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陈衣归
时间:2018-11-13 11:58:29

  叶卿每一次都是让他先挂的。
  与其说是一种礼数,他更愿意称之为孝行。
  对他人,是礼,对吴岩,是孝。
  在他心里这一杆秤已经平稳。
  回去之后,叶卿做完最后一点遗留的作业,去书房打开电脑。
  他搜了一下程简阳这个名字。
  百度上关于程简阳的内容几乎都与学术相关。
  偶尔几张照片看来,是一位很和蔼的叔叔。
  他总想再查一些什么,但是更多的信息不会再被显示。
  抱着一点小小的遗憾,叶卿关掉了电脑。
  那天晚上,叶卿梦到了小月牙。
  他醒来得很平静,然后发现自己流了鼻血。
  怎么会梦到他呢?
  可能是因为今天跟岩叔打电话的原因吧,他这样想着,去洗手池冲洗。
  慢慢地往回忆里摸索,他很久很久没有想念小月牙了。时隔三年,他的模样也早就被他遗忘。只有一个朦朦胧胧的脸部轮廓还在。
  梦里的小月牙,有一双漆黑的葡萄眼和一颗鼻尖痣。
  叶卿又荒唐地想,如果再次见到他,应该是能从人群中认出的吧。
  他的思绪乱得像胡乱攀爬的藤蔓。
  ——
  因为暖气让房间太干燥,最近这段时间叶卿总是流鼻血。
  不疼也不晕,就是总要见血很让人惶恐。
  某天夜里,叶卿在洗手间清洗血迹,听见外面有人敲门。
  他穿好衣服,听见爸爸在说话。
  彼时晚上十一点,叶父刚刚洗漱完,还没有睡下。
  隔着房间门,叶卿能听见外面女孩火急火燎的说话声音,是时君以母子的房东家的孩子,也住在楼下,叫简喜乐。
  他走出去,撞上火速往房间里走的父亲。
  叶城绕过叶卿,牵起沙发上的外套,跟他说:“楼下阿姨出事了,我去看看。”
  叶卿看向屋外,女孩手足无措地站着。
  他平静地喊了她一声,“小喜。”
  简喜乐抬头,紧巴的眉间慢慢松开了。
  个子高挑的少年半个身子倚在墙上,给她一个温雅的笑容。
  叶城把皮夹克套好了,冲他挥挥手,“叶卿一起来,搭把手。”
  时君以的母亲不是第一次自杀。
  今天她一个人在家,简喜乐打算过去送点吃的,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开,她察觉到异样,有点不安,才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于是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时母和一地的药瓶。
  时君以不在家。
  还好发现得及时,阿姨被送到医院洗胃,抢回一条命。
  叶城开了一路车紧张了一路,听到抢救回来的消息才松下一口气。
  要联系亲属的时候他也不知道联系谁,印象中这对母子没有什么亲戚往来。
  父亲一筹莫展之际,叶卿下楼买了一杯热可可。
  他坐在急诊大厅里休息,双腿叠着,脸色如玉。没有睡着,眼皮垂着。
  直到时君以急急忙忙地跑进来,叶卿身上才恢复一点气力。
  “我妈妈呢?”时君以问他。
  “在五楼,没有事,抢救回来了。”
  叶卿仍然叠着双腿,坐姿慵懒,合着长袄,沉默地应对眼前人的感谢。
  好像自己施舍了什么大恩大德。
  他只是太懒了,不想说话。
  但是对视的时候,叶卿眼中的力量仍然会让时君以感到一些宽慰。
  时君以离开之后,叶卿喝掉最后一口热可可。
  他起身,准备去找爸爸回家。刚一转头,后背就被人撞了一击。
  “对不起对不起。”身上背着人的男人连连道完歉,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冒冒失失往电梯口跑。
  叶卿让行。
  眼神扫过去,才发现这个男人是那日在科技馆看到的程简阳。他背的是一个女人。
  跟在他后面的是他的女儿,一个扎马尾的小姑娘。
  有想要看一眼的冲动,可惜两个人都跑得很快。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没有捕捉到任何信息。
  “几楼?”程简阳回头问了一声。
  “三楼三楼。”轻轻柔柔的女孩子的声音。
  三个人进了电梯,叶卿稍稍加快步子,也没有赶上。
  他绕到暗处,走了安全通道。
  三楼而已。
 
 
第十八章 
  不知道什么时间了, 医院里还是挺多人。
  叶卿慢慢吞吞地上楼。
  三楼的楼梯口,他拐进了大厅。
  看了眼指示牌,东区是心理科。
  叶卿走的即是这个方向。
  这个点, 没有什么人来看这个科室。
  值班的房间里亮着灯, 门半敞着,应该是程简阳刚刚进去。
  门口除了几个病患, 没有别人。
  他有些纳闷刚刚是不是看走眼了, 将要离去之时, 听见取药的窗口报了个名字。
  叫李什么的。
  叶卿一转身, 就看到了一个身形细细小小的姑娘。
  她没有穿校服, 穿了件白绒绒的毛衣, 也没有扎头发,身形和姿态与那日在科技馆所见无异。
  她去窗口取了药,拎在手上,慢慢悠悠地往叶卿的方向走过来。
  他瞬间脚步停滞了。
  很长一段时间, 叶卿觉得脑海里的任何存在都被抽空, 只剩下这一张脸。
  他的思绪回到三年前的冬天, 一刹那,对小月牙模糊而遥远的印象统统因为这张脸被拉回眼前。
  他们……好像。
  叶卿无意识地捏住了拳头,在女孩走近之前, 他为了躲避一辆轮椅, 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女孩却在无形之中加快了步伐。
  她向着叶卿的方向走时, 显然是紧张又雀跃的。
  应该只是长得像的两个人吧, 叶卿起初这么想。
  随着她越来越接近, 他不知不觉地后退得快要贴到墙上。
  就像不知道那天追她出去时期待着什么,他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逃避着什么。
  然而女孩子还是走到他面前,最后一步她娇俏地笑了一下。
  “哥哥还记得我不?”
  这一次的会面十分坦荡。
  叶卿看着她鼻尖上的淡痣,差一点脱口而出那个名字。
  他抑制住了眼中的情绪,渐渐对上了她那双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
  如同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掀上一个凶猛的浪,浪里滚动着多年前的回忆,重重地砸在少年脆弱的心口。
  叶卿捏紧的拳心攒满了汗液,神情始终淡漠,眉间也不皱一纹。
  他安然地看着眼前的女孩,姿态里没有居高临下,也没有欣喜和恼怒。
  拿捏好了与人交涉的分寸,他站在人情练达的那根弦上,不曾塌下去半分,即便惊涛骇浪劈头而来,仍能够面不改色。
  叶卿松开拳头,轻扬一下眉目,“我们认识吗?”
  程晚丝毫不诧异,脸上绽开一笑,是个机敏的小丫头。
  叶卿心里却乱了套。
  如果她真的是小月牙,那他付出的真心实意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卿宁可相信那只是两张相似的脸。
  她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小月牙的气息。
  怎么可能会是他?
  “小晚!”
  程简阳从诊室出来,牵着他太太。
  程晚回头,跑向她的父母,长发覆在后背。
  程简阳看到叶卿,走了过来。
  他问程晚,“认识这个哥哥?”
  她摇头:“不认识,看着面善,就说了两句话。”
  叶卿喊了一声:“程老师。”
  没有点头,也没有笑,余光送走女孩和她的母亲。
  光是面无表情的状态,都已经让他精疲力尽。
  程简阳问他:“生病了?”
  叶卿不方便提别人的家事,他撒了个谎说,“家里人。”
  “我夫人身体不太好,最近总往医院跑。”
  程简阳的话里有遮掩的成分,点到为止,不再多提。
  往医院里跑,都不是什么高兴事,用不着锣鼓喧天。
  程简阳淡笑,“平时要多陪陪家里人。”
  “嗯。”
  程简阳走了以后,窄窄的楼道里只剩叶卿和几个安静的病患。
  哪怕如此,他悬起来的那口气也不知道如何松懈下。
  叶卿背靠着墙壁站了片刻,走向长椅,坐下,叠起了双腿。
  整个甬道里只有他头顶的一盏灯在照明,叶卿懒散地坐着,闭了会儿眼睛,不停地往鼻腔里涌的烟味让他保持着清醒。
  身后的少年和他一样沉默寡言。
  叶卿沉默是因为他觉得说话很累,他懒得花时间做无意义的对白。
  时君以却一刻不停地与人交好,以便掩饰他的沉默,还有沉默之下的阴郁。
  有一群小粉丝集体的班长也会躲在角落里偷偷抽烟,想到这里,叶卿睁开了眼睛。
  他走到窗边。
  简喜乐过来时,头发有一些松了。叶卿看着她,小妹妹眼里的焦急才渐渐地散了去。
  那边,一根烟尽了。
  简喜乐咳嗽两声,在时君以旁边坐下。
  她先天性心脏病,状态不好的时候,好像立马会一病不起。
  “你现在很难过是吗?”简喜乐捂着胸口说,“只要我身边有人难过。我的心脏就会很疼。”
  时君以温和地笑一笑,“我不难过。”
  叶卿将这些与己无关的话语过耳,散漫地看着医院院墙里的青松。
  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捏着两颗玻璃球,是今天刚买的。
  小时候他会在家和几个哥哥玩弹珠,大了以后,叶卿很少有玩具。
  他昨天在梦里的时候,小月牙就拿着这个,问他要怎么玩。
  原来那些梦境不是因为岩叔,而是作为某种征兆出现。
  久别重逢的征兆。
  从停车场开上来的车依次开出了大门。
  他认出了程简阳的车。
  “程晚。”他轻轻地咀嚼着这两个字。
  别来无恙。
  ——
  程晚很紧张,她揪着衣服的袖口,手心不停在出汗。
  只要想起刚才跟叶卿见面的场面,她就觉得十分尴尬。
  但是既然她做好了这个打算,那就一定要好好地重逢。
  无论早晚,这一天总要到来。
  她坐在后座,车子开在市中心的红绿灯。
  妈妈在副驾驶睡着了。
  程晚跟前面开车的男人说话,“爸爸,你认识刚才那个男生?”
  程简阳说:“附中的吧,看他总跟谢誉走一块儿。”
  “嗯。”程晚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外面是一条充满异国风情的街,有流浪歌手在唱歌,曲调挺忧伤的,程晚把车窗摇下来一些,恰好歌声被教堂的钟声盖过。
  程晚趴在车窗上,看着深冬的夜晚。
  程简阳让她把后面的一盒烟递过去。
  他拿在手上,最后没有点烟。
  在旁边睡着的女人很憔悴,程简阳帮她捋了一下头发,然后笑了笑。
  哪怕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爸爸也经常这样看着妈妈笑。
  程晚觉得心里很暖和。
  程简阳把那包烟还给她,“喜欢的男生?”
  “啊?”程晚惊了一下。
  程简阳笑眯眯的,“不然你问他干什么?”
  程晚说:“不是,他是我的恩人。”
  “救你命了?”
  “他救过我很多次。”
  程晚松开了抓紧衣袖的双手。
  不止是叶卿,所有帮助过她的人,都是恩人。
  是来自陌生人的爱,让她这个四处漂泊的种子被埋进土壤,长出了根。
  她是没有理由不爱这个世界的。
  程晚看着外面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轻轻扬起了嘴角。
  ——
  天寒既至,霜雪既降。
  师大附中后面的高山上,孤松千丈,尚有翠色。
  许小寒脑袋暗测测地伸过来跟谢誉说话,“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班今天气氛特别诡异?”
  谢誉把听英语的耳机拿下来说:“没发现少俩人么。”
  许小寒视线在班上扫了一圈,“我同桌不在,还有数学课代表。”
  许小寒的同桌叫黄妍,是语文课代表。
  谢誉点头:“校主任扫黄,黄妍和李昆被抓去改名了。黄妍要改成红妍。”
  “红妍什么鬼??那李昆呢,他咋了。”
  “李昆咋了……李昆咋了?”
  谢誉看向叶卿,叶卿撑住脸颊,避之不及。
  那边李昆和黄妍抱着期中的卷子过来了。
  谢誉鬼兮兮地喊他,“昆哥昆哥,改啥名了?”
  李昆邪魅一笑,“李昊。”
  谢誉乐得不行,捶着桌子狂笑。
  半分钟后,班主任胡澍像个阿飘一样出现在后门口,给他擒拿住了,凶他,“出去笑!”
  “啊——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谢誉吓坏了,身板立马挺直,坐得比小学生还端正,“谢誉超乖的。”
  一向温和风趣的老胡今天也不高兴了,搞得大家都大气不敢出。
  因为这次月考没发挥好,只考了年纪第三。奇耻大辱,让老胡咬着牙上课。课程结束,他挨个把学生叫到面前分析题目。
  谢誉数学满分,他悠哉悠哉看杂志。他手上换了几本读者和青年文摘,但不看鸡汤故事,就翻翻中间页的几个笑话。
  叶卿今天尤其不想看试卷,也懒得订正。他放下手边一切,安静地看故事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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