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晨光熹微,脂粉店。
脂粉店老板娘阿彤操持着这家不小的店铺。
自从爹娘去世后,阿彤独自带着刚满月不久的小宝撑着这家脂粉铺。
相公?她是不指望了。
当年她不顾爹娘的反对,仗着爹娘对自己的娇宠,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那个落魄的穷书生。她带着对红袖添香的憧憬,披着火红嫁衣把手递给了穷书生。
爹娘心疼自小娇养的女儿,陪嫁了一大车嫁妆。阿彤被相公立志用功读书出人头地的誓言感动,用嫁妆补贴家用,尽心为相公操持家务,一切为了相公安心读书。
没想到,相公还在她孕育小宝时,找了百花坞的姑娘。爹娘去世后,变本加厉,花着脂粉店赚来的银两,四处寻花问柳。不给银两,轻则辱骂,重则动粗。
阿彤质问过相公:“你可还记得当初的誓言?”
相公掂着刚到手的钱袋,顶着一张厚颜无耻的脸,满嘴的冠冕堂皇。
“记得啊。人唐伯虎都有点秋香的典故,风流人物才有风流诗篇传唱于世。娘子你也得体谅相公。”
为小宝紧了紧被角,阿彤看着一夜未着的枕头,推开了窗扉,天又要亮了,而她的相公又一夜未归。
阿彤强撑其满身乏累,用冰凉的水洗了洗脸,准备开始脂粉铺的一天生意。
刚拉起门上的栓木,一个重物就从门外撞进来。
阿彤吓得往后一跳,定睛一看。
一声惊叫划破初晨的宁静。
“让开!让开!官差办案!”
一行官差打着哈欠推开眼前的人,硬是在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中挤出一条路。
人墙那头围着一个抱着娃娃悲泣的阿彤。阿彤掩着面,怀中的娃娃挥舞着小拳头,两人哭声高高低低合在一起,搅得通宵办案的官差脑壳直疼。
地上还躺着一个血人儿。脸色发青,唇色发白,左胸腔处一口碗口大的血窟窿,里头的心脏不翼而飞。
“啧,又是一起挖心的。”
“这十天可是三起了。”
“前两天西市那头也是里头的心肝被人挖了去。”
“哎呦哎呦,真是吓死个人了。好狠的人呐~”
“李婶子,这贺家娘子可咋办呢?真是个可怜人~娃娃才满月没多久呢。”
李婶子倒是个泼辣的,叉着腰大骂:“我看这贺小白脸倒是活该,家里好好的娘子不照顾,老是往百花坞里头的野鸡前凑,这坏事做多的报应!”
“李婶子,男人家找找乐子怎么了。”
“我呸!”李婶子朝那头的地上吐了口唾沫,“看什么看啊!都散了!都散了!没看到官差办案啊!吵吵死!”
回头扶起阿彤进了门:“阿彤,婶子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别哭。这是那死鬼的报应。咱们哭,不值当!”
阿彤从最开始的惊恐,悲伤,经过长久的哭泣,心情竟然平复了不少,带着悲泣过后的无力,看着怀中小宝圆溜溜的眼睛,心底却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也许,这也是一种解脱。
“小姐,今早安平街又发生一起挖心案。”
一身水绿色衣裙的碧箫坐在榻上的小几前,缀着玉色暗纹,一身上下就发间一根金丝缠绕的楠木簪子,再没其他首饰。
都说碧箫爱财,可碧箫身上丝毫看不见一分爆发富的俗气。没有华衣美锦,没有金钗玉环,只爱自己日日盘点库房里的财宝。独自一人欣赏堆满库房的财宝,她便满心欢喜。
据她自己说,这叫财不外露。
“第三起?”青筝左手执着两枚白玉棋子打着转。
“是。”
“鬼新娘么?”素手稳稳当当落下一枚白玉棋子在棋盘上。
“活生生挖出心肝,手法与鬼新娘如出一辙。”
“第一起是什么时候?”右手从棋盘侧边捏起一枚墨玉棋子紧紧咬着白玉棋子。
“五月初十。”
“寿宴后五天。”白玉棋子呈压制墨玉棋子之势。
“难怪各大门派去白水宫扑了个空,敢情鬼新娘当日就根本没有离开扬州城。”碧箫没少看过青筝左一手右一手自己同自己对弈得有来有去,但心底还是有些惊叹。
“明知各大门派追着自己,不赶紧藏好狐狸尾巴,还敢顶风作案?”
冷不防青筝抛来一问,碧箫一时哑口。
“让赤笛抓紧查查城中还有哪些出了名的薄情郎,看能不能楸住狐狸尾巴。”
“是。”
“阮霜提过的那位南既明有头绪吗?”
“听口音是都城人士。近日只顾游山玩水,出手甚是阔绰。”
“远行时刻带大量盘缠不太可能,盯着他兑钱的商户。”青筝左手白玉棋子敲了敲棋盘中的墨玉棋子,“注意别跟太紧,阮霜说他武功不弱。”
“明白。”
棋盘上墨玉棋子已失去了大半壁江山。青筝无趣地抛了白玉棋子回棋篓:“碧箫,我们来一局。”
“啊!小姐,突然想起珵儿清早喊我带他去买上私塾的文房四宝,我先下去了。”
话都还没说完,人就拔腿跑了。
这厢,青筝嗤笑一声,又没说输的得掏金子,就跟兔子样窜没影了。
那厢,碧箫庆幸一笑,还好我跑得快,要不然又得像上回一样金子输得心肝疼了好几天。
“死丫头,跑那么快作甚?差点折了老人家的腿!”杨叔稳住了差点被撞飞的身体,气得胡子尖都翘起来了。
青筝在杨叔进门前掩下笑意,一个一个从棋盘上捡起棋子。
“小姐,纵横镖局的威公子派人送来赔礼,说是寿宴那天委屈小姐受了惊吓,特此致歉。这是礼单。”
青筝接过礼单,假装没觉察杨叔对自己的察言观色,不露声色地快速掠过一遍这份礼单。礼数上很周全,并没有什么出格的贵重礼物,但胜在讨巧,好几样都是青筝喜欢但在扬州城难寻的东西。
杨叔稍微探了探身子,伸长了脖子:“小姐,我看那青丝弦不错嘛,很配小姐那把筝。那筐荔枝也不错,估计是南边那里快马送过来的。哎呦,回头我得说说你柳姨,怎么弄些荔枝这么慢,今年居然让威小子抢了先。”
杨叔边唠叨边偷眼观察青筝的脸色,正欲一鼓作气把打了多遍腹稿的话一骨碌吐出来时,听见对面坐着的姑娘终于出声了。
“杨叔,看来您挺喜欢这些东西的嘛,便都送给您啦~”
被青筝一哽,杨叔才费劲地把涌到喉头的那句“不过威小子挺有眼色的,小姐要不考虑考虑这小子”又咽了下去。
青筝看杨叔费劲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杨叔,看来您不仅喜欢这送的礼,还喜欢这送礼的人啊。人家给了您多少好处,让您这样替他说好话。我看明天您就认人家当小姐得了。”
“你这丫头!”杨叔又要气得翘胡子了,顿了顿,“小姐,阮霜都同我说了,纵横镖局寿宴那日,突发危险,威公子第一个就想到要冲上花台。要不是。”
青筝果断打断了杨叔:“我有阮霜在,杨叔不要忧心。巧了,碧萧得了一坛醉红尘,我都还没试呢就您送过去了,这会估计快到您桌上了,您快去尝尝。不错的话,咱们再敲碧萧一笔。”
边说边推着杨叔往门外走。杨叔无法,只得决定先抱着醉红尘醉他三日再说。
暮色四合,城郊破庙。
一个红影掠过树梢,飞身隐入破旧的土地庙中。
这是一座败落多年的土地庙。农历十五刚过没几天,月亮还是很亮。皎洁的光辉从土地庙顶上的破口漏入,照亮了墙根丛生的茅草,把残破的断壁,积灰的土地公轮廓勾勒得朦朦胧胧。
依旧一袭红衣的鬼新娘,隐身在横梁上一角,占据高处优势,盯着入破庙的一门一窗。山风并不大,却吹得陈旧的庙门吱嘎吱嘎地响。丛丛茅草随着钻进的山门悉悉索索起舞。除此外没有一个影子,一丝声响。
鬼新娘等了有点久了,但丝毫不敢松懈。她感觉得到她的对手不是往常的那些酒囊饭袋。
这一场紧咬不舍的追逐战,从她去安平街探察脂粉铺就开始了。
后背被剑气割裂形成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鬼新娘心里真想自己搭个大戏台,唱一曲六月飞雪窦娥冤。她想着,老娘好好地窝在扬州城里避风头,非有不长眼的好汉跳出来替她清理薄情郎,搞得扬州城里沸沸扬扬,人心惶惶。
她的藏身处迟早得被官差翻出来。
抱着气愤和好奇,去查看了下安平街的尸首,确实像她一贯的手法。等她离开安平街时,身后就多了甩不去的尾巴。
“来了!”
鬼新娘忽然把呼吸放得轻不可闻,眉目间流转的兴奋点亮双眸,更添了几分风情。
第11章
茅草掩映的窗棂闪现过黑影,鬼新娘不动,静静蛰伏,她知道这是探路的小兵。耳边仔细分辨着穿越树梢的山风和黑衣人掠过带起的轻风。
来者兵分两路,一路直奔庙门,一路待在窗棂。
凌厉的红绸带着劲风撕破静谧的夜,鬼新娘在黑衣人的剑气直破庙门时,果断出手。
左手红绸似灵活的长蛇钻出窗棂,紧紧缠绕住黑衣人咽喉往里一拽,扔向门口。
手腕一翻,黑衣人急速翻滚着,迎着剑气,砸向庙门。一具从额间延绵至下被撕成两半的尸体,躺在粉碎的庙门上。
庙门外的黑衣人似快速地判断出鬼新娘藏匿的位置,左右两路破墙而入,向上夹击。红绸游走在鬼新娘身侧,剑气并未伤其半分。鬼新娘旋身纵上,红色衣裙像暗夜里怒放的曼珠沙华,冲破庙脊。四个黑衣人仗剑紧随其后。
然不料庙旁松树上还埋伏着黑影。五柄剑汇集成星,齐力压制逼迫鬼新娘退回庙中。右手红绸如铁铸,往星心处一顶,震得握剑人虎口发麻。
红绸“唰——”的一下又长蛇再现,攥紧了星心随着下坠的身形往庙里拖,快落地时半空中旋了个身,脚背勾住横木,稳住身子。
五剑剑尖点地,弯曲的剑身弹送它们的主人向上继续围剿。
右手红绸握住冲上来的剑,另一手红绸直击对手心口。强行夺过的剑瞬间刺穿身后企图偷袭的黑衣人脖颈。
鬼新娘右手抽回剑。
“噗——”一片血雾喷溅而出,染得不停舞动的红绸更显得生动,富有生命力。
染血的剑尖直指顿了一下又勇猛而上的黑衣人。红绸横扫对向,像张鱼网扑向胶着的鱼群。功夫好的鱼儿跃起,身后是齐声的闷哼。
死里逃生的鱼儿稳住身形一看,心中一泠。红绸死死拽住三名黑衣人的右足,一柄剑横穿落网小鱼们的右腿。剑柄末端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它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饮到主人的鲜血。
“哈哈哈,这不是肉串么?”
领头的黑衣人很不愿承认此时的下风,但鬼新娘确实占据了居高临下的优势,处处压制得他们剑阵都无法施展。
看了眼西垂的半月,黑衣人面巾下因长久的纠战已经变得汗意津津。一咬牙,怀中掏出一个竹筒,拇指弹开筒塞,顺手掷出。
黑衣人们看见头领出手,紧接着纷纷掷出竹筒,撞在残垣断壁上,跌在乱梁破瓦间。
鬼新娘凤眼微眯,甩起红绸,拖起黑衣人肉串挡在身前。什么液体撒了出来,一股桐油味道散出。
一个火星照亮了破庙,落在茅草间,大火顺风骤起。
鬼新娘嗤声一笑,笑得邪魅,眼里盛满了不屑一顾。反手将黑衣人肉串摔向火起处,逆着大火的起势,横拖着肉串。黑衣人的哀嚎声,伴随着肉类烧烤的味道在破庙中弥漫开来。
“嗯~真香~再加点料肯定味道更好~”
鬼新娘起了乐趣,一边翻转着烤串,一边招架蜂拥的剑锋,俨然一副乐在其中烧烤的架势,就差没再哼个小曲了。
忽然感觉耳后风向突变,鬼新娘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烤串三人左右臂互相勾着,翻滚呈火球奋力砸向来不及收起满目得瑟的鬼新娘。鬼新娘全心对付逼上来的剑锋,全然未料到她觉得早成定局的烤串居然有抱死同亡的生命力。
忙不迭闪退,硬对上涌上来的如雨剑芒。
剑芒齐齐斩断红绸,刺中曼陀罗花。曼陀罗花握住剑身,鲜红的血顺着剑身蜿蜒而下。
“你们!你们!”鬼新娘怒目而视,银牙紧咬,字从齿缝间迸出,带着如火的怒意。
“你们竟敢断我秀发!”
黑衣人顿了下,不明白这女人的关注点不应该在中剑的腰身上吗?
乌黑的头发飘飘荡荡落在剑身,滑落在红色的裙摆边。借着火光,鬼新娘看着雪亮的剑身上映出她的倩影。一半断至肩头的乌发显得有点滑稽可笑。
乌发红裙无风自动,似来自地狱的烈焰喷发。血迹斑驳的双手握紧插入腰间的剑身,蛮腰一扭。
“嘭——”
剑身生生被鬼新娘握断,黑衣人带着断剑被强大的内力震开,弹在墙上。
“斩铁断钢手。”领头的黑衣人擦去唇边的血,这才体会到生挖人心肝的那双手有怎样的威力。
“呸!”鬼新娘啐了口血,“你们这群臭男人取的什么臭名字!老娘十指芊芊,如玉如脂。破铜烂铁如何配得上老娘!”
黑衣人们不接话,浑身散发愈战愈勇的气势,举起断剑,再次纵身向前。
鬼新娘手向腰间探去。一个晶莹剔透的物件自手中飞跃而出,落向燃烧的茅草中。黑衣人们立即调转方向,惊恐地向火堆中掠去,唯恐落后一步。
“这朵破花老娘不要了!”
随着消失的残音,还有鲜红的身影。
黑衣人捏住沁雪莲,借着火光仔细打量着这无世珍宝,看似完好无缺后,胸腔的狂跳才平静下来。轻呼一口气,将沁雪莲装好:“撤!”
黑影几下跃起隐入无边夜色,只余被大火吞噬殆尽的破庙。
“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