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婿——许乘月
时间:2018-11-15 10:51:41

  “当年我说过,”沐青霜眨着眼想了想,才又接着道,“等你回来时,便是哭着跪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的。”
  她这会儿本就口齿不清,又含了颗糖球,不仔细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贺征步子略缓,淡淡垂眸对上那只揪着自己衣襟的手,沙哑话尾带了点纵容的笑音:“嗯,我记着呢。所以我没哭,也没跪。”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当年的沐青霜究竟是看上他哪一点,但他知道,若他当真这么做了,这姑娘才要彻彻底底瞧不上他。
  醉酒中的沐小机灵脑子有些赶不上趟,“哦”了一声后,皱着眉头疑惑地将脑袋靠回他肩上。
  贺征抱着她又走了一小段后,她再度抬起脸:“贺征。”
  “你说,我在听。”贺征左臂的旧伤隐隐泛着苦疼,却还是稳稳将她抱在怀中,耐心地应着她的醉话。
  在过去的五年里,无数次生死徘徊的瞬间,催促着他醒来的,就是这个心心念念的声音啊。
  “那腰链,我让你重新送过,你怎么一直没动静呢?”
  虽明知这会儿答了她也是白说,贺征还是认真地解释:“你既说了我们得重新认识五年后的对方,那我若是这会儿就送,你醒来后会为难,也会翻脸。”
  毕竟她这会儿都醉糊涂了,说什么都不作数的。
  对于当年的事,这姑娘心中还是有许多的意难平,眼下并没有十足的信心重新牵住他的手,这些他都是明白的。
  所以他得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看清自己如今的诚意与决心,不能急于在此时逼她给个答案。
  他想要的是与她长长久久,所以不能在她不清醒时投机取巧地冒进。
  “可是……我这会儿,突然有一点点想要了。”
  纤细柔润的指尖懒懒在贺征襟前打着圈儿,将他的披风系带慢慢绕上蜜色指腹,沐青霜犹犹豫豫、含含糊糊地小声道:“你要不要试试,这会儿送给我?”
  贺征脚下一个踉跄,还好他身手敏捷迅速稳住,才没将怀里抱着的小醉鬼摔出去。
  他心跳飞快,腿有些发软,便不敢再走,背靠院墙站定后,放她下来靠在自己怀中站好。
  “咱们讲讲道理?”贺征右臂环住她的腰肢,左手托着她的下巴,轻轻抬起她醉眼惺忪的脸,“若我这时候将定情礼给了你,以你那管杀不管埋的德行,酒醒以后就要翻脸不认账的。”
  沐青霜虚着眼缝,以舌尖将口中那颗石蜜糖球顶得滚来滚去,艰难沉思片刻后,认真回道:“不讲道理,我这会儿就真的……有一点点想要。”
  真的只有一点点想。
  贺征内心天人交战半晌后,仰头长长呼出一口无奈的郁气,忍痛闭目:“别给我下套啊!你喝醉了,这会儿说的话不作数的。”
  “……要不,我拿糖和你换?换不换?”沐青霜软绵绵笑弯了眉眼。
  “不换。”贺将军是不会轻易中计的。
  干脆利落的拒绝让醉茫了的沐小将军气嘟嘟皱了皱眉,可没多会儿她唇畔就又扬起一抹蔫儿坏的笑。
  贺征心中生出一种“大事不好”之感,后背紧紧贴上了墙。
  只见怀中那个醉醺醺的奸诈小人有气无力抬起手,指了指自己鼓起的腮帮子:“用这颗换呢?”
  这下就完犊子了,明知是个套,贺将军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太甜,实在没法拒绝。
  ****
  待到沐青霜捂着额头坐起来时,夕阳的金晖已透窗而入。
  她苦着脸打了个呵欠,指尖抵紧隐隐发胀的额穴醒了会儿神,发觉自己今日的记忆只到送令子都出了大门为止。
  其实她平素喝酒都是点到为止的,今日因着与纪君正五年后的重逢,或许也因离乡在即又多了点借酒浇愁的小心思,便忘形到失了节制。
  “呿,竟然喝断片儿了。得亏是在自己家。”她不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左右动了动脖子,伸手掀开被子要下床时,却忽地愣住。
  被子下有一个眼熟的金漆描花小匣子。
  是之前贺征想当做生辰礼蒙混过关的那条银腰链。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在她的被窝里?
  她面上转为寒凝,心中既愤怒又失望。这算什么?趁她醉酒不记事强塞给她,就指着这么蒙混过关?!
  她沐青霜就这么不值得他花心思?!上辈子欠他啊?!
  起身梳洗换衫后,沐青霜面色不豫地带着那个盒子,去贺征的院子找人算账了。
  院里的小厮见她过来,立刻红着脸忍笑迎上前道:“贺将军在书房,大小姐请。”
  沐青霜此刻的心情很不愉快,便没注意小厮那古怪偷笑的模样,气势汹汹地杀进了贺征的书房。
  “坐。”贺征一副“就知道你会来的”模样,气定神闲地指了指对座的椅子。
  她依言坐下,将手中那个精致的小匣子拍在他面前,双臂环胸,冷冷质问:“这就是贺将军五年后的诚意?趁我醉酒不记事,偷偷摸摸强送?”
  她的嗓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这让她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失望。
  自上次打过那一场后,两人分明就达成共识要重头来过,给彼此机会重新认识五年后的对方。
  今日贺征近乎趁人之危的行径打破了这个默契,这让沐青霜非常恼火。
  “就知道你醒来后会翻脸不认账。贺将军大度,不计较你出尔反尔,”贺征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眼中噙着无奈又纵容的浅笑觑了她半晌,徐徐道,“但我没有偷偷摸摸,也没有趁人之危,是你非要拿一颗糖跟我换。”
  沐青霜皱着眉头接过杯子,审慎地打量着他的神色。
  他除了颊边有点诡异赧红之外,并无任何心虚之色,看起来不像在说假话,这让沐青霜有些狐疑,心中怒焰略略弱了两分。
  “那也还是你不对啊!明知我醉得不记事,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不算数的……”沐青霜实在想不起自己送走令子都后发生的事,只好硬着头皮强词夺理。
  “再说了,你堂堂贺将军,理当威武不能屈!你既早就想到我醒来后会反悔,怎么我给你颗糖你就换了?你是那么没出息的人?”
  “可怜贺将军就只那么点出息了,”贺征将发红的脸扭向窗畔,唇角止不住飞扬,憋笑憋到肩膀隐隐发抖,“毕竟,你拿来同我换的那颗糖,是你口中的那颗。”
  沐青霜目瞪口呆,愣怔半晌后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你是说……我,”她指了指自己的唇,又指了指他,“你……”
  “我真的是却之不恭、无奈受之,”贺征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拿余光觑她,“不信你问桃红姐,她亲眼瞧见你扑过来……”
  “你等等,闭嘴闭嘴!”沐青霜羞耻得头皮发麻,从头到脚红了个通透。
  他既敢让她去问桃红,想来就是真的没说谎了。
  “我想不起来,一点都想不起来,”沐青霜抱头低喃,“我连子都说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怎么就想不起来你……”
  “你才给我等等,”贺征危险地眯起眼睛,紧紧攫着她,“子都和你说什么了?”
  都喝到脑子断片儿了,连“将他按墙上以口喂了颗糖”这种事都不记得了,却记得令子都说了什么?!
  他此刻严重关切令子都对他、的、小、姑、娘、说了什么叫人难以忘怀的话!
  奈何此刻沐青霜羞耻到整个人都快炸裂,根本没听清他的严重关切,呵呵干笑着丢下一句“当我没来过啊”,就落荒而逃了。
  良久后,脸色黑沉的贺征大步走出院子,正好与向筠派来唤他吃晚饭的小厮迎面相遇。
  小厮道:“少夫人请贺将军用晚饭了。”
  “请转告少夫人,”贺征眼中泛着杀气,“我有急事去循化营找令将军。”
  “那,需要给贺将军留些饭菜吗?”
  “不用。”
  贺将军今晚的食谱是活剐令子都,蘸醋。
  ****
  贺征一连几日都在百忙之中抽空前往循化营,软硬兼施、手段用尽,最终也没能从令子都口中问出什么。
  毕竟令子都真的什么都没说。
  好在很快就到了除夕,沐家在循化的最后一个新年过得很是热闹,大人小孩儿们都撒着欢地尽情闹腾。沐青霜也缓过了那日的尴尬,主动邀了贺征一道,领着家里孩子们放焰火守岁,这才稍稍淡化了贺征心中那说不出口的酸涩。
  正月初十,沐家人便将行礼装车,在天光未亮时悄然出了循化城,踏上了前往镐京的路。
  被安排带着三万府兵留守循化的沐霁昀、沐青泽并未出门相送,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与去镐京的家人一样重,谁都不容易,不必伤感,只需勇敢去承担。
  因朔南王有令,让贺征于正月十五之前赶到钦州,之后随同朔南王府仪仗一同进京,贺征便只能在利州道口与沐家的车队分道扬镳。
  临走之前,他将自己的一枚令牌交给沐青霜。
  “沐家的三座宅子与我的那座将军府只隔了两个街口,你们到镐京以后若有什么需要人帮忙打点,就叫人拿这令牌去差遣就是。”
  毕竟沐家人对中原、对镐京都非常陌生,而沣南贺氏在前朝时则是京畿道名门,在镐京可谓如鱼得水,要打点什么事自比沐家顺手得多。
  沐青霜接下了令牌后,他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道:“眼下京中形势不算明朗,沐伯父的事情也尚无定准,到了镐京以后,你……”
  其实他抵京的时间最多只比沐家晚个十来天,可他就是有许多的不放心。
  “我知道,要收敛,不要轻易得罪人,”沐青霜抱紧怀中的沐青霓,认真地点点头,“你快去吧,我们也该接着往前走了。”
  沐青霓嫌弃地冲贺征挥挥手:“贺阿征你不要黏黏糊糊的,快走快走。”
  贺征深深凝了沐青霜一眼,终于还是调转了马头。
  沐青霜怔怔看着那策马远去的身影,沉默良久。
  沐家车队重新启程,车轮辚辚碾过故土,不疾不徐地进入一个新的天地。
  “青霜姐,”沐青霓抬手摸了摸她的眉毛,低声问道,“大哥说,咱们家在镐京的宅子比循化的家小很多。”
  “图纸在大哥那儿,我没去瞧过,”沐青霜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道,“既大哥是这么说的,那想必就是了吧。”
  ****
  二月初九,沐家人在春寒料峭的清晨进了镐京,正式入住外城西边的三座宅子。
  宅子规模与沐家在循化的祖宅相比,确实是小了不止一点点。连阿黄都耷拉了毛茸茸的脑袋,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趴在沐青霓脚边懒怠动弹。
  “先委屈几年吧,”沐青霓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故作老成地拍拍阿黄的脑袋,豪气干云地对全家人道,“等我长大了,给家里挣许多大宅子!比循化的家还大!”
  “行,那你记得要长快些啊。”沐青演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转头去帮忙归置行李了。
  “不要催,信不信我明天就长大给你看!”沐青霓冲着大人们忙进忙出的背景跳脚,“到时我有这——么高!腿这——么长……”
  大家停下手中的事,齐刷刷将目光转向这跳豆似的小姑娘,片刻后一起笑开,阴霾尽扫。
  无论任何时候,朝气蓬勃、志气满满的孩子们总能轻易点亮大人眼中的光。
  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有的。
 
 
第43章 
  赵家仪仗进京是大事,几时从钦州启程,以及进入京城的日期、时辰都是经过卜算的,因而许多重要人物都应诏令赶往钦州,再随赵诚铭一道在吉日吉时启程,要到三月初九那日才会正式进京。
  那些“重要人物”显然都会是新朝勋贵,虽本人还未抵京,可各家家眷却已早早在京中安顿下来,各自采办家什物品、打点府邸门面等事宜。
  因这些勋贵之家的各项所需,镐京街头也就顺理成章地恢复了生机。其热闹繁华虽暂不能与前朝鼎盛时相提并论,却也足以让人看不出这座城池是亡国几十年后才刚被收复的京畿故土。
  街头巷尾都洋溢着一种如雨后春笋破土般的朝气,不拘是衣香鬓影的贵客还是粗布短褐的走卒,每个人的笑容里俱是热切的期许与希冀,藏着克制的雀跃与欢欣。
  经过几十年战火的涅槃,这片山河与其上的所有人终于等到了新生的这一日。
  这种时刻,所有人都有一种自发的默契,将数十年来被异族奴役、欺压的苦痛暂且抛开,将这几十年里倾举国之力付出的沉重代价藏进心底最深处,惟以欢喜,恭候即将到来的崭新盛世。
  ****
  就在沐家人抵京的第三日,赵诚铭的特使便来传话,大意是说在三月廿八的登基大典后,就会破例安排沐家人探视沐武岱,让沐家人只管安心。
  不管怎么说,明确得知沐武岱眼下性命无虞,又有了赵诚铭这期限明确的口头承诺,沐家人心中大石放下一半,阖家上下总算真正有了过日子的模样。
  沐家在利州偏安繁衍数百年,这初次真正踏进中原就是迁居京城,在许多事上便就跟没头苍蝇似的,不拘想办点什么,一开始总会遇到“摸不清人家大门往哪边开”的窘境。
  手忙脚乱好几日后,沐青霜终于想起贺征给自己的令牌,便让人拿了令牌去贺征的将军府搬“救兵”。
  贺征可说是如今“沣南贺氏”的主心骨,他的令牌自是好使的。那边接了令牌后,立刻就派来一位年长稳妥的管事姑姑,随行带着侍女、侍者共六人,前后花了不到十日,就有条不紊地协助向筠将沐家三座宅子相关的琐事打点得顺顺当当。
  房宅修缮该去哪里雇佣人手,家具琐物该去哪里定制、采买,吃喝用度可与哪些商户定契供货,所有门门道道都捋分明后,沐家人在镐京的生活这就算是安生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