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姝望着眼前氤氲的水蒸气,她道:“她还有野心,身份却棘手,只能攻心了。”
陈姝看向满娘,叹息一声,道:“你觉得我狠?”
满娘默默然,似是默认。
陈姝一笑:“她心中有障,高位不是人人坐得的,她这样的,不行。”那笑容中不知隐藏了多少故事。
第117章 一梦
昏暗的灵堂里,一身着玄色衣衫的女子跪在灵前,面目安详,一旁一个内侍躬身侍奉着。这时,大门忽然开了,只见身着甲胄腰上绑着白色麻布的金吾卫次第入内,女子神色不动,直视面前的棺椁。
这时,身着素衣的女子让人搀扶着进来,搀扶她的是个青年男子,那素衣女子面容憔悴,隐隐低泣,青年男子低声道:“姑母。”
跪在灵前的女子动了,她转身,衣衫上银线绣成的云纹伴随着身体的转动而波动起来,这女子看过去道:“皇后哀毁过甚,怎么支着病体过来了?”
那女子又看了看身边的这些金吾卫,道:“怎么,金吾卫也要来为陛下守灵?”说着她起身,面容显露在灯火之中,只见她鬓间隐隐有白发,容颜却还算年轻,只是一双眼睛,形状优美乃是含情的桃花眼,可是目光却锐利深邃,在那目光的逼视之下,殿中的金吾卫皆低下了头。
“阿姝。”
陈姝冷笑:“皇后慎言,我的名讳不是你能随意叫得了的。”
杨后落泪,从袖中拿出了一封诏书,哀声道:“陛下大行之时,留有遗诏,这封诏书是给阿姝的。”
陈姝道:“既然是留给我的,不如就给我看看。”
杨后忽然抬头,目光哀切,“陛下说了,若是阿姝听从他临终前的安排,将狼骑的兵权交出来,这封诏书便让我烧掉,阿姝,你一介女流之辈,如今也快年过半百,为何还要留着狼骑,阿耀是你的亲侄子啊。”
陈姝看了杨后半晌,道:“狼骑乃是我的私兵,我阿兄尸骨未寒,皇后便要急着削了我的兵权,还是说,这是阿耀的意思?”
陈耀不敢对上陈姝的目光,他道:“姑母,您与阿父血战多年,如今也该休息了。”
“呵,要我交出狼骑兵权,断无可能。”陈姝冷笑一声。
杨后道:“阿姝,你是陛下胞妹,怎可行此危害江山社稷之事,陛下在九泉之下,如何瞑目啊。”
陈姝懒洋洋道:“说吧,诏书上写了什么?”
杨后道:“若是阿姝不交兵权,便要随陛下而去。”
杨后话音一落,殿中霎时一静,过了一会儿,只听陈姝笑道:“这是阿兄的意思?”
杨后急忙道:“陛下已经给了阿姝机会,阿姝若是执意如此,我等也只能遵照陛下的遗诏行事。”
陈姝却没理杨后,而是看向了陈耀,道:“还是说这是阿耀的意思。”
陈耀面上显露出慌乱,他低声道:“母亲,不是说只是褫夺兵权,将姑母软禁府中么?”
陈耀这话说得声音虽然低,却叫殿中人都听见了,陈姝嗤笑道:“怎么,你们私下还没商量好该怎么处置我?”
杨后面色一冷,道:“阿耀糊涂啊,你阿父便是知道你下不了手,才留下这样一封遗诏,陛下的苦心,万万不可辜负啊。”
陈耀憋了半天,还是低声道:“这可是,可是我的亲姑母啊。”
陈姝冷眼旁观,忽然道:“陈耀,抬起头来,看着姑母。”
陈耀愣住了,还是呆呆地抬头,看了过来,只听陈姝道:“陈耀,我问你,你姓陈还是姓杨?”
杨后一听到陈姝这样说,勃然作色,道:“你等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服侍长信公主上路。”
杨后又对陈耀道:“阿耀,我是你的母后,杨氏是你的母族,长信公主拥兵自重,权欲过甚,朝中早已有人不满,此次若是长信公主伏诛,狼骑精兵便可尽归你手啊。”
陈耀有些挣扎,这位姑母这些年的煊赫他也是看在眼中的,只听杨后又道:“阿耀,你可还记得,那须勒提不过是个有匈奴血统的贱种罢了,居然仗着狼骑兵权对你不敬,阿耀,你才是大魏的天子。”
陈耀听了,眼神一冷,他与长信公主的长子须勒提之间的关系一贯不好,而狼骑就在须勒提掌控之下。说实话,他看不上这个身上有一半匈奴血统的弟弟。
陈姝见陈耀叫杨后的话说得有了几分意动,她笑了,杨后见陈耀保持沉默,道:“你等上来服侍公主殿下吧。”
陈姝身后的周陆过来,护在陈姝面前,沉声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岂是你等小人碰得的。”
杨后拍手,道:“金吾卫不过是防着殿下的狼骑罢了,来人,把东西呈上来。”
殿外的内侍端了托盘上来,只见上面放着一条白绫,杨后道:“殿下身份尊贵,我也不好让这些粗人服侍殿下,殿下请吧。”
陈姝看了看盘中的白绫,道:“啧,我当你有什么手段要使出来呢,还是这些没意思的东西。”
杨后看着陈姝平静的面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她给那几个内侍使了个眼色,可是内侍居然不动,杨后道:“你等,是要造反么?”
陈姝让护在面前的周陆让开,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托盘里的白绫,道:“皇后,我生于斯,长于斯,这些东西,不知见了多少回,没意思透了。”
说完,只见殿外,一个身着重甲的高大男子带着一群身形剽悍的勇士进来,在杨后惊诧的目光中,只听陈耀喃喃道:“须勒提?”
须勒提跪在殿中,看也没看杨后等人,只是对着陈姝拱手道:“拜见母亲。”
陈姝笑了:“还不快拜见你的表兄,该称他陛下了。”
只见须勒提起身,他身量极为高大,重甲加身仿佛一架人性凶器,让人看了便胆寒,他粗硬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深邃的面庞,只见他高眉深目,瞳仁是棕色的,长相同中原人有些不同。
这便是长信公主陈姝和匈奴左贤王阿于提的儿子须勒提,也是长信公主四子之中的长子,更是狼骑的统领,长信公主真正的左膀右臂。
只见须勒提对着陈耀拜下,看着像是座小山,道:“拜见陛下。”
陈耀面色发白,道:“表弟请起。”
须勒提起身,站在陈姝面前,护住了她,陈姝却将他身上的重甲整理了一下,道:“风尘仆仆而来,身上的甲胄都没穿好。”
须勒提的目光在殿中扫视,道:“母亲,是何人要加害母亲。若非赵大人报信,母亲此行凶险。”
仿佛是叫须勒提提醒了,陈姝看向一旁面如死灰的杨后,道:“啊,差点忘了。”只见陈姝轻描淡写道:“你们几个,服侍皇后上路吧。”
皇后瘫软在地上,拉住了陈耀的衣角,不住道:“阿耀,阿耀,我是你母亲啊。”
陈耀面露不忍之色,跪在地上,膝行向前,道:“姑母,是我们打错了主意,姑母,请姑母放了我母亲吧,母亲以后规行矩步,再不敢动姑母半分了。”
陈姝没理陈耀,只是对着殿中的狼骑道:“殿中金吾卫,皆杀。”
霎时,刀光四起,手起刀落,金吾卫的头颅就叫砍了下来,他们甚至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连惨叫的声音都没发出来,掉落的头颅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血流成河,陈姝走到陈耀面前,温声道:“起来。”
陈耀愣住了,看着陈姝,陈姝道:“你的膝盖,从此以后,不能弯,我大魏没有跪着的皇帝,起来。”
几个内侍将陈耀搀了起来,陈姝身后的周陆过来,手上拿着白绫走到杨后身边,道:“皇后,奴婢服侍您。”
杨后疯狂地摇头,想要逃跑,却叫内侍们狠狠按住,周陆将白绫缠在了杨后的脖子上。
陈姝站在陈耀身边,淡淡地看着杨后狰狞的面庞,“怎么,觉得我狠?”
陈耀偏过头,陈姝道:“阿耀,我要你看着。”
陈耀攥紧了拳头,看向杨后,只听陈姝道:“我不狠,今日被人绞死的就是我陈姝了,还有,她可不是你真正的母亲,你母亲叫唐馨,乃是桓帝姨丈唐硕的孙女,她才是阿兄的正妻,生你的时候难产而亡,杨氏不过是个谋夺他人子嗣的毒妇罢了。”
陈耀呆立当场,陈姝道:“你啊,心慈手软,若要杀我,何必遮遮掩掩。”
“睁大了你的眼睛瞧着,这就是皇族,这就是权势斗争。”
陈耀亲眼看着周陆绞杀了杨氏,内侍们鱼贯而入,将殿中狼藉收拾了个干净,陈耀浑身颤抖,满身是汗,瘫倒在地上,只听陈姝道:“扶起陛下,明日还要行登基大典呢。”
陈姝看了杨氏,又道:“皇后哀毁过甚,于陛下灵前,暴毙。”
周陆呈上了那封诏书,陈姝拿起来,也没看,道:“这东西有什么看头,阿兄便是忌惮我,也不会用这种东西折辱我,杨氏真是不聪明,惹恼了我。”
陈姝面上虽然带着微薄的笑意,殿中人却能感觉到陈姝的愤怒,须勒提低声道:“母亲息怒。”
陈姝把遗诏放在火上,亲眼看着这封所谓的遗诏烧成了灰烬,又被内侍清理了下去。
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没发生,史书工笔,不过寥寥几个字罢了。
“走吧。”
陈姝当先走出了大殿,只见外面彤云密布,凉风习习,牵起了陈姝的衣角,陈姝道:“明日是个好天气呢。”
这时一个青衣男子匆匆而来,他发间微微濡湿,站定在陈姝面前,只见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隽,见了陈姝拱手下拜,道:“拜见母亲。”
陈姝拉起他,擦拭了他额上的汗,道:“怎么了,走得这么急?”
这男子同须勒提眼神交汇,道:“母亲,赵大人不日便要升廷尉了。”
陈姝一笑:“廷尉?这倒是个好位置,不知金刚怒目,能否镇得住这世间宵小,倒也不枉寒山修习刑名之法多年。阿湛,此事你做得好。”
陈湛顿了顿,欲言又止,陈姝道:“有什么话就直说,何必这样吞吞吐吐?”
“母亲,陛下的诏令发往江南,决议拜沈霁为大司徒。”
陈姝一笑:“你们瞧,这才是阿兄的手段,赵寒山起来了,沈清晏又回来了,这样的朝堂才有意思嘛。”
陈湛道:“母亲说得是。”
陈姝见陈湛面上之色淡淡,她笑着拍了拍陈湛的肩膀,道:“左右是你的阿父,若是相见也无妨。”
陈湛摇头,“孩儿是母亲的孩子,也有自己的阿父。”
陈姝带着须勒提和陈湛走下了台阶,看了看天边,道:“走吧,你们阿父还等着我们呢。”
陈姝仿佛听到有人叫她,她迷迷蒙蒙抬头,睁开了眼睛,只见眼前站着满娘,满娘道:“怎么洗澡洗睡着了,真是奇怪。”
陈姝这才发现自己靠在浴池里面睡着了,陈姝笑了,起身道:“你怎么来了?”
满娘道:“阿濛有孕我当然要回来,一晃这么些年了,阿濛现在都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居然怀孕了,我听到消息超级担心好么,这就立刻结束了旅行跑回来,好了,给你带礼物的。”
满娘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顿话,见陈姝神色惘然,道:“你怎么了?”说着替陈姝将身上擦干,然后裹上了衣物,现在的陈姝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女,身材高挑,眉目精致。
陈姝披上了披风,踩着木屐出了浴室,廊上凉风阵阵,现在已经是初秋了,一片黄叶掉在陈姝的肩头,她喃喃道:“没什么,梦到了一些往事罢了。”
“明明走过了就不后悔,为何今日又想起来了?”陈姝一笑。
满娘道:“往事?总不可能是今生的事,我猜啊,是前世的事情,对么?”
陈姝将黄叶拂落,站定在廊下,只见天高云淡,有一行大雁飞过,陈姝道:“真是奇怪,头一次做了这样的梦。”
满娘道:“所以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许最近是想到什么了?”
“说来,倒是有一件事。”
“什么事啊?”
陈姝看过来,面上的怅惘之色尽皆褪去,她道:“我啊,该生个孩子了。”
“哎?生,生孩子?”
第118章 过渡
满娘回来的第一天,见了陈姝,又去见了许濛,许濛孕期反应严重,怀得辛苦,陈昱简直把她供起来了,急急召了在外游玩的满娘回来,让她接手宫务,满娘先是叫陈姝惊雷一样的话语炸了个头晕眼花,又马不停蹄处理了一大堆宫中琐事,堪堪忙完,躺在那榻上就睡了。
迷迷糊糊间仿佛有人推她,满娘翻来覆去想要躲开推她的那只手,最后还是叫人掀了被子,满娘怒道:“还让不让人活了,睡会儿不行啊。”
只听陈姝凉凉的声音响起,“阿满,一起去散步啊。”
满娘瞬间醒了,只见面前正站着穿戴整齐的陈姝,满娘简直就是要崩溃了,道:“我的小姑奶奶,我昨晚忙到超级晚,今天一大把事情等着我做,累死了好么?”
陈姝道:“你若是起身陪我去散步,你手上的宫务我便帮着你做。”
满娘带了些怀疑,道:“真的?”
“你何时见过我撒谎。”
娘心道若是陈姝肯帮忙,她可是求之不得,这样想着麻溜爬起来随意穿了件衣裳,抹了把脸,道:“走走走,散步散步。”
陈姝见满娘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便道:“你啊,怎么还是这样一幅模样?”
满娘从桌子上摸了个点心塞到嘴里,道:“行了,在我眼中天天都是大袍子,实在没啥可收拾的,再说了,我也没打算谈恋爱,哪有闲心收拾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