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二老爷脸色一变,但看着高大英武、作风强硬的明锦城,他还真没有底气硬压。更何况明锦城根本也没有兴趣跟他来言去语的纠缠,不过稍一顿,便又续道:“即便大姑娘当真出了什么变故,等到世子回京,自然有个明白交代。如今世子尚未回来,便有人在此当众宣扬些没有实据却耸人听闻的言语,实在不得不查。“
说着摆了摆手,便有亲兵进门去抓那媳妇。
”你们这是做什么!“荀二老爷怒道,”要杀人灭口?明大公子,这里是我们荀家!“
“一个传话的奴才,又不是当时的证人,算什么灭口?”荀淙此时越发明白俞菱心刚才跟他说的话,也上前一步,大声道,“二叔若真关心大堂姐死活,不是应该先问清楚这话是谁传回来的,几分真假么?封府搜查有什么错?我也想看看,谁这么有本事,送回来这么了不得的消息!”
厅堂中的气氛登时微妙起来,那管事媳妇脸上震惊哭泣的神情完全就凝住了,还不知道如何转换,甚至不知该向谁哭喊,就被明锦城的亲兵脚不沾地地直接提了出去。
明华月这时也反应过来,叫破得更不留情:“就说呢,就算大姑娘真有事,也该私下禀报的,还吵吵嚷嚷的要当着这么些人,果然是真不要脸了!等下查出来是什么人送了这消息进来,二弟妹,二老爷,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我的滟儿啊!“老太太忽然又哭了几声,”到底是哪个黑了心的要害你,就是见不得你好啊!滟儿啊……“忽然两眼一翻,好像昏了过去。
”母亲!“”祖母!“
荀二老爷和荀二夫人赶紧又哭又急着叫请太医,虽然神态应变都有些过于僵硬了,但总比留在那里面对明华月强,慌慌乱乱的一家子闹剧一样簇拥着老太太便扶到后头去了。
剩下的亲友客人越发目瞪口呆,这算怎么回事?
心思灵活的便不免开始算计了——
前头说大姑娘荀滟出事,还是世子荀澈害的,虽然也十分惊人,但也是公卿高门之中见过的内讧而已。
而随后明锦城这个应变简直是雷霆手段了,先封府,后审问,荀家二房就一点退后的余地都没有了。
毕竟进来禀报是家里的管事媳妇,所说的言语必然是有人禀报的吧?那谁禀报的呢?这人又怎么知道的?以文安侯世子荀澈的能力,要真害了荀滟还能留下活口回来报信么?
反过来,要是荀澈没害荀滟,传这话的人就很值得审了。
这即刻封府的手段里,最要紧的就是这个“即刻”,因为按道理来说,那管事媳妇一定是听到了这消息就立刻进来禀报,所以报信之人肯定还在府里,找到了必然是一场严审,之后会怎么样,谁能知道。
但要是找不到人,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那就等于是有人早早就教了这媳妇这番话,就等这个时候过来宣扬。
若是封府的动作晚了一刻,那媳妇推说传话之人已经逃走了……
总之无论如何,这一场赏梅小宴都真是精彩至极了!
不到半个时辰,更精彩的后续来了,那所谓的报信小厮已经找到了,明锦城亲自带着那小厮和那管事媳妇去了京兆衙门,根本就没有送过再让荀家长房与二房再怎么纠缠撕扯。
而亲友宾客们终于得以告辞的时候,人人都戴着满心的惊叹与疑虑——看来荀家内部的分崩就在眼前了。
只是,荀澈与荀滟到底是怎么了?
第86章 甚嚣尘上
这个疑问在俞菱心的心头也很是盘旋了一日。
荀澈是十月二十三离京的, 京城内外的盘查则是十月二十四解除,荀滟便是当日即刻赶往柳州,也没有办法比荀澈更早回到姜家。
除非荀滟弃车换马,不顾生死地拼命赶路, 或者还有一线希望。但十月底的天气已经十分寒冷,荀滟又不曾习武,身体应当承担不了那样的奔波才是。
可是,按着在文安侯府那管事媳妇的说法,荀滟不仅到了,还是在荀澈之前到的, 所以比荀澈更早回转返京,然后在路上出事。
这句话里到底几分真假?
或者说,这件事到底何处为假?
在荀家闹起来的时候,二房众人的重点显然是“荀澈害了荀滟”, 倘若真的要顺着他们的话头去纠缠争辩,大约能说的便是“荀澈没有, 或者是不会去害荀滟”。
但是,如果这整件事都是假的呢?
姜家人说荀滟已经在荀澈到达之前就出发了, 换言之就是荀澈应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荀滟, 那如何能确定马车里的人就是荀滟?
若荀滟真的翻车落水,她此刻到底是生是死?若车里不是荀滟, 那真正的荀滟又在哪里?
最重要的是, 那管事媳妇背后真正的指使之人到底想做什么?而且还是在那样一个不大不小的宴会上直接叫嚷出来, 岂不就是特意想要向外传出消息?
这才是最让俞菱心迷惑的一点, 若这是二房的计谋,那他们的重点应该是想办法给荀滟铺一条回家的路,而不是死在外头的路。总不能是荀滟拼了一死来栽赃荀澈一个杀人罪名罢?
当然还有一种其他的可能,就是此事为外人的计策,比如瑞阳郡主或朱家的人,直接设计杀了荀滟然后嫁祸荀澈,从而推动荀家内斗,又能坏了荀澈名声。
可这也不太像,俞菱心回想当时在文安侯府所见,总觉得荀家二房众人对这消息接受的太快,反应也不够自然,应当是有所勾连才对。
那么真相到底如何,说不得还是要等荀澈回京才能见个分晓了。
就在俞菱心同样百思不得其解的过程中,有关荀家的这场内斗与荀滟出事的消息,已经悄无声息地传播开来。
甚至连十一月初五才休沐回家的俞伯晟也同样听说了一些,所以听到俞老太太提起明华月的相看之意时,居然立刻摇了头:“与荀家结亲?这可不太妥当,不行不行。”
此言一出,全家愕然。包括俞菱心在内,谁也没想到俞伯晟居然会反对这件婚事。
“近来朝廷上风波很多,”俞伯晟原本还是有些顾忌俞菱心此刻也坐在老太太身边,但想了想,觉得还是给年少的女儿讲清楚利害关系才好,便又继续道,“宫里形势也紧张,这位文安侯世子才十八岁,就得了中书长史的职任,他从前又是秦王殿下的侍读,根本就是时时都在风口浪尖上的。一步踏不稳就是满门之祸,菱儿还是不要与他们家太密切的好。”
俞菱心不由一噎,当初她也曾经希望百般拦阻父亲,让他远离朝廷上的夺嫡倾轧,以保家族。如今俞伯晟倒是真的安心修葺皇陵,远离朝局了,然而也同样希望她不要牵扯到始终身处权力核心的荀家去,她竟无言以对。
荀老太太还是有些迟疑:“这……虽然也有些道理,但文安侯夫人真的很喜欢菱儿,连晋国公夫妇都给了见面礼了。”
俞伯晟完全不为所动,甚至说的更为直白:“无事献殷勤,怕是有什么隐情。文安侯世子那等才貌地位,便是帝姬郡主也娶得,咱们俞家如今有什么格外可取之处?为何非要菱儿?再者文安侯府的门第也太高了,内里又不太平,我在京北都听说了那位文安侯世子谋害堂妹的消息。虽然那只是传言,但空穴来风,未必无音。文安侯世子还是很有些手段的,万一菱儿嫁过去受了气,到时与他们争执起来都难的很。”
虽然俞伯晟的坚决不同意让俞菱心又意外又头疼,但父亲话里的意思还是让她十分感动的。
因为在这件婚事当中,父亲根本没有想过要如何借着联姻结交文安侯府、从而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甚至也不在乎这婚事能给家族带来什么利益,他一心只是想着这是不是良配,将来她能不能过得好。
俞老太太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倒是也有几分赞同。只不过老太太是见过明华月前日对俞菱心真心喜爱的态度,所以还是有点犹豫。于是最终这件事的结论便暂时归结为等一等再看。
毕竟荀家现在也没正式提亲,而如今京中又传开了荀澈与荀滟的这件事,荀家内部只怕要很是折腾一番,再观望些日子也是正理。
俞菱心倒是不大紧张,她总觉得不管有什么问题,只要荀澈回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唯一的问题只是:荀某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几日又忽忽而过,京城天气越发寒冷的同时,各样的流言蜚语却越发热火朝天。
文安侯府赏梅宴,赏出一段堂兄谋杀堂妹的人命公案,甚至当日就闹到了京兆衙门,说起来这也算是精彩得很了。然而此事更加转折离奇之处,就在于当明锦城将传信之人带去京兆衙门之后的当夜,那管事媳妇与传话小厮双双身死监牢。
一时间关于这件事的猜测与议论甚嚣尘上,有人说是荀澈谋害了荀滟,却跑了报信小厮这个漏网之鱼,现在这是要进一步杀人灭口。
也有人说是荀澈应当不会谋害荀滟,这是有旁人害了荀滟之后栽赃荀澈挑拨离间,间中杀人灭口。
而无论是哪一种,这位年轻的文安侯世子归京之事都成了京中最热门的话题。京兆衙门甚至派了两位积年老练的捕头赶往柳州,试图寻找此刻尚未传递只言片语回京的文安侯世子。
然而一直到了十一月十五,十多天过去,荀家内部已经为了是否要为荀滟发丧而吵翻天,荀澈仍旧没有回京,反而是原定要到年底才回京述职的文安侯荀南衡先递上了一本,表示在郴州的军务如今十分顺利,应该可以更早完成巡检,请求腊月初一提早回京。
此时有关荀家的这件风波早已传遍京中,宫中自然也有耳闻,十一月十八,宣帝亲笔朱批,许可文安侯提早回京的同时,甚至也含蓄了提了一下修身齐家之意。
此事传出,京中对荀澈的议论就更多了。最初有关什么荀澈谋害荀滟的消息传出之事,其实相信的人并不多。毕竟杀害人命是大事,荀滟身为荀家二房长女,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文安侯世子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杀了自己的堂妹?
然而随着荀澈的迟迟未归,也没有什么书信消息传回,对此事生疑、觉得荀澈心虚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开始找出些理由来,解释一番为什么荀澈可能要杀了堂妹荀滟。
在这些纷纷扰扰的流言之中,俞菱心也开始有些隐约的焦躁,因为荀澈一点消息也没有传递过来,而父亲俞伯晟那边却已经有些意思想要给她另寻亲事。
白果看着俞菱心担心烦躁的样子,主动问过要不要叫白川去偷偷找明锦城问问,因为最近荀家内部几乎天天吵架,玲珑文社自然也是暂停了,明锦柔和荀滢也没有来找俞菱心,一时之间她竟是连问一问的机会都没有了。
俞菱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头,她虽然每天都在担心,但总觉得若是荀澈有话要告诉她一定会主动传的,不然去找谁询问只怕也是枉然。
只不过,这样强忍心焦一天天的等下去,也真的是很煎熬就是了。
风起霜降,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京城的天气已经快要滴水成冰,而在家中可以算是清净休息了将近一个月的俞菱心却明显消瘦了几分,俞伯晟再次休沐回家看到女儿的时候都有些惊讶:“菱儿,你可有什么不舒服?”
俞菱心只是笑笑含糊过去,主动将话题还是转到父亲的差事,年下家中的预备等等,强行说些能叫自己也分神的家务话题。
俞伯晟随意应了两声,便又重新提起俞菱心的婚事,主动望向俞老太太:“母亲,您可记得齐楚么?”
俞老太太一怔:“你是说昌德伯府的那个旁支?”
俞伯晟点点头,竟是很高兴的样子,又给俞菱心解释:“齐楚算是你的远房舅父,昌德伯府的旁支。当年与我一同在青阳书院读书的,是我那一科的二甲第五名,学问很好,人也端方,就是过世的早。他的独子齐珂,如今也在青阳书院,很是踏实上进……”
俞菱心端着茶盏的手都微微抖了一下,父亲居然有这个想头?
齐珂,上辈子也算是荀澈的一个死对头了!
第87章 景福寺
俞菱心一时之间过于震惊, 就没太仔细听父亲俞伯晟后半段与祖母继续说的话。
但也无非就是仔细说一说齐珂其人罢了, 她不必听也知道, 甚至可能比父亲知道的还更详细些。
一方面, 因着前世的齐珂是天旭十七年的探花, 少年得志,成为了宣帝年间最年轻的御史大夫,仕途顺遂,才名德名皆誉满天下, 无人不闻。
而另一方面, 则是因为上辈子齐珂与荀澈之间那种微妙的敌对关系。
严格地说,齐珂不算是荀澈真正的“敌人”, 因为齐珂从来没有支持过长春宫朱贵妃与吴王魏王。
但齐珂从入仕以来就在士林当中被视为年轻一辈的清流领袖,犯言直谏, 从无畏惧。而他所参之人,上至皇亲国戚, 下至六部官员,皆不能因身份背景而稍得幸免。
荀澈前世里毒伤入心, 朝不保夕, 更兼血仇家恨累累, 手段之狠辣决绝远超常人。虽然秦王殿下, 甚至晚年的宣帝都能体察一二, 但谁也阻止不了齐珂的参奏本章。
几乎从天旭二十年开始, 齐珂的大半参奏都是针对荀澈的。只不过齐珂倒也分辨的极其清楚, 他纵然对荀澈算计吴王魏王, 以及血洗自家二房的手段追索不休,但对于荀澈最后提出有关赋税新政的本章却十分支持。
因而当新帝登基、荀澈过世之后,最终由荀澈草拟的税政便是交到了齐珂手上。齐珂虽在之后给荀澈追加谥号的廷议之中仍旧表示了对荀澈私德的质疑与反对,但他经手的税政修订以及推行,却是按着荀澈临终的手书,落实得十分彻底。
所以到了后来,俞菱心甚至隐约想过,齐珂虽然是弹劾荀澈最多的对头,却也是在实务上最了解荀澈心思的人。若不是局势所迫、荀澈必须使用那许多非常手段,或者他们原本可以成为知己好友,应当是十分聊得来才对。
她这边的思绪犹自未绝,俞伯晟那边夸赞齐珂学识人品的话已经与俞老太太说的差不多了,最终又道:“所以我想着,不如就在月底到景福寺去做祭礼的时候,叫杉哥儿约请齐珂同行,到时候也好请母亲您亲自看看那孩子,您觉得如何?”说着,又看了一眼俞菱心。
俞老太太明白俞伯晟的意思,到景福寺里吃个素斋或者个茶,自自然然地见上一面,也是给俞菱心自己看看。
若是不成,无非就是俞正杉约请了一位同窗,尤其齐珂又是昌德伯府旁支,算是俞菱心的远房表兄,见着了也不算如何失礼。
反过来若是孩子们见着了确实觉得不错,那这位家中人口简单,自身学识人品都不错的青年,或许真的是比文安侯世子更好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