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烧肉色泽金黄,肥而不腻,汤汁浓稠得恰到好处,香味更是诱人,一阵阵飘进鼻子,而且已经把她不吃的肥肉给去掉了,只剩下酥烂的瘦肉。
见女儿不想动筷,何令珍劝她:“好歹吃一点,你爸馋得都想舔碗了,这都还记着要给你留几块。”
沈耀荣在一旁兴奋地催促:“超级好吃!保证舌头都鲜掉,这绝对是你妈烧红烧肉新的巅峰。”
何令珍的红烧肉做得是一绝,但是作为一名敬业的妇产科医生,她的工作非常繁忙,很少有时间下厨。
四只眼睛眼巴巴的注视下,沈何启硬着头皮夹了块最小的放进嘴里:“我只吃一块。真的饱了。”
醇厚的口感立刻包围了味蕾。
她也不咽下,猛夸:“一绝的!”
实在是饱得难受,等回了房间,沈何启走到垃圾桶旁打算把嘴里已经嚼得稀烂的肉吐掉,又念到这是父母的一片好心,犹豫片刻,还是咽下了肚。
*
金家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满桌子琳琅满目的菜品,却无人动筷。
金铮抱着要睡不睡的外甥,看着金锦给父亲打电话,重复着要他回家来,固执无比:“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今天是妈妈生日……我们全都在,对,阿铮阿煜还有吴勤我们全都在,你必须回来我们等你……工作是忙不完的,你回来,我们等你吃饭。”
想着金甚为了陪情妇,连云同辉生日这天的晚饭都要推三阻四,金铮和姐夫吴勤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无可奈何。
云同辉却说:“随他吧。你们都该饿了,开饭吧,不等他了。”
金锦不肯:“不行,今天您过生日,我们全家人一定要整整齐齐陪您吃个团圆饭的。”
云同辉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她今天穿了身墨绿色的旗袍,称得人肤色雪白,头发规规整整地盘着,一丝不乱,浑身上下的首饰只有手上的一只玉镯,整个人雍容华贵、落落大方。她已经不再年轻了,但是优渥环境下的养尊处优,她保养得很好,身材也没有走样,丝毫没有随着年岁增长而减去美丽,反而更添韵味。
金铮笑着看了她片刻,由衷地称赞她:“妈,好漂亮啊,怎么越来越年轻了?”
只是人这种动物性本贪婪,再美好的事物,习惯了理所当然,便忘了要珍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金甚却迟迟没有回来。
金锦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怕让云同辉看出端倪,金铮在桌子底下拍了拍姐姐的手,示意她收敛一点。
一桌的菜都凉了个彻底,保姆拿去重新加热了一遍,端到一半的时候,大门外终于传来嘻嘻索索的声响。
金甚神色自然地进门,对面儿子女儿女婿几乎齐声的三声“爸爸”点了点头,就算是打了招呼了。他手里提了个珠宝品牌的袋子,走过来交给云同辉,弯下身来很熟稔地拍拍她的肩,说了句“夫人生日快乐。”
云同辉脸色淡淡的,接过天价的珠宝脸上没有露出一丝开心的情绪,浅浅地笑了笑就交给保姆让她收好,对丈夫道:“有心了,你也饿了吧,去洗个手吃饭吧。”
又怎么会饿呢?金甚在别的地方吃饱了才回来的,随便动了几下筷子就算是完成任务了,眼见金铮怀里熟睡的吴森煜,朝金铮伸手:“我来抱,你吃饭。”
金甚对待外孙倒是很亲热,和寻常人家的外公一样慈爱,他亲昵地亲了亲吴森煜的小脸蛋,又端详了孩子片刻,才对女儿说:“小孩长得真快,我才几天没看见他,感觉他又长大了一些。”
只有几天没见吗?金锦不置可否,扯开话题,意有所指地问道:“爸,听我妈说你明天一大早要飞墨尔本?”
“对。”
“那你应该不带杨叔吧?你把杨叔借我几天吧,我穿高跟鞋脚上起了个泡,连走路都疼,不好开车。”怕金甚拒绝,忙又补充,“吴勤明天也要出差,他的司机不方便借我。”
明天根本就不出差的吴勤,桌子下的腿被姐弟俩同时踢了一脚,他咽下一口饭,附和道:“嗯,我去S市谈个项目。”
金甚的情妇身边要是有杨叔跟着,事情就会棘手很多,这个大麻烦一定要调离。
金甚不疑有他,司机而已,女儿要借哪有不借的道理,欣然应允。
晚饭后金甚心不在焉地坐了会,家庭的温馨显然并没有打动他的心,等保姆准备好了他的行李和证件,他接过来,起身说:“我公司还有事没忙完,待会忙完就不回家了直接睡在公司了,明天早上直接去机场了。”说完便又匆匆离去了。
金锦心里一阵难过,父亲没给母亲的她忍不住想弥补一些,陪着云同辉说了好一会话,这才携着丈夫儿子告辞,因为过来的时候是带着金铮一起过来的,自然也打算把他带回去。
“今天我住家里,老妈生日我陪陪老妈,很久没在这过夜了。”金铮单手搂过母亲,“妈我房间你们还给我留着呢吧?”
云同辉和他开玩笑:“你的房间?给豆子住了。”
豆子是云同辉养的老猫。
金铮顺手从旁边抄起打瞌睡的豆子:“豆子,那我蹭你房间一晚啊。”
睡的正香却突然被举起的豆子吓醒过来,看清情况后不满地朝他低吼了一声,龇牙咧嘴。
*
第二天金铮是被阿标的电话吵醒的。
“老板,老板你快来!出事了出事了。”
话筒里除了阿标焦急到有点不利落的声音,更有女人尖利的哭叫,她母亲带着哭腔的劝慰也清晰可闻,金铮还听到黄毛很凶地在吼人,大概是企图用杀气镇住现场。
黄毛一头的非主流,外加两胳膊的纹身,一皱眉头,说是凶神恶煞也不为过,但是这一次破天荒没起到什么威慑的效果。
那女人大概是被逼急了也就顾不上怕了,哭叫得越发厉害。
金铮的睡意在一片热闹中消失殆尽,他抬手看了看表,上午十点。
阿标火烧眉毛般的着急并没有影响到他,他懒洋洋地问道:“能出什么事?”
反正出事的一定是他那小妈,人又没死还能哭能叫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他都不在乎。
被他的淡定感染,阿标也冷静许多,说话也利落了:“她突然流产了,我们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天意?都用不着他当刽子手。
金铮掀开被子起身:“慌什么,这不正好。”
第28章
阿标在开车,也没时间给金铮解释得太详细。
金铮在他前言不搭后语的混乱表达中只弄清楚了三件事。
第一件,阿标口中的流产还并不确认,只不过是那女人突然腹痛,且见了红。
第二件,阿标晕血,据他所说,他完全是凭着责任感使命感和对老板的一片赤胆忠心才忍住没晕过去的,现在整个人处于混沌游离状态,随时都可能挂。
第三件,阿标开了他的新车,给他弄脏了。
金铮:“……”
转念又想到昨晚他姐被亲爹气了个半死,临走前摇下车窗咬牙切齿地跟他说:
“难舍难分到一刻都离不开,都几岁的人了还弄得跟十几岁小孩谈恋爱一样。绝对不能让那□□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了我们这群不受宠的老婆孩子就等着净身出户吧。”
“她要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直接找人打得她流产。”
金铮怀疑这事跟他姐姐有关,于是拨了个电话过去求证。
“有没有搞错?”金锦在电话那头惊呼,“这是法治社会好不好,我又不是混黑社会的怎么可能找人去弄一个孕妇,那杂种保不住明明是因为天都看不下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全然忘记了昨天是谁自己放话说一言不合就会去打人。
“再说了,我给你的资料你没看?”
金铮只看了个大概,实在是没什么兴趣知道那个女人的前世今生:“我看那么仔细干什么?随便翻了翻咯。你指什么?”
“她至少流过两胎,正规医院两次,年轻那会指不定还去小药坊弄掉过,这次明显是习惯性滑胎了。”
金铮回道:“哦是吗?”
“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个都不知道。”
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了?
又想套他话,他才不上当。
*
金铮洗漱完下楼。
云同辉不在,保姆说她被叫出去打麻将了。
金铮意外之余又有点欣慰,云同辉是个极为喜欢安静的人,富太太们钟爱的消遣她一样都不喜欢,很少参与。于是总是闷在家里,日常就是弹弹钢琴和保姆聊聊天还有逗逗豆子。
肯出去接触外面的世界是好事。
金铮随意扒了几口早饭,不顾保姆阿姨叨叨的劝慰要他再多吃点,拿过手机就要走。
出门前又扭过头来说:“阿姨,帮我留晚饭吧,最近我在家住几天,陪陪我妈。”
“诶,好,好。”听到他这样说,保姆王阿姨也觉得很高兴,她已经在金家待了快三十年了,多年前她的丈夫孩子都在车祸中过世,后来也一直未再嫁,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便把母爱全都给了金家的两个孩子。云同辉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也不会,两姐弟说是王阿姨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
*
金铮在省一院的在吸烟区找到了黄毛和阿标。
黄毛和阿标衣服上都还带着血,皆被突发情况吓得不轻,看到他过来都像看到了依靠,齐齐地凑近过来。
金铮眼见脏兮兮的两人离他越来越近,往后退了一步:“停,离我远点,别沾我身上。”
“铮哥,早都干了。”黄毛拎了一副的领口给自己扇风,脚步不停。
“那也离我远点。”
“好吧。”黄毛显得有点幽怨,停住了脚步。
“她人呢?”
“还在手术室。”
“今天什么个情况?”
紫荆山庄的物业严格到变态,根本不让外来车进入。虽然黄毛和阿标是这么说的,但是金铮觉得保安不肯放行的真正原因恐怕是因为他们这群人着装不合格,一个杀马特外加一对土里土气的夫妇,哪怕还有个阿标西装笔挺一脸正气凛然,也挽救不了他们这伙人给人的整体印象。
阿标企图用两包烟贿赂保安,但是紫荆山庄不愧是紫荆山庄,连保安都不同于一般的保安,面对黄鹤楼都不动心,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进去。
夫妇俩已经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好几天,此刻都到了门口了,受尽内心折磨的两人再没法忍耐,打了个电话要女儿出来。
黄毛还原当时的场景:“她过了好久才来,惨白了个脸,整个人都在发抖。”
一家三口/交流用的是家乡方言,阿标和黄毛什么都听不懂,像在看一部没有字幕的外语片。只知道三个人都很激动,两个女人都已经哭得一塌糊涂,当爹的也擦了好几次眼泪。
阿标黄毛正百无聊赖大眼瞪小眼,年轻女人原本激昂的说话声却突然消失了。
下意识望去,却见她捂住了肚子,发出痛苦的□□,在她的裙下,血迹正顺着两条光裸的腿缓缓往下流淌。
后面的事金铮也都知道了,被那两腿的血吓得六神无主,人命关天的情况下两人也顾不上血会弄脏他的车了,手忙脚乱直接就把人弄上车,一路风驰电掣奔赴医院。
金铮示意阿标带路,见两人一脸愁容,恨铁不成钢:“行了行了知道了,我又没说让你们赔,都在紧张些什么?”
黄毛说:“铮哥你想,这满车流的可都是一个婴儿啊,这个婴儿还是你的手足。”
金铮和阿标都是一阵凌乱,阿标作为助理,碰上这种白痴问题当然不能让老板开尊口,忙接过话头:“黄毛我看你还是去读几天书。这不叫婴儿,这叫胎儿,而且流的只是血,不是小孩。”
成功重塑了黄毛对生命起源的认知。
金铮无视黄毛“我以为一直以为那是小孩化作的血”的惊呼,问阿标:“医生有没有说什么?”
“说让做好小孩保不住的思想准备。”
做什么思想准备?金铮发出一声嗤笑:“我爸知道了吗?”
“大老板还在飞机上,关机呢,她联系不上。”
“嗯。”
省一院的手术室都安排在单独的一栋楼里,病人去做手术都是由医务人员来带走的。除非紧急情况会有医生传唤家属,不然是不允许家属进入手术楼的,只能在病房区候着。电视剧里等待的人在手术室外焦急踱步的场景并不会发生。
事发突然,阿标也没来得及安排VIP病房,就先暂时登记在了妇产科的普通病房。医院的普通病房永远人满为患,第二辆电梯才堪堪乘上,病房在17楼,电梯又基本上每一层都要停靠一下,等到了17楼的时候金铮已经烦躁透了。
随着电梯门开,他轻舒了一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便卡住了。
电梯外站了沈何启。
她只穿了身简简单单的白T牛仔裤,头发扎得高高的,没化妆,面色显得有点苍白。
这样一身打扮很显嫩,像个邻家妹妹,居然让他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这只是他们在七中的一次不期而遇,除了对比当年她现在瘦得厉害。
她大概也是等电梯等得很烦躁,正皱着眉头苦着一张脸,手里拿着个外卖宣传折页在给自己扇风。
一看到他,手里扇风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但是垂下了眼眸看向地面。
到17楼的人很多,从电梯鱼贯而出,她眉头锁得更紧,往旁边挪了几步给人群让路。
两人心里装的都是一样的疑虑——
“她(他)来妇产科干什么?”
*
金铮迈出电梯,示意阿标和黄毛先走。
男女之间的不对劲是很明显的,外人也能轻易看出来。阿标黄毛的腿仿佛被灌了铅路也走不快了,一步三回头地打量起沈何启来。
金铮递去一记凉凉的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