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月色很美——陈衣归
时间:2018-11-13 11:58:29

  他说,“先把这个小女孩送出去吧。”
  吴岩还没反应过来哪跟哪,小月牙回头看着叶卿,颇为严肃地说,“我是小男孩,我有小弟弟。”
  “……”
  “……”
  “真的。”
  说着便顺手就要脱裤子。
  叶卿觉得不妥,立马替她按紧了裤腰带,把她送进了车里。
  车里空间密闭狭隘,小月牙坐在叶卿的腿上。
  为了避开警卫员的巡查,他把她裹进怀里。棉袄的拉链拉上,瘦小的人儿贴着他的胸口。
  “这里面好暖和啊。”
  她顺势伸长了双臂环住少年精瘦的腰身,侧着脑袋听他扑通扑通稳稳的心跳。
  又担心自己的脸弄脏他干净的毛衣,她微微撇开头,却被叶卿重重地按回去。
  他的声音从胸腔传来,“别动,有人在看。”
  “……好。”
  小月牙不敢动了。
  捡来的手套只有一只,捂完了这只手捂那只,因而一整天两只手都是冰冰凉凉的。
  可是被叶卿抱住的这一会儿时间里,她整个身子都顿时暖和了起来。
  听见旁边开车的大叔在说话:“哪来的小孩?”
  叶卿疲倦垂眸:“不知道。”
  吴岩摇了摇头,把车子发动起来。
  香山茶馆门口。
  汽车缓缓停下,小月牙揉揉鼻尖,脸上已经温暖一片。
  她很不想下车,可是她不能影响别人的生活。
  能够把她送到这里,小月牙已经很感谢哥哥和叔叔了。
  她主动从叶卿怀里跳出来,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走进了茶馆大门。
  手抄进破旧的中山装口袋,摸到一个凉凉的东西。
  她疑惑地拿出来看了一下,是一根蜡烛。
  一定是刚才那个哥哥身上掉下来的,可是小月牙再追出去时,皮卡车已经开得很远了。
  茶馆里的吴太太言笑晏晏,招待客人。
  因为白天不小心打碎了一个鸡蛋,小月牙很害怕这个还不太熟悉的吴太太会因此把她赶走。
  不给她鞋穿,不给她衣服,不给她吃的……
  小月牙越想越可怕,打了个寒噤,蹑手蹑脚地往楼上走。
  她和客人们打牌时聊天的声音隔着楼板也一清二楚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这是你生的小孩?”
  “什么我生的,福利院跑出来的,我看她可怜也没地方去,就让她待两天呗。”
  “老板娘心这么好啊!”
  “可别夸早了,等哪天撵出去又要骂我狼心狗肺。”
  吴太太咯咯地笑着,声音爽朗,带动了牌桌上的氛围。
  小月牙走到二楼的茶楼露台,用抹布将地上的烟灰扫干净了,在墙角躺下。
  如水的月光倾泻在她的身上。
  小月牙把蜡烛点着了,小心地立在地上。
  那明晃晃的光照亮眼前的一片地板。
  她把脸枕在掌心,呆呆地看着这根蜡烛。
  上面刻了两个她不认识的字——“闻卿”。
 
 
第三章 
  其实小月牙在福利院里是上过课的。
  只是这两个字的笔画太多了,像繁体字,她一时间想不起来。
  第二天,小月牙拿着那个蜡烛离开了茶馆。
  走的时候心里有一点难过,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再回来。
  她戴上八角帽,换上从福利院跑出来时穿的衣服裤子。
  把茶馆的吴太太施舍给她的旧衣服整整齐齐的叠放好了放在酒桌上。
  身上这件单薄的小熊维.尼的帽衫,是阿花姐姐以前穿过的。
  阿花姐姐说小月牙是他们院里最可爱的小姑娘,所以偷偷给她留了件好看的衣服。
  可是这件好看的衣服现在穿在身上,一点也不御寒。
  而且剪了头发的小月牙就像个小男孩一样,阿花姐姐也再也不会夸她可爱了吧。
  小月牙冻得牙关颤抖,走进油盐店里,把那根蜡烛给店里的老板看了看。
  老板念着蜡烛上的两个字揣摩:“如果是名字的话,在我们这一片,应该只有叶首长孙子辈起这名儿。前面南横路直走到头家属楼,你去那儿摸索摸索。”
  “谢谢叔叔。”
  “哎,不客气啊小乖。”
  老板人很好,给了小月牙两块吐司面包。
  她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吃到里面的葡萄干,甜到心坎里。
  她问老板这两个字怎么念。
  他说,念“闻卿”。
  小月牙一边走,一边喃喃地重复这个名字。
  走到油盐店老板指点的楼前,站岗的大哥哥就把她震慑住了。
  每一个进去的人都要出示证件,小月牙没有证件。
  两块吐司已经吃完了,她舔掉嘴唇上最后一丝甜味,把那根蜡烛拿出来,给警卫员哥哥看了看。
  可是人家只是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就没有第二眼了。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解释。
  他们一定当她是不懂事的小孩。
  小月牙蹲在地上在雪地上画孙悟空。
  她在门口等了一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可是都没有见到昨天那个哥哥。
  迎来了清早的太阳,又送走了昏黄的落日。
  红霞铺陈在天际。
  警卫员站了一整天。
  为什么就不能让她进去呢,她又不是坏人。
  小月牙一筹莫展之际,神奇地看到了昨天送他回来的那个叔叔。
  吴岩开着他的破车慢慢地驶近了。
  小月牙打算上前去拦一下他的车,看看能不能借个人情把她一起带进去。
  可是因为蹲得太久,裤子太单薄,两条腿冻得血液不通,她刚刚站起来,就噗通一下倒地了。
  吴岩以为是碰瓷的,低声骂了句什么,紧急刹车,下来看他这是造了什么孽。
  小月牙爬起来,艰难地走动了一下。
  “对不起,叔叔,我不是故意摔倒的,我的腿有一点不舒服。”
  她说这话时,低着头用小食指戳戳自己的腿。
  吴岩自然不会注意到她的这些细小的动作,不过小月牙无辜的模样看得人心软下来。
  他好声好气地问了句:“你又怎么了啊?没吃饱?来蹭饭?”
  小月牙摇摇头。
  她犹豫过要不要把蜡烛给这个叔叔,可是那根蜡烛上刻着哥哥的名字,一定是对他来说很珍贵的东西。
  哪怕告诉了这个叔叔,小月牙也一定要亲手把蜡烛还给哥哥。
  吴岩接过蜡烛,看了会儿,眼神冷了下来:“你偷的?”
  小月牙连连摆手:“不是我偷的,因为昨天哥哥抱着我睡觉,可能不小心掉在我身上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眼见吴岩半信半疑,又说:“如果我想偷这个蜡烛,为什么今天又要还回来呢,对不对?”
  吴岩把蜡烛还给小月牙,指了指他的皮卡车,“你去后面待着。”
  怕她多想,又说:“后面安全。”
  小月牙乖乖地点点头,钻进了后车厢,把蛇皮袋盖在自己的头上,呼吸都变得慢之又慢。
  彼时天色已晚。
  院墙外面华灯初上,院墙里面万家灯火。
  吴岩赶着回家吃饭,把小月牙放在岔路口,给她指了叶卿家的方向。
  小月牙下车之后,他又有点不放心,折回去,眼见她已经进了楼道。
  吴岩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这个小娃娃什么来头,但他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一个小孩子是不会有歹意的。
  他方才给他看的那块蜡烛,也确实是叶卿的东西。
  “闻卿”这个名字,已经好多年不听人说起。
  叶首长一人住在郊区大别墅颐养天年,家里的事不太操心。
  偶尔会问问吴岩,他体弱多病的小孙子有没有精神了一些。
  吴岩是首长当年带的兵,在院里住了好些年了,这辈子没做成什么大事,退伍了之后就跑跑生意,开个花店经营日子,一直以来对叶卿有所照料。
  按照家谱排下来,叶卿本是闻字辈的名,父母生了对双胞胎。
  哥哥叶闻学早年生病夭折,他走了之后,母亲就给把闻卿的闻字给去了。
  叶卿的爸爸叶城在投行做交易员,忙得不可开交。
  妈妈在当地广播电视台做编导,做的是深夜节目。常常半夜工作。
  反而对叶卿照顾最多的,还是他这个悠闲的司机。
  吴岩捏松了紧皱的眉头,把车开回了家。
  小月牙小心地把脑袋搁在一楼的窗户上,里面的人正在吃饭。
  一个阿姨,一个叔叔。
  没有看到昨晚那个哥哥。
  可是那个叔叔说,哥哥就是住在这里。
  可是……
  可是她不敢去敲门……
  她不敢去打扰别人……
  也不敢看到别人用看乞丐的眼神看她。
  怎么办呢?
  ——
  窗户咯吱咯吱响了两声。
  叶卿一向睡眠很浅,但今天这个小贼动作轻到站在他床头他才惊醒。
  手掌一下子攥住来人的胳膊。
  他攥的很重,可发现手心的骨头脆弱得像个孩子,叶卿立马松了松手。
  对方愣怔了良久,突然说了句“对不起”。
  叶卿能注意到,这是个不足椅子高的小孩,声音轻轻细细的,带着胆怯和羞赧。
  他借着月色打量才发现,是昨晚那个男孩。
  愠色爬上脸,他沉声道,“解释一下。”
  “对不起,窗户没有关好。”小月牙指了指叶卿房间的窗户,第二次道歉。
  家属楼的窗户是老式的推窗。因为治安很好,这几年叶卿家也一直没有装防盗。
  叶卿每天睡前会把窗户的插销扣上,可是今天太累了,只是想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一会儿,没想到就睡着了。
  叶卿清冷的眉目扫过她的脸,慵懒随意的一眼,让小月牙愣住了。
  她把他的蜡烛拿出来,双手呈上还给叶卿,“我想把这个还给你,可是我在外面敲窗户你没有听见,我就爬进来了,本来想放在你枕头旁边就走的……我不是坏人。”
  叶卿闭了眼,他觉得有点头晕。
  他不管什么蜡烛,什么小偷,现在只想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一觉。
  小月牙站在他的床边,看着叶卿缓缓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呼吸。
  纤弱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在灯光下投出有棱有角的阴影。
  小月牙站了很久,叶卿都没有接她的话,她用手碰了碰他的嘴唇。
  敏感多疑的少年再次捉住她的手,而冰凉的触感让叶卿心中微有动容。
  他用尽力气,把这个小孩拉进了自己的被窝。
  小月牙冻了一天的身子几乎僵硬,被突如其来的一阵暖意包裹住,仿佛身体慢慢融化,她变得呼吸困难起来。
  额头顶着叶卿的下巴,她稍稍抬头,能感受到他喉咙上的凸起。
  “哥哥你好香啊。”她抬起鼻头,嗅了嗅他的下巴。
  在叶卿渐渐收拢的双臂之下,小月牙也斗胆抱住了他。
  好暖和。
  原来被人拥抱的感觉这么美好。
  叶卿没有睁眼:“以后不要这样。”
  他没有说,以后不要怎么样。不要爬床,还是不要来找他。
  “好。”小月牙还是点了点头。
  叶卿掀开一点眼皮。
  小男孩浅浅的鼻尖痣被他纳入眼中。
  对视的一瞬间,伴随着腹部一阵绞痛,叶卿紧锁的眉间挤出了一丝汗液。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好疼……
  修长的手指绞着床单,捏紧的骨节泛白,鼓起了筋脉。
  小月牙不知道叶卿很疼,以为他只是热,她用小小的指腹替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叶卿拥住她的手臂伸长一点,努力去够床头柜上的一瓶止痛药。
  小月牙蹭的一下坐起来。
  她明白了,哥哥一定是生病了,阿花姐姐胃疼的时候也是这样捂着肚子流汗的。
  她迅速地爬起来,把叶卿的止痛药递给他。
  床头一杯温水,小月牙一并递过去。
  她揪着眉毛看他吃药。
  吃完药,他平静地躺下。
  看起来比刚刚好受一点。
  叶卿闭着眼躺了一会儿,握住她的手肘:“你不能在这里过夜,我送你回家。”
  他给小月牙一件衣服,是他小时候穿过的羽绒服。
  因为那几年身体长得很快,这件羽绒服叶卿只穿过一次,次年冬天就被压箱底了。
  他把它重新拿出来给小月牙穿上。
  她穿着很合身,衣服上有香香的味道,很温和。
  小月牙把衣服裹在她的帽衫外面,兴致勃勃地欣赏着。
  穿着羽绒服的小月牙走在天寒地冻的雪里,一下子就变得生机焕发起来。
  叶卿带她走了一条小路。
  通往院外的路除了大门,还有一条是在隋奶奶的菜园子里走。
  隋奶奶是烈士遗孀,上了年纪,孩子们在外面工作,一个人住在院里养老。
  她一向睡得很早,这个点屋里已经没了动静。
  菜园子的栅栏外面种满了奶树。
  栅栏的门坏了好一阵子,大人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心上,因此他们这些小孩都能随便进来玩。
  尽管吃了止痛药,肚子里仍然翻江倒海。叶卿开门的时候感觉眼前一黑,指尖打着颤,推开了栅栏。
  小月牙扶着他,“哥哥,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你不认识路,这里太黑,会走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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