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菱心知道他的意思,也不好再推拒,便由荀澈亲自陪着到了晋国公夫妇的主院。因为荀澈没有长辈的话,并不好随着进去,便在庭园里止步,又由碧树引着俞菱心进去给两位老人见礼。
前后不过两盏茶的时间,明华月便与俞菱心和荀滢又一起出来了,打起帘子便见荀澈居然仍旧等候在外,面上倒是惯常云淡风轻、闲庭信步的模样,只是明华月与俞菱心都是对荀澈了解至极的人,几乎不约而同地望向了他的脖颈。
这是他自少年读书时留下的习惯,每当格外紧张的时候,脖颈就会比平时更僵。外人一眼扫过去未必能察觉出什么,明华月和俞菱心却看了一眼便心里有数了。
只不过俞菱心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目光,她知道荀澈听上去十分坦然,但实际上也是会担心她初次拜见明家长辈,会不会有什么为难等等。
明华月则是撇了撇嘴,直接叫破:“臭小子,这么不放心慧君吗?”
荀澈含笑欠身:“有母亲在,儿子哪里有什么不放心。”说是这么说,但还是飞快看了看俞菱心,一眼扫见她腕子上赫然多了一只莹润华美的玉镯,唇边的笑意便没抑住。
明华月哼了一声:“放心了?你亲自选的,老人家喜欢着呢。”
俞菱心低着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也不敢跟明华月说什么,只能默默跟着走。
荀澈此时已经放心,自然不会在口头上继续与母亲绕圈子,只是赔笑应了。
明华月看他眉梢眼角都是一副欢喜无限的模样,也懒怠再多说,又带着众人一同再次去看明锦柔。谁知这样耽搁一下,明锦柔已经吃了药重新睡下,除了荀澈继续要留下与明锦城议事之外,女眷们便直接告辞。
这时荀澈与俞菱心两人互相看看,也没有什么话要再说了。从俞家到晋国公府这一路又是缠绵又是密议,该说的已经说完,此刻当着明华月和荀滢等人,索性就含蓄地颔首而别。
然而明华月、荀滢并一同送出来的明锦城都非常诧异:“这就完了?”
荀澈难得感到意外:“什么?”
明华月则是望向俞菱心:“孩子,你们没什么话要再说几句吗?”
俞菱心更加尴尬,连忙摇头:“没有。”
明华月大方摆手:“不用客气,要说就说罢。”
眼看俞菱心脸上又再发热,荀澈先笑了:“好罢,那就再说几句。慧君,我明日离京办事,母亲和妹妹这边,劳烦你多想着些罢。”
“知道了。”俞菱心低声应了一句,随即便主动去挽明华月,“夫人,我们说完了。咱们还是走罢。”
明华月不由摇头笑叹了两声,终于带着荀滢与俞菱心往二门去登车,各自回府不提。
回到家里,俞菱心便与祖母简要说了一下在晋国公府的事情,当然隐去秦王探视明锦柔这段不说,要紧的是有关拜见晋国公夫妇,以及得了晋国公夫人一只凝华镯的事情。
俞老太太虽然欢喜,脸上的神色里倒也多了两三分凝重,仔细问了俞菱心当时的应答言语,听着确实是处处妥当,才放了心,又叫霜枝去拿了两对镶嵌了红宝石的金钏出来给俞菱心:“冬日里衣裳重,带些鲜艳的提气色。”
“祖母,不用了,这也太贵重了。”俞菱心一眼便看出这应该是俞老太太的陪嫁之物,硕大的宝石熠熠流光,而且那金子也是刚刚重新炸过不久,越发显得灿烂光华,价值千金。
俞老太太却按着她的手:“拿着,你出去走动,总不能只拿人家给的东西撑场面罢?”
俞菱心语塞,她如今在外头行走的时候,小东西自然是家里的,只不过当真能拿出手的大件首饰,除了明华月给的天水翠之外,便是荀澈先前跟着皇后赏赐一起送进来的珠宝了。
她自己的嫁妆里当然也有一些齐氏当年的首饰,但无论是做工还是宝石的贵重程度,都还是要再逊色几分的。
犹豫了一下之后,俞菱心还是向祖母道谢之后接了过来。某个层面上来说,这也算是身为俞家女的体面罢。
当天夜里京城起了大风,凛冽呼啸着席卷过整个帝都,一夜之间便白霜满地,不知道多少人都是难以安眠。
牵挂着荀澈转日行程的俞菱心自然也是其中一个,所以晨起之后从盥洗到用膳,俞菱心都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就会惦记荀澈前往柳州的行程是否能够平顺,会不会遇到什么风霜雪雨等等。
不过这些担心到了晌午之后就停了,倒不是外头的风停了,而是荀澈那些铺子的新一批年账到了。
这次是白川带着人将京城内外大江南北,总共加起来二十几卷堆满一箱的账本抬了进来。
俞菱心瞬间就黑了脸,什么柔情蜜意牵肠挂肚,立刻都被误上贼船的咬牙切齿取代。
不过因着明锦柔仍旧在病中休养,京城天气又迅速转寒,俞菱心当真是十分难得的也在家里好好消停了几日,多一些时间陪伴祖母,同时略看一看这些账册,间中再叫白果讲一讲外头的消息与新鲜事。
白果言语十分剪断利落,但消息句句都是要紧的,譬如:
十月二十四,整整折腾了半个月的京城戒严终于结束,进出城门虽然仍有京策驻军抽检,但再不是依次盘查。
十月二十七,曾经盛名在外的文华书院宣布将文华诗会改期。
十一月初一,文华书院正式开始授课,然而闺塾的部分几乎有十分之一的闺秀没有去。
俞菱心一一听着,都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基本上桩桩件件都与荀澈所料没有分别,她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操心的,此时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甚至也不是白川抬过来的那一箱账本,而是手里给父亲做的衣裳。
俞菱心隐约觉得,或许她在家中的时间比她之前想的可能要再短那么一点点,所以还是趁现在有空闲,给父亲和祖母多亲手做两件衣裳罢。
十一月初二,江州的信送到了莲意居。
俞菱心拆了只扫了扫,便叫甘露直接与先前齐氏在京城时送来的那些帖子锁在了一处。
虽然言辞不同,所说的事情不同,甚至齐氏的姿态口吻也不同,但其实所有帖子书信最终指向的目的还是一样的——哭穷。
“大姑娘,您有什么打算?”甘露到底是从小服侍俞菱心的,深知自家姑娘的柔软和善,即便近几个月来看见了俞菱心这许多变化,但仍旧会有些担心。
俞菱心摇摇头,随手抽了一册账本来翻翻:“收了就是。等收到第三封哭穷的信,就叫人送一百两银子过去。救急不救穷,有些事情,我也没办法。”
甘露松了一口气,欠身应了。
俞菱心不由又想起荀澈,他此刻若在,或者还有别的法子与安排。
他已经离京十来天了,也不知道事情顺利与否?
按着京城到柳州的距离而言,荀澈不管有没有在姜家接到荀滟,此刻都应该是在回京路上才对。
转日,俞菱心的这个念头便得了证实,只不过,是以一种她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
第85章 赏梅宴
十一月初三, 京城飘落了初雪,纷纷扬扬的雪片并不大却十分细密,同时也不算太过寒冷, 刚好是赏雪赏梅的上佳天气。
因而在这样的时候,忽然见到明锦柔过来登门拜访, 邀请她一同到文安侯府参加什么赏梅小宴,俞菱心也没有觉得太过讶异。
毕竟荀老太太的寿宴可说是大大的不欢而散, 既是大风大雨,又是波折连连, 荀澈奉旨入宫最后虽然有了好结果, 但在寿宴当时却如同获罪一般不祥,总体来讲荀老太太的寿辰过得可以说是丧气至极。
所以过了这样十数日, 寻个好天气,在家中再办个小宴, 稍微请一请三亲六故的, 也算给老太太勉强找补找补, 倒也寻常。
只不过一路同行过去, 到了荀家听说这回的赏梅小宴是二房一力主办, 连银子都没用公中太多,俞菱心还是隐约感觉出几分蹊跷。
明华月倒是十分坦然,而且乐得这次二房操办宴会不用费心,只自与明锦城、明锦柔说话:“随他们去, 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总之如今侯爷不在, 他们若是作妖离格儿, 我也没有情面。对了,还是说说国公府罢,文家的姑娘都安顿了?”
明锦城对姑姑一直都十分敬重,即便是坐在一处说家常话也是端坐笔直,闻言微微欠身:“是。十月底的时候沂阳侯夫人终于到了,如今已经将两位姑娘接回文家在京城的宅邸。另外昨日收到父亲的信,说是年底应该能回到京城。有关皇后的意思,届时再与父亲斟酌。”
明华月点点头:“回头等你父亲回来,我也要与他说道说道。家里的事情哪能就这样彻底丢开,与文家联姻虽然也是可以,但姑娘的品格最是要紧了。还是得找个能干的才行,你也是顶门立户的世子,这样的事情,自己也得上心。”说着便自然地看了一眼俞菱心,眼光里全是满意与欣慰。
明锦城不由干咳了两声,无奈地转了转头。他与文若琼的这个婚事本来就是政治联姻,他也是无可无不可,然而自从荀澈与俞家姑娘有了这么点牵扯,一步步走到现在姻缘在望,他除了给荀澈帮忙之外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要他找个贤良媳妇。
先前明锦柔和荀澈说说就罢了,现在怎么连姑姑也这个口风!
幸好明华月又念叨了几句之后,下人终于过来传话,说是宴会预备齐全,请众人到花厅饮宴。明锦城如释重负,赶紧起身,恭请明华月领着荀滢、明锦柔和俞菱心几位过去饮宴。
进了花厅便见是整整齐齐摆了四桌,客人不多不少,基本上除了荀家众人、昌德伯府众人,就只有几位远亲和二房比较熟悉的世交两三位。酒菜点心也算精致,尤其在这样的雪天里再搭上烫得热热的甜酒,还是很有几分意趣。
俞菱心随着荀滢与明锦柔一起坐了,然而谈笑之间总有些微微的分神。一方面是在这样的风雪之日,格外牵挂些在外的荀澈,另一方面便是当真不相信,荀家二房会只是为了闲情雅意办这梅雪小宴。
事实上她果然没有失望,酒刚刚上到了第二轮,便见一个管事媳妇匆匆跑了进来,当真是一路小跑的到了荀二老爷夫妇跟前:“老爷太太不好了!大姑娘出事了!”
厅中众人无不变色,只有俞菱心听到的时候心里一沉,随即便迅速环视众人的反应。
荀二老爷夫妇自然连声追问,荀泽荀澹兄弟,以及荀湘也都起了身。只听那管事媳妇带着哭腔继续道:“大姑娘,在回京的路上叫人给害了!马车翻落进了江里,现在生死都不知道呢!”
“什么?马车翻落?”荀泽的性子比荀二老爷夫妇更急,几乎是一把抓住了那管事媳妇,“这,这什么时候的事情?大姑娘现在如何了?谁下手害的她?”
那媳妇哆哆嗦嗦地竟朝明华月这一桌转了转脸:“好像……好像是世子爷的从人冲了大姑娘的车……”
随着厅中的议论喧哗与混乱迅速升级,明华月等人自然也都起了身,人人面上都是惊愕万分,明华月也是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还没来得及再问那管事媳妇细节,荀二夫人已经冲到了明华月面前伸手就要拉扯:“嫂子!这……这是怎么回事?世子爷就算看不上我们这一房,也不能害了我们滟儿啊!”
明锦柔和荀滢并身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拦阻,而与此同时俞菱心已经起身快步到了明锦城与荀淙身边,压低声音:“现在能不能封锁整个侯府?”
明锦城与荀淙原本也是大出意料,要上前一同去拆解问话的,突然听到俞菱心这话都是一惊。但明锦城毕竟见事更多,皱了皱眉便反应过来:“一定要封还是能的,慎之有吩咐,只是……”
俞菱心立刻点头:“即刻封府!”
明锦城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荀淙,又扫了扫已经在这片刻之间开始又哭又吵,闹成一团的女眷,把心一横:“好!”随即快步就往外头去了。
荀淙这时就更不明白了,看看俞菱心,也不知道是应该追着跟上明锦城,还是过去帮着妹妹们去给母亲拆局。
“四公子,借一步说话。”俞菱心看着厅中的宾主众人都已经纷纷起身,有的去安抚老太太,有的去拉明华月和荀二夫人,还有一半则是围着荀泽那边,细问那报信的管事媳妇,大姑娘荀滟是如何遇难云云,她索性便直接拉着荀淙再退一步,低声说了几句话。
荀淙一一听了,再望向俞菱心的眼光越发惊异,但也多加了几分敬意,当即一拱手,低声道:“多谢嫂子提点。”
俞菱心这个时候连翻白眼的心情都没有了,又向外看了看,叮嘱道:“你年轻,排行小,有些话还是请你表哥说就是。”
这时便听“哗啦!”一声巨大的脆响,整个茶盏被直接飞到了墙上,瞬间瓷片碎裂飞溅,离那处近的人都有被波及的,连忙纷纷逃开几步。
“都给我住口!”明华月一声怒斥,简直声震云霄,“吵吵嚷嚷闹什么?有什么话,给我当着面一句一句说明白!再这样拉扯浑闹,休怪我不客气!”
此时厅里便静下来了,荀家二房的众人都是脸色铁青,荀二夫人一脸是泪,余下的亲友宾客犹自惊愕之色未去,众人皆听着那管事媳妇又战战兢兢地讲了一回。
简单来说,那意思就是荀澈去柳州姜家接荀滟,但是荀澈到的时候荀滟已然出发,荀澈不顾姜家人劝阻一定要去追荀滟的马车,结果过程中荀澈的下属惊了荀滟的马,荀滟便在柳州冀州交界的云江边上翻车落水。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荀老太太听完就直接开始大骂荀澈狼心狗肺。荀二夫人想要再度过去拉扯明华月,却又慑于明华月的武力与气势不敢行动,只能去老太太跟前嚎啕大哭。
满堂亲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明华月一时间也无言应对,毕竟荀澈此刻仍然并没有回京,她虽然不信荀澈会这样做,却没有什么有力的言语应答。
幸好这个时候明锦城已经重新进了花厅,与俞菱心和荀淙飞快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大步上前:“各位请先坐好,侯府内外已然命人封锁盘查,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封锁盘查?”满脸怒色的荀二老爷当先愣住,看了一眼明锦城,又望向同样没完全明白的明华月,“难道世子害了滟儿还不够,大嫂还能将满堂宾客都在家中灭口吗!”
“荀大人这话慎重。”明锦城素来看不上荀家二房,身为晋国公府长子长孙,又领了兵部职任两年整,纵然年轻,也不是荀淙荀滢这等晚辈。尤其他身为明华月的侄子,感受到荀二老爷对明华月的不客气,心中怒意腾起,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杀气,“令爱的生死如何,如今尚未可知。仅凭下人的几句话,开口就道文安侯世子谋害,若无真凭实据,这就是攀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