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成仙(上)——时镜
时间:2018-11-30 09:08:49

  一个有些明艳的笑容,忽然在见愁唇边绽开,她望着谢不臣,望着这鲜活在记忆深处的眉眼,近乎叹息一般答道:“好啊。”
  于是,谢不臣手上用力,便想要拽着她往什么地方走。
  可下一刻,他就走不动了。
  一柄赤红色的长剑在刹那之间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顿时浸湿了衣袍。
  谢不臣低下头来,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一柄赤红色的长剑,上面篆刻着古拙的文字,带着几分森然的妖气,剑刃之上的鲜血滴答滴答地落到了地面之上,持剑的手,却是他心上人的手。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一张嘴,却不断有鲜血涌了出来,霎时将他的话语淹没在了一片血红之中。
  见愁眸间一片的冷淡,无情无感,只将手中西山妖剑一抽。
  好啊。
  送你去死啊。
  噗嗤。
  迸射的鲜血顿时溅了她一身。
  那智计卓绝的京城贵公子,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倒在地上,竭力地朝着她伸出手来,似乎想要攥住什么,然而见愁只是站在原地,冷冷望着他。
  “啧啧啧,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啊……”
  “啪啪啪。”
  击掌声响起。
  一名满脸皱纹的老道从旁侧走过来,手中竟然拿着一柄弯弯的两尺刀,看上去有几分不伦不类。
  他一面感叹着,一面蹲了下来,弯弯的两尺刀在躺在地上的谢不臣身上比划来比划去。
  徒然睁大的双眼,怎么也闭不上;鲜血淌了满地,带着一种狰狞的艳色。
  被见愁一剑捅死的“谢不臣”已然咽气。
  见愁心里毫无波动,此刻看见这老道出现也没有半点的意外,平静得连声音都不像是她自己的:“最毒天下慈母心。上人,这意踯躅之路,并不适合我。”
  只因她意比金铁还坚,如何能有踯躅之时?
  “最毒天下慈母心……”
  好像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呢。
  心魔不语上人笑了两声,抬起头来看着见愁,那一张脸藏在阴影之中,无端端有几分妖邪之感,却摇头道:“来了意踯躅一趟,本座怎能不招待你一二?这人乃是与你羁绊最深之人,好歹也曾是你夫君,更是你那枉死孩儿的父亲,这肉用来白切最好,本座就给你上一盘前夫?”
  “这肉准不好吃。”
  见愁抽了一块干净的绸布出来,将西山妖剑之上的鲜血抖落,又慢慢将上面的污渍擦拭干净,只问:“由得我吗?”
  “嘿嘿,由不得你。”
  不语上人一刀划下,便将那躺在地上的尸体开膛破肚。
  “天地为熔炉,众生皆肉糜。你啊,何不食肉糜?”
  何不食肉糜?
  随意一扫,见愁便发现了这甬道尽头忽然出现的雕漆长案。
  准备还挺齐全的。
  虽顶着一张有些病气的脸,却也还算得上是硬朗。
  她只将扛着的鬼斧朝长案上一扔,衣袍一掀,大剌剌地往长案后一坐,面带笑容,动作间没有丝毫女气,叫人分辨不出性别。
  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有那一股叫人胆寒的枭雄气概。
  不语上人回头看她,便是眼睛微微一眯。
  见愁将西山妖剑也搁下了,淡道:“一盘谢不臣怎么够吃?劳驾上人,白切个十盘,我吃完了便走。”
 
 
第183章 割鹿刀
  张了张嘴,不语上人似乎想要说什么,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他提着那一柄弯弯的两尺刀,打量着见愁,过了好半晌才大笑起来:“好,好!你们这一群人,倒是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你要吃,本座这便给你端上来!”
  说着,竟然当着见愁的面,便唤来了一口大锅,将尸体打整干净之后,扔进去煮了一遍。
  待得那肉熟透,不语上人甩着刀,三下五除二地便切了几盘白肉端上来,给见愁放在桌案上。
  见愁早已经正襟危坐,就等着吃了。
  眼见着不语上人端上肉来,她顺势一拿案上放着的酒壶,便取了一只酒樽,将里面的琼浆玉液倒了出来,先来了一口酒,再夹了一片肉。
  酒入口中,是出奇的清甜冷冽;肉化舌上,竟然也是柔韧又有弹性。
  “上人好厉害的手艺!”
  那一瞬间,见愁实在是没忍住,面色古怪,夸了一句。
  “嘿嘿……”
  不语上人笑了一声,又一刀划拉下去,拉下来一片白肉。
  那两尺刀的刀尖上冒出来一点灵光,便在这白肉之上一打,竟是将其上纵横的经络都打碎了,所以入口有弹性的同时又不会显得难以嚼断。
  见愁吃着,目光却落在了不语上人手中那一把刀上,心思却飘出去很远。
  不语上人一生之遭逢,堪称令人咋舌。
  在上古与今古之交的时候,出窍期修士虽然不多,但也绝对不少,相较于十九洲诸般大能修士,依旧是不够看。
  不语上人却能在这种时候,为绿叶老祖慧眼相中……
  不知道为什么,见愁想起自己在杀红小界之中所了解到的“绿叶老祖其人”,总觉得绿叶老祖相中不语上人,应当不是什么非常偶然的事情。
  至于原因么……
  目光从那两尺刀上,慢慢转移到了热腾腾的锅灶上,见愁心里叹了一声。
  总归是大能修士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也就是想想罢了。
  甩甩头,将脑子里纷繁复杂的念头扔开,见愁专心吃肉。
  十盘白切谢不臣,说起来多,吃起来却觉得不大够。
  每盘端上来都是薄薄的一层肉,她还没吃个饱,第十盘便已经见底了。
  不语上人早已经停了手,就持刀站在那一口大锅前面。
  眼见着见愁一口接着一口,一箸接着一箸,他倒是有些没想到:细细看见愁面上神情,那真真是坦然的一片,显然半点没有因为这是她“前夫”的肉,而有任何芥蒂。
  此情,比之仇恨,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无情”了。
  眼见着十盘白切肉已经见底,不语上人便将路一让,随意一摆手:“你意不踯躅,这便离去吧。”
  “多谢上人款待。”
  见愁算是酒足饭饱,将壶中最后一滴酒饮尽,只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灵力汇聚成了小溪,又慢慢汇聚成了大河,在她身体之中奔流。
  看来,这一壶酒还是好东西。
  她起身来,左手拿了周印的西山妖剑,右手拿了鬼斧,便对着不语上人拱手一拜。
  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不语上人,依旧觉得他面上笼罩着一层阴郁的颜色,叫人心底惴惴不安。
  见愁自然不会以为谢不臣是真的谢不臣,不语上人要看的,也只是那一刻过路之人的“心意”,如今出现的不语上人,自然也不是真的不语上人,只是一个幻影,一道心魔,一道留下的神念……
  原本她是想要走的,可脚步一动,就要离开的时候,也不知怎地,便忽然一停。
  不语上人眉头一皱。
  见愁站住了,面对不语上人,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语气颇为恭敬地对不语上人道:“上人这一柄剔肉刀,晚辈心下喜欢……”
  “……”
  剔肉刀?
  不语上人看着说到了一半便停下来没继续说的见愁,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盯着见愁那脸皮,手中的二尺刀一抖,面皮也跟着一抖,皮笑肉不笑道:“现如今的小辈们啊,脸皮上都能滚驴了!”
  滚驴?
  见愁险些要忍不住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皮到底是不是要那么厚了。
  她其实只是就这么问一声,倒也没准备真要剔肉刀,眼见着不语上人这般反应,当下便准备放弃。
  没想到,就在见愁已经准备重新躬身一拜离开的时候,竟有破空之声传来。
  “刷!”
  一道璀璨的利光!
  见愁反应速度极快,几乎是在风声乍起的瞬间,便直接抬手一挡。
  没想到,来的不是什么攻击,竟然是那一把两尺刀!
  极端诧异之下,见愁险些都没反应过来,连忙变挡为勾,才一把将那两尺刀握在了掌心之中。
  刀面光如寒潭,刀柄镶嵌在刀刃上,整体打磨并不多,甚至有几分粗糙,一眼看去,却偏偏给人一种大巧不工之感,仿佛这一柄刀天生就应该这样。
  两个古篆字镌刻在刀身之上,在见愁握住它的一瞬间,那两个字便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了见愁的心头——
  割鹿!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
  我心有刀,名曰割鹿!
  陷鹿于野,分食诸侯……
  这一柄刀,名为——割鹿刀。
  绝非凡品!
  见愁望着刀,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洞外有风吹来,她游离的神思才被唤醒:这剔肉刀,这么简单就要来了?
  转头一看,方才洞中的一切摆设,都消失了个干净,没有了架起来的大锅,也没有了谢不臣那只剩下骨架的尸体,更没有了长案杯盘,就连不语上人都消失了。
  整个甬道的尽头,只有石壁之上那一尊石像还存在。
  见愁走了过去,抬首望着,一回想起来,虽不知对方怎么就给了自己这一把刀,不过也是恩情一桩。
  她对着石像,躬身便是一拜:“晚辈见愁,谢上人赠刀。”
  拜完起身,见愁便要离开,没想到,抬头的那一刹那,她目光从石像与背后山岩之中的缝隙扫过,却忽然发现了一点点的不一样。
  整个石像与之前所见,除却年纪老迈了不少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
  甚至,就连身上那一身道袍,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手。
  兴许是因为把刀赠给了见愁的原因,原本石像上那握着一把刀的手掌,已经化作了碎石掉落下来。
  见愁的心,忽然颤抖了一下。
  她近乎僵硬地伸出割鹿刀的刀尖,只在那石像的断掌处轻轻一拨,便将一块已经碎掉的岩块剥落,“啪”地一声掉在见愁脚下。
  见愁没有低头看一眼。
  在那断掌处,岩块剥落之后,一截森白的指骨,终于完整地露了出来。
  见愁终于看清了,也看清了,那刻在岩壁之上的一行小字。
  “辛苦遭逢起河图,一世腥风与血雨,到头来,堪为他人作嫁衣。”
  “终究——”
  “不甘!”
  “不语上人,正墓。”
  前面半句还看得懂,无非是说他得到《九曲河图》之后所经历的种种,可“为他人作嫁衣”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墓”字,死人居所才称“墓”,不语上人得道飞升而去,又何来“墓”之一说?
  这石像之中所藏之尸骨,到底又是什么身份?
  只一瞬间,便有种种的谜团冒了出来。
  见愁一时有些怔忡。
  ※
  八条通道外。
  谢不臣,或者说“卫信”,已经站到了山前瞭望。
  整个山前一片深沉的碧色,竟然是一片广阔的大泽,一眼看不到边际。
  大泽之上,建造着一座被云雾遮掩了大半的巨型庭院,占地极广,入目所见,皆碧瓦青墙,飞檐相勾,竟让人觉出一种俗世的繁华来。
  山前一条长道,从山上延伸到山下,又通向那一座庭院前方的小广场上。
  这一座大得骇人的庭院,几乎填满了整个大泽,也填满了谢不臣的视野。
  他仔细地看下去,试图透过那些浮动的云雾,看出些什么来,可一旦仔细看时,竟有一种谜障之感生出,头晕目眩,无法久看。
  眉头一皱,谢不臣心知山阴宗那三人暂时还不会出来,干脆顺着山道便走了下去。
  山道下了山之后,便直接横越半个大泽,来到广场之上。
  谢不臣一路走来,只在接近广场的时候,在道中看见了“云梦大泽”三字,想必便是这隐界之中一片大泽的名字了。
  心神震动之下,谢不臣并不言语,只在踏上广场的时候,抬首仰望。
  一面高墙立在广场的尽头,将后面的整座庭院都环在了其中,厚实又坚硬,只有在正对着广场中心的位置,有着一块高约十丈的图腾。
  地面上干干净净,连灰尘都吹不出来一点。
  谢不臣一步步从广场之上行来,很快来到了这一面高墙之下,看着那一片图腾。
  或者说,不是图腾,只是图记。
  正中一块大圆,错综复杂,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线条,竟然像是一个迷宫图。在谢不臣看过去之后,它竟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其中某几条线忽然扭曲了起来,竟然连接成了新的图案。
  谢不臣倒有些没想到。
  只是在这线条变过一次之后,竟然就静止了。
  一片错乱的线条,在最中心的位置,环绕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谢不臣看着看着,便将自己手掌一展,掌心之中浮出了一块小小的印记:这是之前开启青峰庵隐界大门时候所用的印记,乃是他在离开昆吾的时候,横虚真人所留。
  看来,横虚给自己这一枚印记,还有别的用处。
  也许,它是这迷局的关键也不一定。
  暂时压下这疑惑,他又慢慢地攥紧了手心,只猜测这一片图记代表的,说不定是后面那庞大到令人咋舌的庭院。
  迷宫图的四角,各自有着几个残缺的星点,就像是碎裂的道印;其正下方,谢不臣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位置上,则有一块深黑色的六角凹槽,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很多凹陷的小点,像是修士脚下踩的斗盘一样。
  阵法?
  不是很像。
  谢不臣于阵法一道颇有研究,不管怎么看也看不出痕迹来。
  他盯着这六角凹槽看了半天,也没个头绪,正伸出手去,想要尝试一二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了一阵灵力波动,便听得一声大喊:“哈哈哈老子终于出来了,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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