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个小娃娃又是怎么回事?”
“又不是我的娃娃,我怎么知道?”他推开面前的茶杯,好整以暇,“不过,如果你喜欢小娃娃……”他的手毫无预兆扣住她的手腕,柔软的手掌尽数被掌握。所有的试探结束,他像一个收网的猎人。
李雪音面色一红,伸手像抽~出自己的手掌,却是徒劳。
“放开!”她气恼,“别以为你受伤,我就不会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么?
“乐意之至。”他轻轻咳嗽起来,越来越大声,最后竟然有丝丝血迹从嘴角涌~出。
李雪音脸色一变,挣扎的力度弱了下来,她僵持着自己安慰自己,我不过是看他是个病人。
但是病人却看穿了她的心思,得寸进尺,理所应当,而现在加上他向来一惯的有恃无恐,最后李雪音还是忍不了了。
“程砺那一枪该打的不是这里,是这里。”她满脸通红站起来,扯上肩上的衣裳,遮住嫣红的耳~垂和脸庞。
“如果你再,再敢对我……这样……”她结结巴巴,面前的人看着她,等着她的诅咒,并没有提醒她刚刚他的头垂下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
“哪样?这样?”简瑜站起来,低下头,埋在她肩膀处,轻轻嗅了一下。
“妈妈啊……”李雪音落荒而逃。
姜鹿尔小时候喜欢生病,迷迷糊糊的高烧总能为她赢得所有人的关注,她享受在那一阵阵晕眩中听见母亲和祖母的声音和父亲的念叨,那些绵长而深远的记忆。
不过,现在她无比希望自己能够痊愈。
简瑜受了伤,但是他说程砺也没有讨到便宜。
什么意思?是程砺做了什么吗?受伤了吗?
不会的,程砺那样聪慧,怎么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和简瑜起冲突,徒劳的牺牲不仅无济于事,而且会将整件事情搞得更糟,而这并不是他的风格。
但是,既然简瑜受了伤,为什么没有去医院?反而借着她的掩护来处理伤口。
他在掩谁的耳目?
——不会是程砺,他的伤本身就和程砺有关?
——不会是李斯函和印度人,他们和程砺的同盟关系可以轻松了解到这些。
高热出了一身汗,身体仿佛被烤过一次,有种虚脱般的轻松感。
李雪音没有照顾人的经验,临走前并没有想到高烧后需要喝水这些琐碎的小事,而医生们离开后,除了晚餐的残羹冷炙并没有多的东西。
她硬撑着坐了起来,手扶在床~上竟然微微颤抖。
简瑜要她十天之后可以清醒坐在宴会厅里,她必须提前就足够好起来。
不知何处教堂的钟声响起,回想在山间,姜鹿尔移下床,每一步都用尽了全力,她知道,她不能死在这里,熬过这么多事,经历这么多,她曾经想象的,在叶公创建的马六甲世界里,寻一座小楼,楼下是小小的商铺,卖什么都行,在雪白的女儿墙上,种满扑鼻子香的茉莉——这些都还没有实现,她咬着牙,一点一点挪过去。
昏暗的光线中,雪白的瓷碗发着晦暗的光。
但是碗里什么也没有。
王八蛋。姜鹿尔一拳捶在地板上,常常吁了口气,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地上。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黑黝黝的屋顶看不清模样,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再睁开眼睛,眼眸蓦然睁大了。
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不知何时蹲在房梁上,正目不转睛看着她。
他的目光看着她,他的脸庞很年轻,但是那里面没有年轻人常有的天真和活泼,反而像一海深沉的水,一山险峻的岩。
这样的人,聪慧而坚定,必然不会做出那些没有意义的牺牲,但是这样的人,现在就在这里。
在他敌人的深宅洋楼里,近在咫尺,看着她。
他像是安静的石像,在那黑暗之处不知道站了多久。
姜鹿尔看着他,想起她初初昏睡时那梦魇中熟悉的触感,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怎么来了?”看着站在面前的程砺,姜鹿尔仍然有些难以置信,她的目光扫过他的肩膀胸膛腰~肢,并没有看到明显的伤口。
“从后门进来的。一个朋友帮了点忙。”他再为她倒一杯水,看她渴极的模样,目光从她身上披着的衣衫扫过。
姜鹿尔很自觉,虽然腿不能多动,但是手还是很灵活的,她脱下外衣,还给程砺:“这里很危险,你快走吧。谢谢你的衣服。”她声音有些不自然。
树林间的话清晰回想在脑海:“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按照多多岛的规矩,除非她自己离开,否则并不能成为其他人觊觎的对象。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打败我,杀掉她的男人。”
程砺伸出手来。姜鹿尔心跳猛然加快一拍。
她仰头喝了一大口水,似乎这样就可以将异常地心跳按进胸膛。虽然明明知道有可能会是那个答案,但是仅仅是因为那个答案,她不相信。
程砺手伸过来,却是按住衣服,上面还有残留的体温,叫他一时眷念。
“我们一起走。”他握住她的手腕。
他从早上起来,拿到那封请帖后,就根本没想过等到十天之后。
简瑜此人的话对他来说就和他的脸一样不可信。
对程砺来说,步步为营是他故有的行~事风格,而紧密的罗网张开,所有他要的东西一旦到手,就不会再松开。但李宅大火之后,那种后悔终身的钝痛他不愿再受一次,所以,这一回,他摒弃了一切趋利避害的念头,直接带着筹码前来白城——如果不去救她,而安静呆在某处等待剩下的消息,诸神可鉴,不如再来一场大火。
他握住她的手腕,坚定有力,姜鹿尔猝不及防,一口水含在嘴里,像一只呆若木鸡的猫咪。
他的心某一处立刻柔软起来。突然明白那只憨憨的猫某些神态的来由了。
“跟我走。”他说。
“我的腿受伤了,走不快。”门外都是打手,一旦被发现,她一定会成为拖累。
程砺弯下腰:“我背你。”
姜鹿尔心头一跳,宽阔的肩膀就在眼前。
“可是,小宝……小宝……”
“那个孩子么?有李雪音在,她会照顾他的——我会尽快将他换出来。”
姜鹿尔一咬牙,手搭在了程砺的肩膀上,他两只手握住她的手,然后移开,轻轻一托,她便到了他的背上。
很软,很轻,就像背着一团柔软的棉花。
而柔软的触感和温暖的体温,竟然叫他忽然迟钝,感觉不到肩膀上的伤口存在一般。
她柔软的呼吸喷在他肩膀处,一阵阵酥~麻。
第四十章
她的手搭在他肩膀上, 像寒冬柔软的貂毛围子, 叫他心里好似生出一团小火。
程砺不由站直身子, 姜鹿尔感觉自己的身体跟着凌空起来, 她微微一惊, 拽紧了他肩膀上的衣裳。
他的肩膀这样宽,他的肌肉结实有力, 他可不是那些躲在护卫和女人怀里的权贵和女人的少爷,离开家族的庇护什么也做不了。
姜鹿尔想这天气热得真厉害, 她几乎感觉到他肩膀火炭一样的温度。
“好了。”她微微调整姿势后说。
程砺试着走了两步,忽然一顿,姜鹿尔有些赧颜, 将头抬得高些, 似乎这样就能减轻重量似的:“我是不是有点重?”
“有人。”他的身体警觉如豹, 姜鹿尔还没回神,程砺忽然一个转身,两步直奔卧榻, 与此同时,他顺手一拉,潮~湿还带着水汽的薄被从头到尾卷了上来。
她看到他拔~出随身的匕首, 匕首末端的虎齿异样熟悉。
是那把匕首?可是,她不是交给了那土著少年林深吗?怎么会在这里?
“闭上眼睛, 不要说话。”他低声说,越过她的身体上方去熄灭床头旁的明灯。
灯光灭掉以后,黑暗中所有细枝末节的信息都变得清晰起来。
姜鹿尔听见了踏上台阶的脚步, 由远而近,规律而且小心翼翼。
程砺听见的是她柔软的呼吸,近在咫尺的年轻身体,如莲盛开在他身旁,只要轻轻一伸手……他喉头不自然动了动,闷声沉默顺着原路移开身体,肩上的伤口因为紧绷似乎有些裂开,他微微皱眉。
姜鹿尔浑然不知,只紧张竖着耳朵听那门扉外的声音。
昏暗中他低下头,看见少女脸上温柔而朦胧的弧度,一滴蓄谋已久的汗从他脸颊落下,滴在姜鹿尔柔软的嘴唇上,程砺眸色渐深,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向她的嘴角想要替她拭去。
恰在这时,她狐疑转过头来,几乎同时伸出小小的舌头本能去舐。
于是她的小~嘴巴正好吻到了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程砺全身都僵了一下。
他忽然有些理解那个痴痴笨笨的狄勇勇了?即使被嘲笑,被捉弄,被贫穷和饥饿挟裹,只要有一点剩余的金钱,只要时间,便要想要见一见那人,即使只是强颜欢笑,或许只是虚与委蛇。
却又并不一样。和他在舞会触碰到的那些婀娜美丽散发着各种各样香味的女人不同。和他在深宅长殿见过的那些端正板正的娴雅闺秀都不一样。
他的眼眸深沉如海,心神如盅浸入这沉默时刻,这一瞬间,它盛满了沉静已久的陌生情愫。
见他发呆,姜鹿尔有些着急,一手去推他:“阿砺哥,你怎么了?”还不快躲起来,吓傻了么?
手上体温不对。她狐疑伸手去摸了摸~他额头:“你生病了?”
他似乎烧得更厉害了。
脚步声已经到门口,来不及了。姜鹿尔当机立断伸手去拉被子预备将他暂且盖住,但是这一瞬间,她的被子却扑了个空,程砺瞬间越过她,两步便到了门背后,他握紧了匕首。
只等门外的人进来,就可以轻而易举了结一切。
但门外的人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敲响了门。
紧接着是小青那特有的甜甜而轻软的声音:“鹿尔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是她?
她那小鸽子的声音传过来:“小姐想起您还没有吃饭喝水,所以叫我送来了一些吃的,有凉水和清粥。”
姜鹿尔只得说:“谢谢小姐。”
门推开了,小青款步走进来,黑暗对她没有任何阻碍,她缓步走到床头,摸索了一下,将手里的食物一一放下。
程砺已经不知何时走到她后面,就等她杯盏放下的时刻——以免突然地袭击叫杯盘摔得粉碎,惊动外间巡逻的护院打手。
小青睁着茫然的眼睛抱歉笑:“鹿尔姑娘,我眼睛看不见,就不能侍候您用膳啦。”
“诶?”姜鹿尔有些意外。
“小时候落下的病根,已经习惯啦。对了,小姐要我请鹿尔姑娘放心,小宝很乖,用了些粥已经睡着了,只是,睡前一直叫着姐姐呢。”她眼睛弯弯,似乎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姜鹿尔心头一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青。”
“小青,雪音小姐和简少爷……他们现在?”她需要根据他们的关系判断自己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
“鹿尔姑娘也看出来啦。”小青一脸期待,“少爷一直很关心小姐呢。”
姜鹿尔的心沉下去。
外间楼下面忽然响起了喧哗声,小青显然也听到了,无奈叹气:“今晚少爷增加了很多巡丁,看来我得走了——鹿尔姑娘,您先好好休息,明天小姐说想让你和她搬到一起呢。”
姜鹿尔拿不定这个小青那些有意无意的话是不是李雪音带来的警告,但是她还是准确清醒意识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跟着程砺一同出去,无疑是他的拖累。而如果他被发现,为了那一枪的新仇,再加上之前的旧怨,谁知道简瑜会不会借题发挥。事实上,简瑜不可能对他手下留情。
而一旦程砺出了意外,那么作为一颗牵制的棋子,她自己的命运可想而知。
姜鹿尔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程砺听,他沉默不语。
道理他同样明白,但是风险他却不想让她来承担。
简瑜此人。他忽然有些看不透了。
比如他为什么要将李雪音留在身边,除了能牵制一下她那不成器的哥哥,百害而无一利。
不,就连这一条利处都不一定能实现——如今的李斯函,完全已为仇恨和屈辱蒙蔽了心智,一个李雪音就能叫他清醒,程砺表示怀疑。
不过,不管怎么样。简瑜至少还是个商人。
商贾谋利的时候,或许多多少少都会以欺骗以手段,他们天生如此,笑着的时候脸上就带着虚伪的面具。
但是商贾有个好处,他们不会做赔本买卖。
程砺走到窗边,隔着缝隙看向外间,尚未完全黑透的天色里,一队队人正在交班,这座孤清的小楼外间多了一倍的打手巡查。
他走到另一边,点亮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跳跃着。
“你说的很对。现在出去对你是个冒险。”他坐下来,借着灯光看她腿上的伤口,“这两天不动,应该就可以结痂。放心,这两天,你好好休息,我会让简瑜忙起来,至少,没有时间顾这里。”
姜鹿尔点点头,看他将碗里的清粥盛好,端到她面前,却不是递给她,而是舀了一勺,送到她嘴边。
“我……我自己来吧。”她的声音不由低下去。
“你受伤了。”他不同意。
“我伤的是腿,又不是手。”
“病人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他声音温柔且坚定,“张嘴。”
姜鹿尔不知如何回应这迥异的态度,她咳了一声,伸手想去拿碗:“阿砺哥,这里不安全,你——还是快些走吧。”
“和外面十多个打手相比,难道你比他们还危险。”他眼眸沉沉看着她按在他的手上的白皙手指,青葱手指如一副镣铐,叫他无从挣扎。
“那怎么办?如果天亮的话,那到时候就更不好脱身。”她绞尽脑汁,“还是你有什么伏兵、暗号、接应什么的——也许雪音小姐也可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