心狗肺?我这一身伤是为了谁?”男子委屈道。
明珠脚步一滞,回头看了看那人,眼中露出一丝羞愧,讷讷地道:“好,算我说错了,今天确实该谢谢你。要不这样,你送我回家,我让爹爹多送你些金银珠宝,权当谢礼。”
“我也不要什么谢礼,既已得了郡主的一滴眼泪,便顶得上世间所有珍宝,值了。”
明珠刚想开口,送他一个“滚”字,谁知男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郡主刚才骂在下狼心狗肺,在下心不服啊!郡主既然冤枉了在下,道歉总该有吧?谢礼可以不要,补偿不能不要。”
“你……你要什么补偿?”明珠有些心虚。这人歪理太多,只怕会开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条件来。
男子露出一个痞笑,“只要郡主承认,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对救命恩人又打又骂,是个狼心狗肺之人,在下便满意了。从今往后,在下便叫你狼儿如何?你若不喜欢,琅儿也行,‘晓风交戛碧琅玕’。对了,你腰上挂的玉饰送我一块如何?‘美人赠我琴琅玕,何以报之双玉盘’。在下定然以双玉盘回赠……”
“滚!”明珠忍无可忍,恶狠狠地甩下一个字,便再也不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琅儿,等等我。哦不,郡主,郡主,你别生气呀……”
男子冲出去,走到明珠身旁,明珠见他跟了上来,不免又加快了脚步。两条人影一前一后,慢慢融入了夕阳中。
回到王府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望着眼前熟悉的家门,明珠却有些迟疑,迟迟没有向前迈出一步。
“郡主是舍不得在下吗?”男子笑道。
“你真的不见见我爹?你救了我,爹爹一定不会薄待你。你受伤也不轻,总得找个大夫看看……”
“郡主是在担心我吗?”男子笑道。
“呸,少臭美!我只是内疚。毕竟当胸那几针是替我受的。我知道,你们江湖豪杰,仗义疏财,从不将金银珠宝放在眼里。不过我也只是想表达谢意、略尽心意而已,没有让你白白流血的道理。”
“多谢郡主关心。”男子笑道,“王爷是不敢见的。你看我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见了王爷,没等讨赏呢,怕是先被他当成登徒子,吊起来一顿好打。”
明珠噗嗤一笑。他的上衣早已在破庙里撕碎了,这身装扮还真不像什么正经人。
“那也不算冤枉你。”明珠有意揶揄。
男子笑了笑,“郡主放心,今日一别,来日定能再见。王爷是一定要拜会的,并非现在而已。”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说得好像谁稀罕见到你似的。”明珠啐道。
“当真?郡主不是亲口说过,再也不相信在下说的话了吗?”
“那还有假?”明珠扭头。
“若没有再见,如何还能对郡主说话?哪怕是假话,也得见面说啊!所以,为了不让郡主失望,咱们一定后会有期!在下林阿吉,再会。”男子爽朗一笑,转身一个纵跃,跳到旁边的围墙上。顷刻间,便消失在黑夜里。
“林阿吉?鬼才信你!”明珠气哼哼道,转身走到大门前,敲了敲铜兽门环。
***
翌日。
天空湛蓝,骄阳如火。
明珠坐在凉亭里,对着满塘绽放的荷花,静静想着心事。几个婢女侍立在旁,轻轻为她打着扇子。
“郡主可是在想昨天那人?”小卉轻声问道。
“嗯。”明珠略一点头。
她纳闷,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要身手有身手,要文才有文才,除了油腔滑调,其做派也算得上光明磊落。一向平静的清江郡,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号人物?
“郡主,您说昨天那些袭击您的黑衣人,会不会是王爷的仇人?”小卉忽然问道。
“怎么说?”明珠诧异。
“您从小长在深闺,就算偶尔出去逛逛,也没有得罪人的道理。王爷当年征战沙场,肯定结了不少仇怨,那些敌国的将领,谁不盼着咱们家倒霉?”小卉分析道。
“也许吧。”明珠淡淡地道,内心却不以为然。爹爹功劳显赫,虽然久不问事,然而功高震主、太过惹眼,说不定有人想扳倒楚家,借机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昨天那伙狠毒的刺客,不排除是邺国国内某个达官显贵派来的。
不过和那些黑衣人相比,明珠更关心的是贺延雄手下的那几个青衣女子。
贺延雄这个人心机深沉,心狠手辣,不知道徐子清是什么时候搭上他这条线的。朝廷的事情太复杂,明珠不是很懂。她想跟父亲畅谈一下,告诉他今后的事,提前规避一下风险,然而想想,还是有些为难。总不能告诉爹爹,自己重活了一辈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吧?就算说出来,爹爹也不可能信呀!
“郡主,郡主!”一个小丫鬟走进水榭,匆匆来报。
“什么事?”
“王爷新收了一个家丁,听说功夫了得,一伸手就把咱们演武场那个武圣人的石像给举起来了!那石像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了,一手就让人举起来,还真是够稀罕的。更奇的是,那人颇为年轻,听说也就二十来岁,臂力却如此惊人,郡主要不要看看去?
明珠心里咯噔一沉,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
“那人叫什么名字?”
“林阿吉。”丫鬟笑道。
“林阿吉?”明珠霍地站起来,咬咬牙,心道:臭小子,竟然找上门了,速度还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