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自己家,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留下来过夜都不妥。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倪莱——
唉。
如果她不在乎名声这个东西,也不会成为现在这个鬼样子。
他并不是真要去追倪莱,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让页沙岛再变成另外一个柳市,那个对她充斥着恶意的柳市。
她刚“犯病”的时候,某个瞬间,季随觉得她之所以成为这样,他也有部分责任,如果当年拉她一把……
季随苦笑了声,他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年的自己,在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是想让她死的。
*
倪莱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能听见海水涨潮的声音。
她躺着没动,瞪着窗外的树影看了半天,直到把眼睛瞪得酸疼,她抬起胳膊在眼睛上压了会儿,从沙发上坐起来。
头晕脑胀,双腿酸软无力,像是蹬了一夜的自行车。
每次发作后醒来都是这种感觉。
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滑落在地板上,倪莱弯腰捞起来,毯子,她叠放在沙发角的那张素格毯子。
倪莱一根根揪着毯子上的丝线,双眼无焦地投在黑漆漆一团的客厅里,叫:“季随?”
没人回应。
她坐着发了一会儿呆,等眼睛适应了室内的黑暗,看得清每件摆设的轮廓后,她把毯子团在沙发里,站起来在屋里转悠了一圈。
季随不但给她盖了毯子,还收拾了餐桌。门槛旁搁着的那个装湿衣服的袋子已经不在。
他应该是回救援队了。
倪莱找到手机给季随发了条微信:【你回去了?】
废话。
但就是想说废话。
她倒了杯水喝了,放下水杯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突然的亮光使得她不由眯起眼睛,季随回应了她那句废话:【嗯】
倪莱盯着这个字愣了两秒,看了看手机显示的时间,04:38。
他昨天下午刚说过,如果她再发微信,他看到就会回。
倪莱在心底笑了下,问:【你起这么早?】
刚从基地大门出来的季随敲字:【去游泳】
他看着这三个字耸了下眉尖,删掉,重新敲字:【早起锻炼】
发送,揣兜里。
十五分钟后,他来到无人区,攀上礁石,眺望着大海看了会儿,皱眉。
要变天了。
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和基地联系,手机解锁后屏幕停留在和[傻驴]的聊天窗口。
[傻驴]:【辛苦】
季随顿了半秒:【要变天了。你注意查看天气预报和岛上新闻,尽早囤够三天的货,在家里待着不要到处乱逛】
然后他退出聊天窗口拨通基地的电话,跳下礁石往回走。
倪莱看到这条信息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半,早上微信聊天时,本来想问昨晚他是不是有被她的样子吓倒,但是他说去锻炼,她以为救援队在忙晨练,肯定忙,就没有继续这个尬聊的话题。
她决定上楼去卧室补个回笼觉。
昨晚又做了无数个梦,但是全都记不清,只记得仿若有个声音说:“不要想了,睡吧。”
倪莱躺在床上,就真的什么也不想了,再次进入睡眠,直到窗户猛被海风吹开。
她揉着眼睛赤脚下地去关窗,透过窗户,惊诧地发现院子里有棵棕榈被劲风拦腰刮断。
风在持续地刮,关好窗户回来找到手机,看到季随发给她的那条信息,倪莱拿着手机去阳台。
大海汹涌,卷起一道道高止六七米的浪墙。
沙滩上不见一个人影,通往小酒馆的那条街横七竖八滚着被风吹断的树杈。整座岛像是艘被遗弃的独木舟,随时都能被拍零散。
如果不是拽着门把手,倪莱感觉她整个人能被风吹飞起来。
回到屋里反锁门,她跑上跑下迅速锁好所有门窗,这才有空查看手机各种短信通知。
季随发给她的那条微信时间显示是早上4:56.现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十分。
手机接连不通的收到几条当地气象局发布的紧急通知:
【暴雨红色预警通知!页沙岛附近海域出现强降雨,三小时内将出现大暴雨,请注意防范】
【因极端天气影响,未来三天可能会停水停电,请诸位居民做好防范措施】
【暴风雨红色预警!避免事故伤害,请诸位市民尽量减少出门】
倪莱翻阅着一条条的短信通知,跑着去厨房查看存量,家里只有一袋大米,昨晚的七宝饭用完了所有的菜,桶装水也只省了个底。
三天不吃菜勉强可以挨过去,但是如果没有水……
倪莱拿着手机在屋里坐立不安,季随身为救援队长现在正是忙碌的时候,她还没有脸大到这个时候让他给自己送水送菜,更何况他今天一大早就微信提醒了自己,是她没看到睡了过去。
早午饭都没有吃,这个时候想起水米饭菜,肚子一阵咕噜。趁着家里水电还没断,她果断淘了米蒸上饭。
等待米熟的时候,倪莱一直看着窗外东倒西歪的树杈,先把今天凑合过去,明天再说吧,实在不行求助夏毅凡,加钱拜托他给自己送桶水。
米香飘出来,电饭锅跳到保温时,倪莱注意到窗外的树杈好像没有那么摇晃了。
风停了?
她打开屋门探出一个脑袋,风力比之以前减弱了不少。天空瓦蓝,被风吹得一片云都没有。
没有丝毫台风登陆的迹象。
倪莱走出屋门,站在院子里打开手机,又仔细看了遍气象灾害通知,原来是暴风雨预警。
乍一看到这些通知时,她眼睛看着暴风雨几个字,挤进脑子里的却是台风警报信号。
这股妖风过去,暴雨下不来了?
倪莱又抬头看天思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速战速决出去买菜买水买零食。
她粗略估算着,如果跑着去,离9号院最近的超市用不了十分钟。加上超市挑选耗费的时间,来回不到三十分钟。
以现在的状况来看,三十分钟这场暴风雨来不了。
倪莱穿上外套蹬上跑鞋,拿了购物袋和钱包锁上门跑了出去。
第22章 一更
超市规格不大,平时存货本就不多,今早收到暴风雨紧急预警后,附近岛民已经把水肉菜生鲜食材这些必需品洗劫了一遍。
倪莱去到的时候,超市连个烂菜叶都找不到。
超市老板在收银台前空着的地方支了个麻将桌,正和几个男人搓着麻将。
旁边两三个女人坐在马扎上嗑瓜子,见倪莱在超市货架前兜圈,有个女人喊了一嗓子:“你要买什么?”
倪莱瞧过来:“还有菜吗?”
女人吐了个瓜子皮:“早没了。”
倪莱:“还有矿泉水吗?”
女人:“你去货架最后排看看,如果没有,那就是没了。”
倪莱一路走过去,转到货架后排,万幸,看见犄角旮旯里有桶水。
太重,扛不动,她把水桶放平,用脚踢着往前滚动着走。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你二大爷这次回来就是继承家产的。”
“我有什么可继承的?说出来吓死你们。”
“谢谢嘤嘤怪的一架飞机!”
“卧槽,‘一架飞机都让你嗓子变了调高兴成这样,一看就不是要继承家产的人’卧槽卧槽这是谁说的?!非逼着我祭出我的祖传辟邪麻花辫!”
倪莱脚踩着水桶停住,前面有个人挡住了她的去路。
麻花辫,粗狂嗓,手机杆。
一个编着麻花辫的中老年男人正举着手机杆在……直播。
倪莱:“……”
麻花辫:“老铁们,就在上一秒,我的春天来了。我偶遇了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不和你们尬聊了,我要给小姐姐扛水去。你们不信?不信也不给你们看!飞机潜水艇都不管用。现在刷?晚了。你二大爷下期再见。”
二大爷退出直播间,收起手机杆,冲着倪莱挤出一脸菊花笑:“小姐姐,你打哪来要去哪里去?”
我打你眼前来,要回你身后去。
倪莱踩着水桶往前滚了一步,眼神不避不躲:“让开。”
二大爷:“你不是这里的岛民吧?游客?是游客吧,不要告诉二大爷你是新嫁到岛上的新媳妇。”
两排货架之间的空间本来就小,二大爷横在中间不动,倪莱滚着一桶水根本过不去。
她踩着这桶水滚到他跟前,冷声道:“你二大爷!”
二大爷全然没有被骂的自觉性,嘿嘿笑着甩了下耷拉在肩头的麻花辫。
系着红头绳的那根麻花辫被他甩到脑后:“我的直播间就叫‘你二大爷’,很火的,全网前三。你用手机直接就能直接看,你手机呢?我看看你有没有装那个平台的app。”
倪莱:“……”岛上怎么全是老流氓!
二大爷:“你住在哪里?我把水给你送过去。免费。”
倪莱:“不用。”
二大爷:“你可能不了解岛上的天气,甭看现在没风没雨的,说不准刚出这个门,暴雨就兜头下来了。”
倪莱:“所以,你不要挡着路浪费我的时间。”
“你这个滚法,狗年马月也滚不到家里去。”二大爷把手机塞到兜里,折叠好手机杆,弯腰拎起她脚下的水桶就往外走。
倪莱:“……”神经病吧。
抢水新套路?
这可是超市里最后一桶水!
倪莱追过去。
二大爷扛着水从麻将桌前绕过去:“阿水,一桶水,赊账。”
正在打麻将的超市老板阿水头也没抬:“好咧。”
坐在马扎上嗑瓜子的三个女人嘻哈哈笑着:“二大爷,悠着点,别闪着了腰。”
二大爷:“不能……”够。
哐当——
二大爷的后腰撞着门把手,倒退回屋里:“我的老腰,操操操。”
屋里人一阵大笑。
倪莱追过来:“你——”
迎面一股风强势地灌进来,直接吹飞了麻将桌上的几个牌,正冲着门口的那排货架歪着倒在地上。
“靠!关门!雨要来了!”
二大爷把水桶放在地上,锁好了门。
雨说来就来,货架还没收拾好,门窗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不过半分钟,刚才还瓦蓝的天空已是乌黑,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
倪莱瞧着窗外,有点儿庆幸二大爷挡她道,不然她定是被困在路上。幸好这是超市,有吃有喝还有……人。
货架收拾好,几个男人重新坐下来打麻将,门口的几个女人磕着瓜子在和二大爷说笑。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天气。
倪莱折返回货架找到一包饼干,拿着到收银台。
嗑瓜子的一个女人喊:“阿水,结账啦。”
阿水:“随便吃,先记着,走的时候一起结。”
女人:“麻将迷。”
阿水:“迷怎么了?我又不是赌钱。”
女人啧啧了几声,转头对倪莱说:“先吃着吧。”
二大爷嘻嘻笑着走过来:“还没吃饭?这里有热水有泡面,来一桶?”
倪莱:“不用。”
二大爷:“你现在是不用,但是一包饼干也撑不到明天啊。”
倪莱撕着饼干袋,没吭声。
有个女人说:“这种雨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指不定要下到什么时候。”
另外一个女人吐着瓜子壳打量着倪莱:“你是租住在季爷院子里的那个画画的吧?”
倪莱没想到自己在这个岛上竟然这么……出名。
她点了下头。
屋里的人都抬头往她身上扫了眼。
阿水推牌:“往哪看呢?看牌。”
一个平头嘿然笑着从倪莱身上收回目光,说:“季爷这会儿在海上了吧。”
阿水:“应该是了,这次暴风雨来得突然,总有出海打渔的来不及回来。”
其余两个牌友:“有季爷在,什么样的小渔船都能找到。”
“但是这种天气——”
“今天算什么?两个月前还刮了回台风呢,还有去年三月份那回,我差点儿以为是海啸了……”
男人们由季随开始谈论到岛上的天气,女人们则由今天的天气往季随身上议论,都想从倪莱嘴里打听些什么出来。
但是倪莱淡着一张脸,只是默默吃着饼干,没有搭腔。
二大爷趴在柜台上,不放弃和倪莱搭讪:“原来你就是阿凡说的那个画……画家。”
他本来想说画画的,但是觉得“画画的”没有“画家”两个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倪莱小口嚼着饼干,抬眸看了他一眼。
二大爷自来熟道:“我是阿凡他二大爷,嫡亲的二大爷。”
既然是夏毅凡的嫡亲二大爷,也勉强算是半个……熟人。
倪莱:“夏毅凡在小酒馆吗?”
二大爷见倪莱终于肯和他说了这么长句说,笑道:“应该是吧,我问问他。”
二大爷打开手机摄像模式,往倪莱脸前凑:“来,咱们拍个自拍给他发过去。一二三,茄子。”
倪莱嘴里叼着半个饼干,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就被迫和二大爷来了个世纪合影。
“删掉。”
“我不留,你放心。我就是给阿凡发微信用,发过就删,不信你看着。”二大爷当着倪莱的面,把合影发给夏毅凡,说,“阿凡这小子从小跟我不对付,我说的话他老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