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规矩一代一代传下来,在京城贵族的眼中,后宫嫔妃都是些低门贱户的女子。
后宫尚且如此,何况是东宫?
因此龙氏听到绘春的话,饶是她性情温和,也禁不住勃然大怒。
“夫人息怒,您先坐下。”绘春见龙氏反应如此激烈,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盛府本是清贵的读书人家,对于这些事,比其他人家看得更重。
先前的迟疑,其实就是怕龙氏这般反应。
“还请姑姑代妾身向娘娘回禀,元柔是断不能与人为妾的。若是姑姑觉得为难,妾身也可随姑姑回宫,当面向皇后娘娘禀明。”
哪怕是皇后,也没有强逼官家女子为妾的道理。
绘春起身,朝龙氏欠身一福:“夫人无需动怒,皇后娘娘只是有这个念头,同不同意还是由你们说了算。”
听到绘春这句话,龙氏面色稍霁。
“夫人与其去回绝娘娘,不如先问问元柔姑娘的意思。”
“什么意思?”
“这事,其实皇后娘娘也是很犹豫的,只是她那么一说,元柔姑娘自己同意了,娘娘也是敬重夫人,才派我过来问问夫人的意思。”
“姑姑是说,元柔同意了?”龙氏的眼中满是惊愕。
绘春的眼睛里满是深意,望着龙氏点了点头。
元柔……怎么可能答应做妾?
龙氏难以置信。
见龙氏惊愕得说不出话,绘春大概能猜出她的心思。
她不好再说什么,便告辞道:“我还得去晋王府帮忙,就不多叨扰了。元柔姑娘这事,夫人不如先去问问她的意思,若是改了主意,只管知会一声就是,娘娘说了,这事由元柔自己说了算,她决不强求。”
龙氏含糊着应了几句,将绘春送出门外。
回到屋里,在桌子旁呆坐了许久,只觉得头疼不已。
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对旁边的许嬷嬷道:“把二姑娘叫过来,我有话问她。”
第94章 试药
元柔来的很快。
进了屋, 见龙氏垂首坐着, 便走过去,恭谨的喊了一声:“二婶。”
龙氏听到声音,才抬起头, 静静注视着元柔。
元柔与元慈同岁, 今年也是十五了,她生着一张标致的鹅蛋脸, 多一分显胖,少一分显刻薄。眼若流星,肤光胜雪,周身都流露出一种清雅的气质。在盛府的三个嫡女中, 若要龙氏选一个来做儿媳妇, 龙氏便会选她。
元柔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自小就没了娘,跟着老太太的那几年里,大部分时候是龙氏在料理她的饮食起居。
龙氏自来最疼爱的是元宁, 但并不是她有多偏心。元宁爱撒娇爱要好东西, 龙氏磨不过她。
扪心自问, 她未曾亏待过元柔。
只是这半年来她一直为元慈的婚事忧虑,元宁又连出意外,对元柔的关注, 的确是少了一些。
想到这里, 龙氏不禁有些愧疚,温和地对元柔说:“来,坐我身边。”
元柔泰然一笑, 坐到了龙氏身边。
见龙氏迟迟不开口,元柔问:“婶婶,我院里的大丫鬟秋月怎么会突然失踪?秦嬷嬷说叫我别管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是做错事被撵出去了吗?”
听到元柔问起此事,龙氏身后的许嬷嬷忙上前,低声道:“秋月这丫头,被鬼迷了心窍,跟着她一个同乡跑了。”
“跑了?”元柔有些诧异,“可秋月是孤儿。”
“这我就不知了,她失踪那天管家就让人四处寻找,后来听说前大街的回春堂跑了个伙计,偷了回春堂不少东西,有人看着他带着个丫头一齐出了城。听那形容,就跟秋月一样。”
元柔听着,秀眉微蹙,只觉得不可思议。
还想问点什么事,龙氏开口了:“阿柔,你在宫里……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元柔眸光一闪,知道这才是龙氏叫她过来的本意,立马将秋月的事抛到脑后,笑了笑:“婶婶怎么突然这么问,我在宫里很好,皇后娘娘很喜欢我,每日都要召我去坤宁宫。”
提到皇后,龙氏免不了神情一黯,心中颇有怨气。
元柔见她似有怒意,便主动问道:“婶婶叫我来,是因为绘春姑姑说的事吗?”
龙氏只好开门见山:“这事她们问过你?”
元柔点头。
龙氏正色道:“阿柔,你还年轻,有许多利害关系你不明白,这事是万不能答应的。”
“不答应,又如何呢?”元柔反问。
龙氏没料到元柔会用这种语气对自己说话,顿时愣了愣。
元柔脸上的笑意愈发不可捉摸,带着几分讥讽:“不答应,难不成听韩氏的话嫁给那个军户的儿子么?”
“阿柔。”龙氏知道她为这件事烦忧,忙握住了她的手,“这件事我与大嫂谈过了,她说那个侄子一表人才,武艺了得,十分勇猛,还曾经救过你父亲的命。这桩婚事并非是她要为你做主,而是你父亲相中了他。”
“如此说来,我还得多谢她了。”一提到韩氏,元柔便止住了笑,眸子里的凉意不加掩饰的溢了出来。
“我知道你不愿意离开京城。为着这事我也跟大嫂说好了,她已经去信给那个侄子,让他来京城,若是你相中了,那就让你二叔帮他在京城谋一份差事,将来你们在京城安家。”
元柔冷笑:“可是我连相都不想相,何谈相中呢?”
龙氏叹了口气,“凭你的条件,他家自然是门户低了些,不过既然你父亲看好他,他必然有过人之处。若你实不愿意,我当然会为你回绝了去!其实不久前,你舅舅也给我来了信,说帮你看了一个人,那人你二叔也是知道的,说是个极有天分的孩子,将来必有成就。”
说着,龙氏自责起来,“原本那赵府的夫人来过帖子说要登门拜访,可我因着元慈元宁的事情忧心,一时之间把这事放下了。”
元柔没有吭声,听到龙氏说赵府,便知道是舅舅从前来信说的赵琰。
她到现在都没见过赵琰,不过既是舅舅看好的人,想必是不差。
“阿柔,今日绘春姑姑来说的这事,我一会儿就差人去回绝了她,至于大嫂的侄子还是赵府的公子,都要你相看过后再说,若你有中意的,自然是好,若你不中意,那咱们再看再选。”
龙氏这一番言语可谓推心置腹。
在元柔进宫之前,她为的是躲避韩氏的那门亲事,龙氏的话或许能打动她。
但她进宫这么久,常伴皇后身边,心里盼的脑中想的早已不是当初那些了。
她见识了皇后的任意妄为,见识了坤宁宫的奢华与喧闹,心里冒出了原本不该属于她的念头。
但她并不认命。
盛元慈能嫁进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她为什么就不能比盛元慈更进一步呢?林清资质一般,哪怕有荣国公府做后盾,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至少,她可以趁着比林清先进府的时机夺得太子欢心。
龙氏满怀期待的看着元柔,看着她目光中越来越有神采。
“多谢婶婶为我筹谋,不过我的决定已经在坤宁宫中向皇后娘娘禀明了,无需劳烦婶婶。”
龙氏大惊失色:“阿柔,你不要一意孤行!”
“婶婶不必担心我会影响姐姐妹妹的婚事,我毕竟是大房的女儿,不是太子少师之女,旁人分得清。”
龙氏听到她这般言语,难过极了,拉着盛元柔的手脱口道:“阿柔,我是心疼你!你一意孤行,是没有退路的。”
“您还不明白,不是我一意孤行,我是没得选!”
盛元柔握住龙氏的手,抬眼望着她,目光坚定而倔强。
她轻轻推开龙氏,朝她福了一福:“这么多年麻烦婶婶照拂,我在宫中时已与娘娘说好,后日一早他们会派人来接。”
“后日一早?”
“嗯,娘娘关怀我,想早些将我送去。”元柔说着,脸颊渐渐泛红。
龙氏只觉得头都要炸了,微微闭上眼睛。
“婶婶,我先回院里整理东西,您早些歇着罢。”元柔说着便转了身,走了几步,她似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对龙氏道,“刚在院里听秦嬷嬷说婶婶正在为大姐筹措嫁妆,如今我是用不着嫁妆了,将我那一份给大姐添妆了吧!”
说完,龙氏便眼睁睁地看着元柔离开了。
除了叹息,她什么也说不出。
许嬷嬷一直将这一切瞧在眼里,忙上前给龙氏揉肩,一边劝道:“夫人,您该说的都说了,主意终究还是二姑娘拿的。”
龙氏捶了捶胸口,仍是觉得痛心:“终究是我没养好她,辜负了老太太的嘱托。”
“夫人您没做错什么,要怪也怪不到您的头上。二姑娘是大房的女儿,当初若不是大老爷突然要给她定亲事,还要去边关那么远的地方,她也不至于钻牛角尖。”
见龙氏仍旧垂着头,许嬷嬷又道:“二姑娘看似柔弱,实则主意很大,她既是想好了,必不会再变。”
“哪怕她乐意,这事也不成!”
盛家是清贵人家,一门出了五进士,盛元柔的爹爹盛文中虽然如今只是个五品官,但他是堂堂的庶吉士出身。
好好的一个嫡女,就这么送进东宫做妾,这成何体统!
“夫人,要不等老爷晚上回来,您跟他说说,看看他怎么说。”
“唉,只盼着这丫头能悬崖勒马啊!”
……
与盛府中的水深火热比起来,此时的皇觉寺后山中,却是怡然自得。
春意渐浓,山林在一夕之间都冒出了嫩黄的树芽。
陆行舟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两条小鲫鱼,养在院子里的小水缸里,元宁趴在水缸边,看着两条小鱼游来游去,她手上拿着一根稻草,一会儿碰碰鱼尾,一会儿都戳一戳鱼头,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天。
“这鱼你是想炖着吃烧着吃还是蒸着吃?”陆行舟见她望得入神,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元宁回过头,狠狠瞪他一眼:“石言今天不是打了两只野兔回来吗?干嘛非得吃鱼?”
“给你补身子。”
“我不补,要补你补去。”
“那好,我蒸一条烧一条!”
“不行!”
两人正闲扯着,石言站在院门口叩了叩门:“公子,方丈大师出关了。”
元宁闻言,顿时浑身一凛,紧张地望向陆行舟。
陆行舟却好似早在意料之中一般,闻言微微一笑。
“陆行舟,你说……”
见元宁如此紧张,陆行舟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说了声:“别怕。”
是呀,元宁真的很害怕。
自从泓济大师闭关研制解药以来,就整日整日的担惊受怕。
既盼着大师早些出关,又盼着他不要出关才好。
若是研制失败,她该抱着什么样绝望的心情度过往后的日子呢?
陆行舟牵着元宁走到小院门口,远远望见大师穿着明黄色的袈裟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僧人,似乎端着东西。
会是解毒剂吗?
元宁紧张得几乎不敢出气。
大师亦远远地看到了他们,随之加快了脚步。
等到泓济大师站在元宁眼前时,元宁的手指几乎都要掐进陆行舟的肉里了。
“如何?”陆行舟的声音似乎带了一点起伏。
他向来善于自控,无论何时旁人看着都能做到不喜形于色。唯独这一次,他看起来很紧张。
泓济自然也看出来了。
他从身后僧人手中接过盛药的托盘,微笑道:“可以一试。”
第95章 柳儿
三天的时间几乎是一晃而过。
陆行舟、元宁和泓济大师坐在院子里, 面色凝重, 不发一言。
元宁的左手上绑着厚厚的白布。
三日前,泓济大师来到小院,将研制的解毒药剂敷在了元宁的左手上。
今日他来, 是想拆开看看, 那些黑斑到底有没有祛除。
“拆吧。”陆行舟说着便捧起了元宁的手。
元宁却猛然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拆。
她心里着实很怕, 千百个疑问在她脑中不停的徘徊。
若是这些药敷上之后没有用怎么办?
这种燃起希望之后又失望的感觉,实在是太难过了。
陆行舟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安慰她说:“别怕。”
他的手指很长, 将元宁的手完全握住了。
不凉不热, 刚刚叫人觉得安心。
元宁咬着唇,委屈地看着他。
偏生隔着面纱,陆行舟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阿宁, 试药本来就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若是今日不成, 我还会回去继续琢磨。”泓济大师见状,也开了口。
然而他这话对元宁来说,无异是火上浇油, 让她更加失落。
陆行舟抬眼扫了一眼老头子, 示意他闭嘴,又低下头,轻言细语道:“他是在谦虚, 相信我,打开看看,你绝不会失望的。”
相信他?
元宁当然是信他的。
她仰起脸,直直看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他捕捉到了元宁的害怕,不躲不闪,亦静静望着她。
她的确是信他的。
“嗯,你拆吧,你帮我看。”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
陆行舟素来知她的脾气,无声地笑了下,便拆开了包裹元宁左手的层层白布。
上药已经三天了,元宁的手已经被染上了一股药味。
等到白布拆开,陆行舟还未来得及查看,元宁便猛然睁开眼睛。她实在是等不及了。
一看到手背上留有的黑斑,便绝望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