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听得蹙眉:“所以大家都对他的瞎折腾听之任之,助纣为虐?”
邹副局长苦笑:“不然还能怎么办?像我一样来扫大街,挑粪,睡厕所?这黄为民就跟一条疯狗一样,逮着人就咬,大家也只能避开他。”
确实,跟这种疯狂又不讲理的家伙比,有底线和顾虑的人确实拿他没辙,更何况他还扯着革委会这面大旗呢。
“行,我明白了。”姜瑜安抚邹副局长,“你放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周建英不足为惧,说到底关键是这个叫黄为民的家伙嘛,只要把他搞定就好了。”
邹副局长点头:“没错,只要扳倒了你继姐依附的这棵大树,她也就不足为惧了。”
姜瑜点头,诚恳地说:“好,我会去搞清楚这个黄为民的来历和软肋的。你跟庄师伯好好保重自己,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们。”
邹副局长摇了摇头,嗤笑:“不关你的事。庄老头自己坑蒙拐骗,迟早有这一遭,他本身就不干净。至于我,谁叫我不识时务,多嘴呢,被姓黄的抓了个典型,他想杀鸡儆猴,正愁没对象,我偏要往枪口上撞,怨不得别人。”
话是这样说,但邹副局长跟庄师伯并没有什么交情,他之所以替庄师伯说情,还不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说到底,这场磨难,最无辜的就是邹副局长了。至于庄师伯,就当给他以往的高调得瑟和坑蒙拐骗买个教训吧。
姜瑜也不掰扯这些,欠邹副局长的,她会想办法还回来。
“我就不去看庄师伯了,你们小心些,多保重,等我的好消息。”姜瑜拍了拍他的肩,转身走了。
走出十来米远,她听到了背后的咳嗽声。转过头就看见邹副局长拍着胸口喘了几下气,捡起扫帚又到马路上干活去了。
他刚一回到马路边,浓雾中就传来两道不怀好意的声音:“老家伙,躲哪儿偷懒去了,一秒不盯着你,你就躲懒啊,还真以为自己是从前那高高在上的公安局长呢!”
说着,用力把邹副局长推到了地上。
这种事对邹副局长来说一点都不新鲜,他木着一张脸,两手撑在地上,爬了起来,捡起扫帚,闷不吭声地又要扫地。
姜瑜走近,看到那两个吊儿郎当混混模样的年轻人虚着眼,瞟了邹副局长一记:“老家伙今天挺老实的嘛,学乖了。下回再偷懒,可有你好受的……”
说着,他又抬起脚,像踢一只狗一样去踹邹副局长。
姜瑜的眼睛眯了起来,飞快地走过去,状似不经意地撞了两个年轻人一下,然后迅速地将两张霉运符塞到了他们身上。
被人撞了一下,伸出去的脚被打断了,高个的那个张口就骂:“妈的,哪个不长眼的……哟,小妹妹,是你啊,太不小心了吧!”
等看清撞到他的是个小姑娘后,他马上变了脸,目光垂涎地打量着姜瑜瓷娃娃一般的肌肤,心痒难耐。
看到这一幕,邹副局长握紧了扫帚,轻轻朝姜瑜使了一记眼色。对付两个这样的小混混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刚才没动手,不过是没必要而已,因为打了这两个人,他和庄老头会受更重的惩罚。不过现在这两个混混明显盯上了姜瑜,邹副局长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欺负小姑娘。
姜瑜见了,目光越过两个混混,轻轻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然后笑眯眯对两个混混说:“对不起哦,我急着回家,你们能送送我吗?雾太大,我害怕。”
两个混混听了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答应:“好啊,妹妹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去,放心,没人敢欺负你的。”
“好像是这边。”姜瑜随意指了一条偏僻的巷子,等两人跟着她走进巷子后,她忽地转身,握起拳头就一人给了他们一拳,趁着两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用力踩着地上那根木棍,将它弹了起来,然后飞快地抓住,对准两个混混的脑袋就敲了下去。
打得两个人抱头鼠窜:“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你敢打我们!”
姜瑜一脚把说话这个踢到了硬邦邦的墙上:“不用你提醒,我眼睛没瞎,你胳膊上那么大块红布我看得见。”
“那你还敢打我们,你给我们记住。”这两个家伙本来就是小混混,也就是这两个月靠着举报亲老子和叔叔混进了革委会,耀武扬威起来。本来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
若是以往,看到他们姜瑜理都不理,但谁让她今天看见这两个人逮着邹副局长欺负呢!
她拿起棍子,对着两人一顿猛揍,打得他们鼻青脸肿,亲妈都认不出来了,趴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喊痛。她才丢下了棍子:“少干掉缺德事,否则下回就不止是挨揍这么简单了。”
撂下这句话,她扬长而去。
两个小混混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攀住墙,缓缓地爬了上来,盯着浓浓的白雾:“妈蛋,小贱人,给老子记着……哎呀,这是走了什么鬼运气,地上明明什么都没有,还会摔倒。”
不过他们俩很快都会发现,这还只是开始,也不知是今天雾太大,地面比较湿滑的缘故还是其他,等走回家两人各自摔了个七八回,伤上加伤,弄得他们好几天没敢出门。但就算是不出门,霉运也仿佛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他们喝水会呛到,吃饭会卡嗓子眼,真是各种不顺。
而姜瑜,离开了小巷后,她迅速沿着原路返回,走了十几分钟就在半路上遇到了邹副局长了。
邹副局长见到她很激动,但这会儿正是上班高峰期,路上行人很多。他也不敢跟姜瑜说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迅速低头扫地上的落叶去了。
姜瑜回来就是让他放心。见过自然就走了,免得跟彼此惹麻烦,两人就像素不相识的路人一样,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但姜瑜并没有回招待所,而是去了公厕旁边邹副局长他们居住的小屋。
说是小屋,还真对得起这个“小”字,屋子很小,只有七八个平米大,但就这么点地方,上面就用稻草铺了四个床铺,挤了四个人。小屋只有一扇脸盆大的窗户,这屋子离厕所直线距离也就两三丈,因为离得比较近,又不向阳透气,屋子里带着一股发霉的味道。
这待遇真够差的,姜瑜拿出黄表纸,叠了两个简单的安神符,安放在木屋后面。这东西也没什么大用,不过是帮助人睡眠罢了。这对突然遭遇横祸的邹副局长和庄师伯应该蛮有用的。
做完这一切,姜瑜转身回了招待所。
这一天,她都没出门,等到了下午三四点,她才退了房,拎着箱子离开了县城,前往荷花村。
邹副局长和庄师伯的处境虽然糟糕,不过并没性命之忧,所以也不急于一时。姜瑜准备偷偷回荷花村,看看村子里发生了什么,同时问问翔叔,周建英究竟是怎么搭上黄为民的。他应该会比邹副局长知道得多一些。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姜瑜特意等天黑了再进村。
冬天,天气冷,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吃过饭,大家早早就上床窝着了。姜瑜赶到的时候,沈天翔家的门关得严严实实的,里面一丝光亮都没有。
姜瑜轻轻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屋子里的灯才亮起,接着沈天翔披着棉袄,佝偻着背走了出来,打开了门:“姜瑜,你怎么回来了?”
沈天翔也吓得不轻,他连忙把姜瑜拉进了屋子里,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事前也没说一声。”
姜瑜借着屋子里的光线,打量了他一阵,一段时间不见,翔叔也瘦了,不过看起来还是要比邹副局长他们要好很多。姜瑜遂即放下心来。
对于邹副局长和庄师伯,她心里更多的是歉疚,内疚于连累了他们。但对翔叔这个真心维护她的长辈,姜瑜心里还多了一份敬重,所以其实她最记挂的还是这位老人因她而受累。现在看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沈天翔没察觉到姜瑜的心思。他接过姜瑜提着的箱子,帮她拎进屋,边走边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晚回来,还没吃饭吧?让红英她妈给你做点面条吃。”
姜瑜连忙摆手:“不用了,翔叔,我在县里吃了晚饭才出发的,不然也不会这时候才到。”
看了一眼时间,沈天翔信了,责备道:“你一个姑娘家,回来也不提前发个电报,还走夜路,多不安全。”
“老沈,老沈,谁啊?”听到声音,沈天翔的媳妇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沈天翔看了四周一眼,小声说:“姜瑜回来了,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给她烧壶水泡泡脚。”
他媳妇显然很惊讶,把帘子又拉上了一些,惊讶地看着姜瑜:“真是姜瑜这丫头回来了啊,你先歇歇,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姜瑜怎么推辞,她都不应,穿上棉袄去了厨房,堂屋里只剩姜瑜和沈天翔。
沈天翔又拿起了他那根旱烟袋,隔着袅袅的烟雾看着姜瑜:“你这孩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姜瑜发现,似乎每个见她的旧人都要问上这么一句。不过也正是如此,才说明,这些人待她都是真心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没跟沈天翔绕弯子,非常直白地说:“翔叔,我知道出事了,村长换人了。”
沈天翔握住旱烟斗的手一抖,动了动嘴皮子:“不过是个村长而已,谁想当让谁当去,多大点事啊。”
说是这样说,但他当了荷花村半辈子的村长,临老了,快退下来了,结果被人搞了下去,面上也是无光。
姜瑜苦笑:“翔叔,你不必瞒着我。我昨天就回来了,在县城住了一晚,什么都知道了。周建英现在厉害了,在县里都能掀起风浪,把县公安局副局长都给弄去扫大街挑粪了,就因为他当年抓了周建设。”
这回,沈天翔的烟斗抖得更厉害了,他抬起头,看着姜瑜,眼神无奈:“你都知道了,那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周建英比她老子都还厉害,不知道她找了什么门路,把周建设都给弄回来了。周建设那家伙今天还回了村子,你……待会儿我就叫二刚送你去县里,等天一亮,你就赶紧坐大巴回黎市。”
第125章
周建设竟然提前释放了, 这真是出乎姜瑜的预料。就算他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也不可能将八年牢狱之灾一下子减为一年啊,看来她得对周建英刮目相看了。到底是重生回来的人, 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姜瑜饶有兴致地问:“翔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见她还有心情详细打听这事,沈天翔哭笑不得,他看着姜瑜出落得越发水灵出众的相貌,心里发愁,去年的时候,周建设就盯上了这丫头,今年他还会放过她?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他们姓周的在村子里势大,嚣张得很。不过他沈天翔也不是吃素的, 总不会看着周建设为所欲为。
想着姜瑜年纪还小,不想污了她的耳,沈天翔也没详说, 只道:“两个月前的事,自从坐牢回来后, 周建设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阴沉暴戾, 你躲着他, 见到他就绕道走,千万不要跟他独处,知道吗?”
“我知道, 翔叔你不必担心的。”姜瑜笑道。
说话间,沈天翔家的给她煮了一碗面来,又卧了一只鸡蛋在上面,然后招呼姜瑜:“天气凉,趁热吃。吃完了,去红英的屋里睡,被子我已经给铺好了。”
“谢谢。”姜瑜感激地说,把话题转到了沈红英身上,“红英去县里上高中了吧,学习怎么样?”
提起女儿,沈天翔很高兴:“这孩子比以前懂事多了,知道好好学习了,成绩一直稳步上升。”
“上升有什么用,如今不能考大学,也不能招工进城,后年毕业还是得回村里干活。”沈天翔家的低声抱怨了一句,“早跟你说,让红英今年初中毕业就去上工农兵大学,你们爷俩就是犟,非说要上完高中,这下了,以后再也轮不到了。你就犟吧,以后让你闺女跟你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提起这个沈天翔家的就难过,抹了把眼泪,掀开帘子进去了。
说到底,她还是对自家丢了村长这个位置心有不甘。
沈天翔被老婆当着个小辈的面数落,很没面子,讪讪地放下了烟斗,低声对姜瑜说:“你婶子她也是担心红英,想让她进城,农村实在是太苦了。”但现在农村人进城的途径少得可怜,除了嫁人、升学和进工厂,别无他法,可这哪一样都不容易。
姜瑜含笑点头:“翔叔,我明白的,你和婶子都是关心红英。不用担心,红英以后会过得很好的。”
“希望吧,也不求她大富大贵,只求她平安喜乐。”沈天翔的愿望很质朴,包含着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真诚的期盼和祝福。
姜瑜想,若是原主的父亲还在,也会同样如此吧。这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对子女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她垂下了眼帘,静静地吃完了面,沈天翔拿着油灯,把她送到沈红英的房门外:“早点睡吧,有什么明天再说。”
姜瑜点头,关上了房门,但却并没有睡,等沈天翔两口子屋里的灯熄了之后,又等了大约半个小时,她拿着手电筒轻轻出了门,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往周家而去。
既然周建设回来了,她怎么能不去会会这个旧人呢!
但等姜瑜到了周家却发现,周家大门紧闭,屋里冷冷清清的,像是很久都没人居住过似的。甚至连大门也是虚掩着的,关都没关严实,露出巴掌大的缝,也不知是周建设太放心抑或是觉得他们周家现在厉害了,没人敢进他家偷东西。
姜瑜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找了一圈,几个卧室都找遍了,都没瞧见周建设的影子。不过她倒是知道,周建设为什么这么放心地连大门都没关严实就走了,因为周家稍微值钱点东西都没了,只剩两张架子床和破旧的棉被,其他的东西都被搬走了,估计是卖了吧。
卧室没人,姜瑜又去了厨房,以前,冯三娘还在的时候,总是把厨房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冯三娘这个人虽然脑子糊涂,不过做事勤快爱干净,而现在厨房的灶台上累积了一截手指头那么厚的灰尘,摆放碗筷的木柜旁边也结了几张交错的蛛网。
显然,周老三苦心维护了二十年的家已经分崩离散了。他一死,子女连伙都不开了,也不知周老三地下有灵,看到这一幕是何感想。
人都回来了,也没开伙做饭,周建设总不可能整天都饿着肚子啊,姜瑜大致猜到他去哪儿了。
关上门,姜瑜往范寡妇家而去。
周建设果然在那儿。两人应该是颠鸾倒凤完了,裹着被子窝在床上小声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