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彦秋怒道:“多半就是这个了!皇上先前偏宠夏太师多些,只因为和玉的关系,损了康妃也连累了夏家,颜幽何等精细,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重新博取皇上的信任,新阁为迎仙,人似连环玉,真是为了媚上不顾一切了,就差指名道姓地说要为和玉建迎仙阁了!”
虞太舒道:“您说的很对,皇上那样宠信和玉,颜大人岂会看不出来?必然会百般撺掇,皇上得了他这个主意,一定十分喜欢。”
高彦秋道:“真不愧是首辅大人,自己撺掇皇上讨了好,将来给人说起来,却是为了和玉,也顺便把老夫栽进去。”
高彦秋原本恼于和玉,但听虞太舒说到这里,一腔愤懑便又冲着颜幽去了。
虞太舒见他喝的差不多,便道:“时候不早,学生也该告退了。”
高彦秋解开心结,便道:“太舒,这迎仙阁的事,我本想让和玉出面劝说皇上打消念头,你觉着可行与否?”
虞太舒道:“虽是可行,但是却不能由您出面。”
“这是为何?”
虞太舒笑道:“您没听江恒的话吗?皇上恼高家怠慢和玉,才建迎仙阁的,若是您出面,皇上岂不是恼上加恼?”
高彦秋忙点头,又叹道:“那该怎么料理?这库银已经吃紧,实在经不起再靡费了。”
虞太舒想了想道:“我有个一举两得的法子,能让皇上对您消气不说,还能另眼相看,只是这法子有点冒险,学生怕您不愿意。”
高彦秋忙催促:“你快说!”
虞太舒走到他身边,俯身在高彦秋耳畔低低说了句。
高彦秋满面凝重地听着,可在听清虞太舒所说之时,高老爷子两只眼睛瞪得溜圆:“什么?”
他向来深信虞太舒,但是这会儿却不可置信地失声喝道:“太舒,这如何了得?这何止是冒险,你这不是让老夫去送死吗?不行,这万万使不得!”
***
虞太舒离开高彦秋书房的时候,差一刻便是戍时。
庭院内暗影沉沉。
门口一个小侍从领着他往外而行。
走不多时,突然见前方门口有人影晃动,那侍从以为是下人,便忙扬声道:“什么人在那里,别惊吓到了虞大人。”
话音刚落,就有个女子的声音道:“是虞大人吗?”
话音未落,一个小丫头走出来,对下人道:“我送虞大人出去就是了,你先回去吧。”
那侍从有些迟疑,小丫头道:“你去吧,二爷在外面呢。”
虞太舒才说:“既然高二爷在外头那就罢了,何况我也是常来的,路都记得熟了,不必相送。”
侍从这才行了个礼,先回去了。
小丫头向着虞太舒屈膝行了礼:“虞大人请随我来。”
领着虞太舒过了月门,却并不见高晟,只在一丛竹子底下,有个人悄然站着。
虞太舒早知道事情有异,见状止步,小丫头后退到门口把风,那竹子底下站着的人走过来道:“如风见过虞大人。”
门口的灯笼微光照了过来,高如风把头上的风帽往后撩了撩,露出一张曼丽动人的脸。
灯光之下,虞太舒却仍是面不改色的,微微颔首:“大小姐如何在这儿?可是有事寻虞某?”
高如风道:“我的确是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想询问虞大人。”
虞太舒问道:“您但说无妨。只是要长话短说,虞某即刻要出府了。这样私下见面也不合规矩。”
“是,”高如风看着他冷冷静静的神情,手暗中紧握,心怦怦乱跳,紧张的几乎不知如何开口,终于她镇定下来,问道:“之前夏家的二小姐进宫,虞大人也知晓的?”
“自然知道。”
“近来府内有些传闻,说是年后,祖父会送我进宫,您可知道此事吗?”
虞太舒道:“这个……自有老爷子做主,我不便插手,也不能插手。”
“这话骗别人可以,”高如风抛却羞涩,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人,“我是深知的,祖父行的事,多半是您在背后出主意,就算祖父想我进宫,若是虞大人肯说一句话,祖父必然会听您的。”
虞太舒默然:“大小姐着实过誉了,虞某并没有这般大的本事。”
“有没有,我心里清楚。”
虞太舒淡淡问道:“不知大小姐的意思是?”
高如风道:“我只有一句话,我不想进宫。”
暗影中,虞太舒的双眼却仍如星光闪烁,眉头却轻轻一蹙。
高如风很想上前一步,靠这人再近一些,或许能把那星光握在手中。
面对这双眸子,会令人无法自已,高如风不禁低低说道:“虞大人,如风的心意,难道您不知道吗?”
虞太舒后退了一步:“大小姐,请慎言。”
高如风一震,心还来不及羞热,就已经冰凉。
***
放鹿宫。
薛翃望着面前之人,意外之余,后知后觉。
方才她低着头进放鹿宫,一心只想着宝鸾的事,眼角余光曾看见廊下立着若干的内侍宫女等。
那一刻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伺候自己的那些人,或者是丹房中需要的人手,并没有多想。
又大概是皇帝特意交代了让不许惊动。
不错,面前的人,竟然是极少离开甘泉宫的正嘉皇帝。
皇帝出现在她的房间里,这简朴太过的逼仄屋子也像是蓬荜生辉一样,熠熠有光了。
薛翃一愣之下,上前见礼。
这屋子里的灯光有限,不比养心殿那样灯火通明,又好像所有的光都给皇帝本人给遮盖住了。
幽微的烛火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皇帝的脸色也仿佛阴晴不定。
薛翃定神:“您怎么会来放鹿宫?”
正嘉盯着她:“朕不能来吗?”
薛翃道:“自是可以,只是有些……突然。”
正嘉起身,大袖摇晃。
他转头扫了扫身后,又缓步走到那桌边的水晶缸旁,垂眸看向鱼缸内的太一。
皇帝说道:“朕听说,你养了一只古怪的小鱼,特来见识见识。”
薛翃哑然。
先前因她进门,太一已经游了上来,好像要迫不及待地跟她打招呼。
可是此刻,因皇帝到了跟前儿,太一突然停止动作,小鱼直直地从水面沉落到水底。
正嘉凝视着水中的鱼儿:“它这是怎么了?”
薛翃也发现了古怪,忙上前来细看,想了想说道:“是了,也许是饿着了,今日没大喂食。”
正嘉“哦”了声,眼睛往旁边瞥向她:“你的人怪,养的鱼也怪,这五花兰寿朕是见过的,这一只嘛……长的很小,品相也是一般。难为你当个爱宠来养。”
薛翃怕饿着太一,忙回身掐了一块糕:“缘分罢了,但凡是合了眼缘跟心意,自然就爱的不行。”
正嘉低低笑了两声:“说这么一大串子话,这岂不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嘛。”说着,眼睛却睃着薛翃。
此时薛翃正专心致志地垂眸,捏碎了点心喂太一。
糕点落在水面,本来这时侯太一会浮上来咬吃的,但是今天太一却安静非常,它丝毫不受食物的诱惑,坚定地呆在水底动也不动。
薛翃诧异起来,怕它有碍,微微俯身定睛细看。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敲动水晶缸:“怎么了?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平常薛翃只要一敲水晶,太一就算再懒得动,也会摇一摇尾巴,闪动一下翅子,可是今日却是铁了心似的,整条鱼被冻住了一样。
薛翃着急起来,围着水晶缸挪步,想要仔仔细细地打量明白。
却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
不期然撞在皇帝身上,薛翃一晃,正嘉已经像是等候多时早有预料般,及时举手将她拥住:“小心些。”
薛翃屏息回头,跟皇帝近在咫尺的深色眸子相对。
正嘉垂眸俯视着她,似笑非笑地:“看样子,你不单单是会关心人,连对一条鱼也这样上心,竟把朕都忘了吗?”
他身上的气息,龙涎香跟甘松的香气迅速萦绕而来,潮水一样令人窒息。
薛翃突然想起之前雪夜,在精舍的暖阁中,皇帝紧紧地抱住她,也是如现在这般,势在必得的眼神。
一股寒意悄然自骨子里滋生,薛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
正嘉自然察觉了:“冷吗?”
皇帝轻声问,然后淡淡地环顾室内:“你这儿也太简陋了,朕来的时候,炭火都熄了,冷的如冰窖一般,哪里是能住人的地方,这大冬天的难为你怎么过的。”
薛翃推了推他:“皇上,请先放手。”
正嘉果然从善如流地松手。
薛翃正欲后退,正嘉却换了个动作,双臂一合,重又将她紧紧地拥入怀内。
他歪头打量怀中薛翃的脸色,头顶金冠束着的长发倾泻而下,从肩头滑过,撩在薛翃的脸颊跟鬓边,缎子似的头发有些微凉。
正嘉微微低头,似乎是想靠她近一些。
也只有在此刻,皇帝的脸上才露出了三分欢悦的笑:“给朕抱着,该不会那么冷了吧?”他亲昵的问,暧昧而湿润的气息缓缓钻入了薛翃的耳中,却让她从里到外,无端地更冷了几分。
第73章
皇帝话音刚落, 只听“哗啦”一声, 从旁边传来。
薛翃抬头, 却见是鱼缸里的太一, 不知为何迅速地从水底冲了上来,胖胖的小鱼儿在水面上打了个旋,又极快地俯冲入水, 仍旧躲在水底不动了。
皇帝也看见了, 轻声笑道:“这鱼真是怪极了。动若脱兔,静若处子, 是不是有些像是你?”
薛翃凝视着水底的太一,道:“皇上说笑了。”
正嘉却凝视着她:“上回朕让你留在精舍, 回头却听郝宜说你已经跑了。朕可是说笑吗?”
薛翃道:“当时是师侄受伤,小道心里牵挂。”
“你就不牵挂朕?连朕的话都敢违抗?”正嘉说着, 手沿着那不盈一握的腰间往上, “知不知道,没有人敢这样对朕。”
薛翃想止住皇帝的手, 但此刻被皇帝紧紧拥在怀中, 他身上的气息像是有麻醉之效,令人浑身的力气都为之消散。
“皇上不高兴了吗?”薛翃问道。
“不高兴, 想罚你。”正嘉垂眸, 唇角挑出一抹笑。
虽然对于正嘉的手段,整个宫内几乎没有人比薛翃更了解, 但是给他如此调撩, 仍是有“不能承受”之感。
薛翃抬眸扫了一眼缸内的太一:“所以皇上特来这里, 不是为了看太一?”
“太一?”正嘉喃喃,轻声道:“道者,至精也,不可为形,不可为名,强为之名,谓之太一。看得出,你是极喜爱它的。”
薛翃趁机试着挣扎了一下。
“不过,”正嘉的手臂纹丝不动,只赏光似的看了看只胖乎乎的小鱼:“方才朕已经看过了。现在朕想、好好看看你。”
这会儿薛翃突然想起俞莲臣来寻她那一夜,萧西华说,这屋子里有外人的生煞之气。
却不知若是此刻西华来到,会做出如何的判断。
皇帝的唇印在她的后颈上,潮潮润润,又有些异样的滚烫。
这次不比上回,他用了几分力道,也许是下意识的,明显的刺痛感传来。
“皇上知道我从哪里来吗?”薛翃突然问。
“从哪里来?”皇帝百忙中回了一句,心神已经都在怀中之人的身上。
他盯着那青墨色的发尾,以及下面白玉一样的一截脖颈,最最简单的白与黑,却偏偏最令人迷醉。
心中好像有一只柔软的猫爪在挠着,让皇帝想要看见、或者得到更多。
他的手自斜襟内探了入内,同时察觉怀中的人猛然一颤。
这种反应,令他甚是喜欢,甚至心动。
薛翃短促地吸了口气,不敢尽情呼吸,也不能。
室内都是龙涎香跟甘松的味道,她觉着,吸入太多的话,会忍不住晕厥。
薛翃回答:“我才探望过宝鸾公主,”不等皇帝反应,薛翃继续说道:“公主问我,会不会随着天师真人离京。”
皇帝正是隐隐意乱情迷的时候,突然间听了这句,整个人清醒了三分。
“你说什么?”正嘉有些警觉地望着薛翃。
上回他询问过薛翃去留的问题,立刻得到了拒绝,皇帝虽然心有所盼,知道她未必能离了自己,但毕竟还未得到她亲口答应。
他当然有千万种法子可以把人禁锢在身边,但终究不及她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好。
一念意动,皇帝的动作停了停,他飞快地思忖了会让:“那你是如何回答宝鸾的?”
薛翃问道:“这要取决于皇上。”
“嗯?”正嘉真的疑惑起来:“朕不明白。朕当然是想你留下来,问题是你肯乖乖听话吗?”
薛翃道:“我愿意。”
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正嘉的心跳也有一瞬间的停止。
“你……当真愿意?”他不能相信,清醒而警觉地眼神盯着薛翃。
“我愿意,”薛翃回答,“只要皇上答应我三个条件。”
“哈,”皇帝早有所料般轻笑出声:“你这诡计多端的小妮子,朕早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听话。”
“只是三个条件而已,”薛翃道:“不知皇上能吗?”
正嘉微微一哂:“这天下没有朕不能的,你先告诉朕,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