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出姜琴娘的担心,楚辞搁下茶盏又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金鹰既是给了你令,自然就不是糊弄人的,你收着依言行事便可。”
话虽这样说,可姜琴娘仍旧不太放心。
“先生,你今日不曾看到,云家的云霞锦半点都不输月华锦,云泱还巴结了金鹰大人,但是都被大人不留情面的拒绝了,金鹰大人单单点了月华锦。”姜琴娘道。
楚辞似乎在思考,好一会他才说:“那你是如何以为的?”
姜琴娘垂眸,捏了捏裙摆,不确定的道:“我曾想过,是不是金鹰大人故意回护的,提出过要请他用顿膳,可是被拒绝了……”
楚辞轻咳一声,心虚起来,他轻笑道:“金鹰身份特殊,从不露身份,也不和人有私交,所以你不必介怀,因为对谁他都是那样的。”
姜琴娘抬眸看他一眼:“先生很了解?”
听闻这话,楚辞一口唾沫没顺下去,呛喉咙里猛烈地咳嗽起来。
姜琴娘不解:“先生?先喝口水。”
楚辞连忙复又端起茶盏,大喝了一口。
他脸上微微泛红,也不知是被呛的还是怎的:“在京城之时,我有幸见过金鹰一两面,也曾听一些勋贵世家的人提及过。”
姜琴娘并不疑他,她想了会叹息一声:“那是我多心了,可能金鹰大人就是顺手而为。”
楚辞没否认,他看了眼书房外头,这会本是该苏重华上课之时,故而不会有下仆过来打扰,小孩儿还不晓得跑哪玩耍去了。
他心思一动:“琴娘,你这些时日都在避着我。”
姜琴娘霍然转头看着他,脸上划过一霎惊慌:“没有。”
她起身,咬唇道:“我还有旁的事,不打扰……”
“琴娘!”楚辞口吻稍重。
姜琴娘驻足,可她不敢回头,就站在门槛光影里,纹丝不动。
楚辞道:“上次是我孟浪,你莫要怕,也莫要故意避着我,往后没你同意,我不会再那样。”
闻言,姜琴娘一下捏紧了手,好半天她才找回自个的声音说:“先生休要再提,我……不记得了。”
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这样才对两个人都好,也免得传出一些风言风语。
楚辞苦笑一声:“我知道了。”
姜琴娘侧目,余光瞥他一眼,见他眉目布轻愁,一双寒潭星目中是化不开的暗色漩涡,深沉的仿佛要将人
吞没。
她心肝颤了几颤,终是强忍着回头的冲动,大步踏出房门,走进耀眼的日光底下,裙裾翻飞,很快消失不见。
“哎……”良久,楚辞叹息一声,凭的心头没滋没味,意兴阑珊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了。
他坐了会,挪到书案后,研好浓墨,从暗格里头掏出一本空白的奏请来。
择了毫笔,蘸了墨汁,他才懒洋洋的下笔开写。
每位金鹰只有三枚金鹰令,他今个送出去一枚,需得写奏请说明缘由,再呈送到龙案,要告知京城里头的那位。
所以,金鹰令其实也不是那么好送出去的。
却说姜琴娘回了汀兰阁,她在绣架前愣愣坐了会,说不清心里是何想法。
赤朱端着花果凉茶进来:“大夫人,可是从扶风先生那问清了?”
姜琴娘回神:“先生说了一些,要我安心收着金鹰令就是。”
赤朱兴奋起来:“大夫人,云泱肯定快被气死了,真是痛快,叫他手段卑劣,活该!”
云泱会不会被气死姜琴娘不知道,她只知道再不想出法子,七月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送去甄选,苏家才是要大祸临头。
她捏起绣花针,淡淡的说:“你去福寿堂走一趟,将金鹰令的事支会老夫人一声。”
赤朱应下,她看姜琴娘又埋头刺绣起来,也就不打扰,悄然退了出去。
姜琴娘手下绣的是一副炭条画的兰花,这等画风迥异,她光是配绣线颜色就花了好几天的功夫,诸多现成的颜色不够,她还自个动手染了来。
整副兰花图,只余花苞和阴影部分没绣了,姜琴娘呼出口浊气,打起精神来。
她十指如春风,飞快跳跃在素白的绢布上,细针泛出点光,一点一点的,就在绢布上形成活灵活现的兰花图案。
“大嫂,大嫂,我听说金鹰大人订了咱们家明年的月华锦?”小姑子苏瑶提起裙摆小跑着进来。
她一张秀色小脸红扑扑的,鼻尖还渗着晶莹细汗,一双眸子却很晶亮,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宝石。
姜琴娘不自觉露出笑容:“是,金鹰大人订了二十匹明年的新锦,我还愁明年月华锦的量估计要加大,不晓得织坊那边能不能织出那么多。”
苏瑶挨着姜琴娘坐下,能看出她很高兴:“大嫂真厉害,能得金鹰大人青眼。”
姜琴娘失笑:“哪里,是金鹰大人看得起月华锦,不是我的功劳。”
这是实话,姜琴娘不会贪弓,然而苏瑶哪里会信,她笑眯眯地挽着姜琴娘手臂,蹭了蹭她:“我最崇拜大嫂了。”
她说着这话,就看到姜琴娘正在刺绣的兰花,当即惊呼了声:“大嫂,你这绣活……”
她却是惊叹的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形容,只觉得那兰花像真的一样,有风吹来还会摇曳生姿的动一动。
姜琴娘将原画给苏瑶看,并将自个的想法说了一番。
苏瑶啧啧称奇:“大嫂,咱们家除却月华锦,其实拿不出更好的布料,说实话在布料这一块,我一直觉得约莫比不过云家,如今金鹰大人更是直接订下月华锦,我认为咱们可以放弃这一块的甄选。”
姜琴娘没说话,她示意苏瑶继续说下去。
苏瑶得了鼓励,舔了舔唇继续说:“甄选分为两种,一是布料的甄选,二是绣品,我们全力参加一种即可。”
苏瑶的想法其实同姜琴娘不谋而合,如今莫说拿不出月华锦,再者明年的新锦也很吃紧,且有金鹰那条路子,相当于月华锦已经一步通天,直接被呈送到宫里贵人面前,省了内府的层层选拔。
所以,她想过与其再在布料甄选上费心思,不如放弃,专心绣品这块。
“我原先想着,琢磨琢磨双面绣,可是双面绣难度太大,一时半会不会有成效,但是这种炭条画的风格很不一样。”姜琴娘摸了摸还没绣完的兰花。
“对,”苏瑶兴致勃勃,“大嫂,只要有好的花样,我觉得咱们的绣品一定能在甄选上大放异彩。”
姜琴娘笑了:“所以,我前些时日跟扶风先生在学这种画法,挺有意思的。”
苏瑶眨了眨眼,她轻轻拉着姜琴娘袖子,忽的说:“大嫂,让我帮你吧,毕竟距离七月没几日了。”
姜琴娘点头应允:“成的,不过你要先学炭条画法,明日我同你一并去勤勉楼,扶风先生教授重华的时候,咱们一块学学。”
到底可能是画功不佳,她在将炭条画变换为刺绣的时候,特别是阴影和光亮部分还有些处理不好,有时摸不准该用几度白的绣线。
两姑嫂说妥当了,隔日便直接去了勤勉楼。
楚辞只挑了下眉,意味深长地看姜琴娘一眼,旁的并未多说,总是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
恰这日,他开始教苏重华画简单的人像图,两大一小的三人坐的端端正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楚辞三言两语讲了要点,索性让婢女赤朱进来随意坐椅子上,然后让三人试探着画画。
苏瑶头一回上课,什么都不懂,在姜琴娘和苏重华开始画的时候,楚辞踱步到她边上,小声教起来。
末了,他捏着炭条,微微弯腰,亲自教苏瑶如何勾勒轮廓。
盖因需要给苏瑶讲解的东西很多,楚辞便离得不远,苏瑶睁大了眸子,瞧着那双修长的握着细细的炭条,随意一挥手,就在白纸上勾勒出或长或短的线条。
她微微屏息,鼻尖仿佛嗅到一股子陌生的好闻的青草冷香,幽幽萦绕,浸人心脾。
“先大概画个,不用在意什么形状,需得掌握好大小……”楚辞低声说道。
作为西席,不管是对哪个学生,他从来都很认真,绝对不会敷衍了事。
“可是明白了?”他侧头问苏瑶。
苏瑶小脸微红,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她胡乱点头,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我瞧着,你先试试。”楚辞没多想,他将炭条给苏瑶。
苏瑶深呼吸,握着楚辞刚才用过的炭条,这下不仅是脸,连耳朵尖都一并红透了。
她长这么大,就从未和哪个男子靠的这样近过,实在叫人无措极了。
一边的姜琴娘微微皱起眉头,她毕竟此前学过,才一小会就已画出赤朱的大致姿态。
但是,她这回反而忽然就没法继续了。
她余光瞥着楚辞那边,见他耐心又细致地教苏瑶,初初及笄的小姑娘红着脸,眼眸水润,眉目春意盎然,娇嫩鲜活的本就像是一幅画。
所以,这样性子纯善的大家闺秀才和楚辞相配不是?
她放下炭条起身,丢下一句:“我去更衣。”
楚辞再抬头之时,她人已经出了书房,那等脚步匆匆的模样,竟是有些莫名的小狼狈。
楚辞眸光闪烁,他看了眼姜琴娘的画,过了一小会揉着苏重华小脑袋道:“重华加油不可偷懒,我去净个手,回来要看到重华把衣衫画出来。”
小孩儿受了鼓舞,卯足了劲:“先生去吧,我不会偷懒的。”
楚辞点了点头,他摩挲着指腹上沾染的污黑,似乎有些烦恼的模样走出书房。
苏瑶似有所感,她转头看着楚辞离开:“重华,先生很喜洁么?”
小孩儿如实回答:“是的呀,先生常说,君子不仅要举止端方,礼仪不出错,还要仪容整洁,不可与污垢为伍,这是对旁人的不尊重。”
苏瑶弯了弯眉眼:“先生懂得好多。”
小孩儿与有荣焉地挺起小胸膛:“那是自然,先生很博学多才的,我可喜欢跟先生做学问了。”
说完这话,小孩儿板着小脸,故作老气横秋之态:“姑姑,你不要说话,专心画画,不然先生回来会打你手心的。”
苏瑶翘起嘴角,拿黑乎乎的手指头点了小孩儿肉脸一下,坏心眼的在他脸上抹上炭黑:“我晓得了。”
苏重华不察:“你要认真,先生不喜欢偷懒的学生。”
一听这话,苏瑶就想起楚辞那张清隽俊美的脸来,她不知想起什么,脸蛋一红,心虚地吐了吐小舌头,朝小孩儿做了个鬼脸。
寻了借口出来透气的姜琴娘找了水,拿帕子擦了擦手。
她垂着眉目,白嫩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可心头那股子不舒坦就像就像是哽在喉咙的鱼刺,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晓得自己这是为何,可就是不想在书房多呆。
半刻钟后,她收敛好情绪,抬脚才往回走。
哪知,人转过回廊一角,手腕猛地就被人捉住拽了过去。
“啊……”姜琴娘猝不及防,忍不住惊呼了声。
“是我。”清冷如月,又如金器银器相撞之声在她耳边响起。
姜琴娘抬眸,看清面前的人,心头顿时一紧。
她不自然往后退,整个人都贴在了墙壁上,直至没有退路。
楚辞单手一撑在她耳侧,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将人困住。
“你……你要干什么?”姜琴娘故作镇定地绷着脸问。
楚辞低笑了声,他星目深邃地望着她问:“你刚才是不是吃味不高兴了?”
第43章 先生真俊
“你刚才是不是吃味不高兴了?”
日光照不进的曲槛迥廊角落里,明灭的暗影沉沉,身形修长的男人单手撑着,将面前娇小的女人罩在阴影之下,他微微弯腰就能碰到到对方发髻,鼻息间全是那股子苦橙花的甜涩发香。
长卷的睫毛颤动,仿佛振翅欲飞的蝴蝶,姜琴娘白嫩的小脸在阴影之中,泛着莹白如玉的哑光,精致的看不到毛孔,只余点点细软的白茸,逗着人想去摸一把。
楚辞心尖泛痒,屈指从她面颊我划过,在梨涡的位置微顿:“你若应是,我就不教苏……”
“没有!”姜琴娘蓦地开口打断他的话。
她声音冷淡,仿佛是汪洋海面上浮浮沉沉的碎冰,冒着丝丝寒气,无形之中就能冻伤人。
“先生如何教,都和我没关系。”她别开头,咬唇说出这句话。
楚辞脸上的表情一敛,他伸手扶着她下颌,迫使她直视:“我有关系,我是想跟你说,寻常我不那样轻易教人什么,更不会对个女学生手把手的教。”
“我是想着,苏瑶学会了,能帮你分担一些女红,省的你累着熬坏眼睛。”
“还因为,是你带苏瑶来的……”
姜琴娘莫名,她蓦地就想起头一回在白泽书院榴花亭见他,他正被个女学生拦住表述衷肠来着。
“不管是男学生还是女学生,先生都值得受人尊敬。”她口不对心的说着这样的话。
楚辞低笑了声,星目柔光点点,仿佛揉碎了的星空:“莫要恼,你知我身份,书院夫子只不过是暂时,我又不是真对教书育人敢兴趣。”
他说着,钳着她下颌的指尖轻轻一挠,就像是在挠个闹脾气的小猫,带着十足的安抚意味,宠溺又温柔。
姜琴娘脸腾地就红了,她一把打开他手捂住下巴,黑眸水润晶亮地瞪着他。
他嘴角笑意不减,侧开身:“你先回去,我一会过来。”
姜琴娘忙不迭地小跑起来,像是身后有恶狼在追一样,飞快消失在曲槛尽头,只余一抹翻飞的裙裾,扬起落下,宛如再不平的心湖。
楚辞摩挲着指尖,似乎在感受姜琴娘下巴小软肉的手感,他又站了好一会才施施然抬脚回去。
书房里头,苏瑶已经画了个大概,就是苏重华都已经开始在画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