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将荷包里的银钱倒在掌心,一两三十六文钱,“我们两家订亲的时候,你大嫂生产,师傅拿出半支参给你们,换做银钱少说也得要五六两银子,事情过去太久我也无心再细细掰扯和你算账,这一两多银子算作你还给我的参钱。婚书已经归还,以后你我婚嫁各不相干!”
解决好这一桩事,商枝压在心头的包袱卸掉,余光瞥见站在屋门口的薛慎之,心里十分尴尬。
“你——”
贺平章话刚出口,便见商枝已经提着竹篓进屋,完全不将他放进眼底,哪有往日的黏糊劲?像狗皮膏药一般甩不掉!又见薛慎之淡淡看他一眼,目光平和却又似暗含深意,不过轻轻一瞥,便收回视线,冷淡地将门合上。
本来是要看薛慎之笑话,却被薛慎之看了笑话去!
贺平章脸色铁青,气怒地抬脚将商枝晾晒的药材狠狠碾烂,转身离开。
第一卷 第六章 恶人
李大婶从地里回家,经过商枝屋门前,正好瞧见贺平章将荷包拿给商枝,作为退亲的补偿。她眼皮子狠狠一跳,邓氏可不是这样大方的人,不搞臭商枝让她在杏花村待不下去已经算是手下留情,哪里还会给补偿?邓氏向来瞧不上这一门亲事。
李大婶当日在商枝救狗娃出言讽刺,被商枝怼过来,下了脸面,心中记恨着。见商枝不要脸的收下荷包,匆匆去村东头贺家去了。
李大婶一张刻薄的嘴,死的能说成活的,添油加醋一番,变成商枝讹诈贺平章的银子。
“你家平章是个读书的老实人,商枝可不老实,奸诈得很。好不容易巴上一门好亲事,哪里就能随便将她摆脱?平章一提退亲,她张口便要银子,这般见钱眼开的人,吸血虫似的不将你吸干了甭想甩掉她!如今就她一个人,平章不一样,他将来要做官的,光脚不怕穿鞋的,她不要脸,你们可不能德行有亏。”
李大婶抓住邓氏的软肋,煽风点火,鼓吹着邓氏将商枝赶出去,“咱们村民淳朴,张神医有一技之长,为人和善,方才收留他们住下。商枝比不得张神医,不安好心,好吃懒做的紧,日子过不下去,眼瞅着平章官越做越大,没准会做出什么事来拖累他。”
贺平章飞黄腾达,商枝穷苦落魄,整日瞧着、听着必然会眼红嫉妒!
如果没有瞧见呢?
邓氏眼底闪过精光,反正乡邻对商枝早已不满,她又不是本村人,将她赶走也没人会替她说话!
李大婶见邓氏若有所思,知道她是听进去了,丢下一句话离开。
“不信你等着瞧。”
邓氏开始是气愤,又后悔答应贺平章去让商枝占了便宜。可她到底不是个蠢的,只听李氏的片面之词,一切等贺平章回来再说。
摆好午饭,一家子围着桌子坐下,贺平章才回来。
邓氏连忙问:“章哥儿,事情办妥了吗?”
贺平章冷着脸,把婚书递给邓氏,一句话不说进了里屋。
门板摔得‘哐当’响,邓氏脸色阴沉,定是在商枝跟前受了气!
贺平文端着一碗大米饭往嘴里扒,邓氏劈手抢过碗,瞪着他,“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弟都被人欺负了,不拿主意,只顾着吃!”换一碗红薯拌饭给贺平文,“你干农活吃那么精细做什么?你弟读书费神,得吃好的补补。”说着,又把桌子上半碗肉拨了一大半到饭碗里,只留下一两块肉搁桌子上,然后给贺平章送进去。
贺平文倒是没有说什么,闷头吃。
小女娃眼巴巴盯着碗里两块肉,直咽口水。
胡氏心里来气,邓氏心肝全歪向贺平章。读书费什么劲?干农活才是又苦又累!不吃饱,哪有力气干活?心疼的搂过女儿,挟一片肉塞她嘴里。
剩下的一块不敢动,待会邓氏出来碗空了会骂人。
邓氏再出来的时候两手端着空碗,脸色青黑,咒骂了一声,啐道:“我小瞧了那死丫头!她算什么东西,也敢让章哥儿受气!今儿个她让章哥儿吃了闷亏,改明儿就敢往章哥儿头上泼脏水。不行!未免夜长梦多,杏花村她不能留!”
她打定主意要把商枝给赶走!
是真的怕李大婶的话应验。
贺良广也担心商枝留下来会害了贺平章,虽然他们退亲占理,到时候真的闹起来也难看!
“等下我去一趟陈族长家。”
“诶!”邓氏喜不自禁,连忙端着一碗茶进去安慰贺平章。
胡氏嗤笑一声,心里愈发瞧不上贺平章。觉得商枝沾惹上贺家倒霉,但是不嫁进贺家也算是因祸得福。这门在外人看来是极好的亲事,对胡氏来说有苦难言。贺家虽然家境稍微殷实,不缺吃短穿,但和寻常人家相差无几,真正好东西全都进了贺平章的肚子里。
……
商枝见药被踩烂脸色冷下来,心里狠狠记了贺平章一笔账!
她在山上发现一株卷柏,别名九死还魂草,四季常绿,形如高山劲松,可以做盆景观赏,但是它的药用价值极高,是收敛止血剂,可用于治疗跌打损伤性出血症和刀伤。
找出一个破罐子将卷柏移植好,稍微洗漱一番,她就拿着银子去镇上买药,顺便看看能不能找一些活计赚钱。
去镇上之前,商枝去村西头看望狗娃,多数时间在昏睡,扶脉之后,商枝紧皱的眉头松开,狗娃平日里便营养不良,病情来势凶猛又拖延太久到底伤了底子,太过虚弱才会整日里没有精神。
“林婶子,你买二两肉煮肉糜稀粥给狗娃吃,他的精神头会好一点。那幅药已经吃了三天,我去镇上给他配几幅调理身子的药,过不了多久就会大安。”
林三娘牵强的笑着点头,将商枝送出门,突然问:“狗娃会没事儿吧?”
商枝点头。
林三娘忍不住心酸的掉眼泪,呐呐道:“能好就好,能好就好……”
她知道狗娃没吃荤腥,病情恢复的缓慢,可家中快要揭不开锅了。
狠狠一咬牙,腆着脸上陈族长家借银钱去买肉。
……
镇上只有一家医馆。
商枝来的时候,医馆里闹哄哄的,围满不少人,吵闹声中隐约带着哭声。
她挤开人群进去,看着一位老妇人跪在壮汉边上哀哭,年轻的妇人在同郎中吵闹。
“相公原来只是腹泻发热,在你这里治病回去后便吐血了,一直昏迷不醒,你这害人的庸医,你还我的相公!”妇人将东西砸了,坐在地上呜咽哭泣。
郎中怔然道:“不可能,风寒腹泻用艾灸隔姜,温灸神阙穴,怎么可能会吐血恶化病情?”
“颧红、盗汗、潮热……”商枝观察着壮汉的症状,她蹲在壮汉身边捏开他的口,“舌红而干,正是阴虚阳亢症状。这类症候者忌讳艾灸,应先滋阴、泻火,调整阴阳平衡。”
郎中眼前一亮,犹如醍醐灌顶!
商枝凝神扶脉,然后又看向年轻妇人,“他之前应有咳血的症状。”
妇人错愕的看向商枝,吱吱唔唔道:“并……并不严重……被他医治之后,便是大口吐血,神志不清。”
妇人跪在商枝面前,期盼道:“姑娘,你能救活我相公吗?”
郎中摸了壮汉的脉象,面色凝重,他犯下忌讳,导致病情加重,而今他能力有限,并不能妙手回春。
“姑娘,你若能医好他,老夫必有重谢!”郎中恳切道。
第一卷 第七章 贵人
“爹!你真是糊涂,女子怎么会行医?方才她的话言明了,病患本就有咳血症,怎么能说是咱们治坏的?”林辛逸出诊回来,将情况听了七七八八,提出质疑:“他本就是肝胆湿热,风寒犯肺,艾灸能祛湿散寒,调和阴阳,如何会是我们用错方子?”
然后,又对妇人说:“你们前来求医便未将他咳血的症状说明白,如今倒是赖在我们身上!如果当真是我们诊错了,不必你多说,必然会弥补你们!”
壮汉的情况危急,商枝捡起被妇人扔在地上的银针,扒开他的衣服施针。
林辛逸拦住商枝,“你干什么?你又不是女郎中,医死了,算你的还是算我们的?”
商枝冷着脸,语气凌厉,“阴不足,血燥生热,艾性纯阳,以之入药等同火上浇油,这是基本的医理你都不明白?”目光落在他肩膀上背着的药箱,挑眉道:“风热与风寒的症候都分不清,就这样,你都能行医救人?”
林辛逸一噎,面红耳赤,不服气道:“若是他们据实相告,我们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等的错误?”然后,他瞥一眼哀哭的妇人,冷笑道:“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合伙来讹诈我们?”
这句话将商枝彻底的激怒,“你不但医术不精,就连医者最基本的仁心都无,我看你不适合行医,你最好去做屠夫!”
林辛逸分明是给她在设陷,倘若她治好了,便是应了他的话,与病患合伙坑骗医馆。难道她就要因为怕担上这名声,而不顾病患的生死吗?
“你——”
商枝冷声道:“让开!”
林辛逸已经意识到错误,可被商枝一番讽刺,下不了台面,死犟着。
林德成行医半辈子,如何不明白是他用错了方子?而这丫头瞧着年纪轻轻,在医术上却有造诣。他将儿子拉开,向商枝赔不是,“姑娘,小儿年轻气躁,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病患却是我们疏忽用错方子,导致病人情况危重,老夫能力有限,还望你施与援手。”
“爹!”
林德成瞪了林辛逸一眼,林辛逸不甘不愿的闭嘴。
商枝毫不客气的说道:“行医救人需要心性稳重,攸关性命一事,切不可心高气傲,盲目自大。若是连自己的错误都不能勇于正视,你便不配为医。”
商枝到底没有拆穿林辛逸,他之所以那般言论,是害怕被年轻的自己治好病患,对他家医馆不利。又怕是她想要借此事踩着他们出头。她叹息一声,到底是小孩心性!
林辛逸被商枝那带着深意的眸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的小心思被看穿,羞臊不堪。
林德成羞愧不已,从林辛逸手里抢过银针双手递给商枝。
商枝平心静气为病患施针,忽而,壮汉呛咳一声,吐出一口淤血。
他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气息平缓下来,缓缓的睁开眼睛,茫然的看一眼四周,“我……我这是在哪?”
年轻妇人扑了过来,“相公,你醒了!太好了!”
“大牛!你可算是醒了,身子还有不舒服的地儿吗?一并说了,让神医给你瞅瞅!”老妇人谢天谢地,然后感激商枝,跪在地上给她磕头,“仙姑,俺家只有大牛一个青年壮力,顶梁柱倒了,俺和媳妇孩子都活不下去!”
商枝避让开,搀扶着老妇人起来,“行医救人,是我们应做的本份,您快起来。”
老妇人还要再说什么,年轻妇人瞅着商枝脚边的竹篓,里面装着新鲜植物,想必她是有事儿,顺路遇见便搭一把手。连忙拽住老妇人,让她别耽误商枝。
“神医,你救了我相公,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我是镇上清水街卖馄饨的面摊,以后有事可以来此找我们。”年轻妇人抓了一把铜板放在她手里。
清水街离私塾不远,按理说生意可以,商枝瞧着几人穿着都打着补丁,可见生活艰难,想必还有别的难处。她将铜板推过去,“举手之劳而已,你拿这钱给他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