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卫领命而去,阿宓却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哥哥请大人进宫做甚么?他要看书的呀。”
“看书能有陪朕陪你重要吗?朕不高兴了,他看再多的书也无用。”少帝毫不介意展示他以势压人的魄力,懒懒往水面一仰,“朕正受着苦,他作为臣子,来为朕分忧不是应该的么。”
“……喔。”阿宓看着这么快就生龙活虎的少帝,总觉得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方才还让她担忧得心都揪起,转眼已经能欺负人了。
推人入池的最后一点小心虚也没了,阿宓想,下次如果哥哥再犯药瘾就继续用这个法子好了,这么有效,也省得他难受。
少帝有令,沈慎被快速唤来。御花园已经被封了起来,看到泡在里面的少帝和坐在亭中的阿宓,他眸中闪过意外,旋即想到什么,又了然。
“陛下。”
“庭望。”少帝在水中怡然自得地受了他一礼,“你知道方才朕和阿宓在这御花园中做什么吗?”
沈慎道:“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少帝笑,“也没什么,就是请了几位进士来御花园一走,几人刚好碰到阿宓,聊了几句罢了。”
说完他就收到阿宓瞪视,似乎在说,明明就没有聊。
少帝全然不理,还添油加醋,“朕才知道,原来阿宓也并非那么害羞。又或者,正好遇到了有缘人,所以相谈甚欢?”
“哥哥——”拉长了声音,阿宓急急想止住他,生怕沈慎误会。
如果说没有一点醋意自然不可能,身为男人,沈慎怎么可能没有占有欲。不过他更了解少帝,也了解阿宓,这话十有八|九就是编的。
少帝恶趣味,有时候就喜欢看阿宓气得跳脚的模样。沈慎有时也会如此,但他并不喜欢阿宓被他人逗弄,所以十分淡然道:“交友而已,实属常事,殿下已非吴下阿蒙,陛下不该再用以前的眼光看她了。”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身为兄长的少帝不够了解阿宓一般,让少帝心中暗暗不爽,“性格可不是一两日就能改的,何况那几位俊杰实在出色,便是朕看了也要中意,阿宓这般年纪,另眼相待也是正常。毕竟——”
少帝故意放慢道:“毕竟庭望也知道,意气风发的少年与某些快至而立却依然孤身一人的中年男子,是不一样的。”
“孤身一人的中年男子”沈慎中了一刀,他面不改色,“陛下所言有理,不过与其草草选人或因他人而不得不娶妻纳妾,无法迎合自身心意,不如晚些,找个情投意合之人相伴一生。即便晚了常人一些时日,又有何妨呢?”
“草草选人、因他人逼迫而不得不娶妻纳妾”的少帝胸口发痛,这不就是他及冠后将要面临的生活吗?
这世上,还真的少有天子能寻到情投意合相伴一生的人。
他眼带凶光,心想庭望这贼胆真是越来越大了,要不是阿宓死心塌地认定了他,就冲这话,今日就得给他塞个十七八个妾室!
不过,他本就不是单纯叫人来争这口舌之利的。傻妹妹,还以为他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落水的。
少帝瞥了眼坐在那儿乖乖得一言不发的阿宓,心中勉强升起一点点满意,至少这时候没有跳出来特意维护她的大人,让他终于感受到了身为兄长的威严与优待。
但……该有的惩罚还是不能少的。
不着痕迹地换了个位置,少帝继续口中与沈慎“争执”,暗中已经悄悄给暗卫使了眼神。
暗卫心领神会,很是同情地悄悄瞄了下沈慎,心想沈大人这真是无妄之灾。不过没办法,谁让他夺走了长公主殿下的芳心呢,这就是最大的罪过。
还有便是,陛下童心不减,行事还是有些任性。
暗卫边想着,悄悄准备好好些石子。沈大人功夫比他们好,警惕心也强,就是要趁着他不注意时先下手为强才能得逞。
“咳咳——”少帝轻咳几声以作暗示,便是下手的时机了。
石子飞去的一瞬间,谁都没料到阿宓正好起身走来,那石子打在她腿间让她身形一晃,结结实实地往沈慎背后栽去。
便是沈慎再高大也防备不住这突然一击,只来得及反身把阿宓护在怀里,他就以仰倒的姿势“嗵——”得掉入水中,砸了少帝满头水花。
笑意渐渐凝结在脸上,正准备嘲笑的少帝看着阿宓被吓得眼眶泛红的模样,严肃地想,作为国君,他能在大庭广众下向自己的妹妹认错吗?
第83章 作画
有沈慎护着, 阿宓其实并没吃什么苦头, 落水时顶多只浸过了双肩。
她主要是被吓的。
阿宓不经吓, 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危险。沈慎水中轻拍她,“不怕,意外而已,现在也没什么事。”
像个被怔住的小鹌鹑,阿宓僵在那儿片刻才有反应,眼眶鼻头都红红的, 抓着沈慎不敢动。
少帝心虚,他知道阿宓会水, 但也不敢因此就说道什么, 靠近了些小声道:“庭望也太不小心了,阿宓摔着居然都没扶住。”
放在平时, 他早就理直气壮地□□了。沈慎忍不住瞥了眼,他还奇怪阿宓怎么就正好摔倒往自己这边扑, 看来还和陛下有关?
面上道:“是臣不对, 陛下,先一起帮殿下上岸吧。”
“……喔、噢。”
阿宓长裙湿了, 自然不能这样直接上去, 还是让人拿来披风给她披上,三人接连上岸。
沈慎浑身湿淋淋, 池水从肩膀处浸湿了衣衫, 勾勒出挺拔身形, 他半跪在地小声安抚几句, 再道:“阿宓,先送你回寝宫好不好?”
下意识想点头的阿宓看到少帝也跟着上来,又止住,带着鼻音道:“哥哥不可以上来,还没好呢。”
软软糯糯的哭腔让少帝心都化了,他又本就歉疚,除了点头还会做什么?此时也忘了什么要让沈慎避嫌的话,“让庭望带你回去,再请个太医,别着凉了。”
“嗯。”阿宓无精打采地点头,不忘轻声嘱咐,“哥哥难受就一直泡在水里,不要伤自己了。”
“好,好,朕晓得。”
望着他们二人远去背影,少帝转头怒气冲冲唤来暗卫,“刚才是谁掷的石子?”
“……是属下。”一身黑的暗卫默默站出。
少帝怒目而视,让他站在亭边,又唤来一人,指使道:“把他给朕踹下来,重复三次,再在这池子里泡满两个时辰!”
所有人齐齐松了口气,这惩罚着实很轻了,泡久了虽然会有些不舒服,但都是小问题。相比以前陛下心情不好时的处罚,这次简直如春风般温柔,约莫……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吧?
御花园的池子今日实在热闹,先后落了好些人,连锦鲤都从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淡定,侍卫泡在水里的领口都被它们当成了水草在里面游来游去。
阿宓被沈慎抱回了寝宫,守着的侍女个个长大了嘴,一时竟不知该继续惊讶还是要上前阻止。这可是宫里,殿下居然任一个男子光明正大抱着?
沈慎还真没到过阿宓寝宫,当初阿宓一册封他就被“赶”去了边关,回京后又是阿宓跑沈府居多,以至于常年守在宫中的这些侍女都不曾识得他。
不过她们倒是知道殿下有个心仪的沈大人,因为在少帝口中都时有听到过。
难道……这就是那位沈大人?
“殿、殿下……”侍女犹豫上前,想着是不是该让这位把殿下放下来。
“带路。”沈慎半点没有松开人的意思,平淡的两个字让侍女一凛,下意识就带着人往内走去,随后才苦着脸反应过来。
如果被陛下知道他们领着外姓男子进殿下寝宫,会不会被罚啊?
好在沈慎只把阿宓放到了床上,对她们道:“为殿下更衣。”
“那……大人可否回避?”
沈慎颔首,看上去还是挺好说话的模样,让殿中人心中一松,看来真是那位沈大人。不过说实话这气势,比陛下还像亲兄长呢……
沈慎要去外殿回避时,阿宓下意识拉住他衣角,被他拍了拍,低声道:“我很快就来,怜怜乖乖的换好衣裳,嗯?”
“嗯。”阿宓乖巧点头,睁大的眼润润的,让沈慎忍不住捏了把她的脸蛋,这才转身离去。
伺候的侍女面上一红,殿下和这位大人还真是毫无顾忌,该是早就得到陛下默认了,才能如此随意。
只是……也有人忍不住偷偷想,这位大人和殿下的岁数相差看起来有些大,都道老夫少妻会爱若至宝,莫非殿下是因为这样才倾心于他的?
被称为“老夫”的沈慎坐在外殿饮茶,余光扫过这座宫殿,如他想的那般,无一不奢华。他瞥见一些眼熟的贡品,有些怀疑陛下是不是把这两年进贡的阿宓能用上的都给搬了过来。
看到壁上挂的字画,沈慎忽然感觉奇怪,眉头一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便走近了细看落款。一看才知,这些挂的竟全是少帝自己的字迹和画作。
沈慎不由莞尔,他记得以前陛下字练得并不好,没想到为了在阿宓面前显摆,这两年竟也能沉下心来练这些了。
再仔细瞧,里面似乎还夹了些留侯的字迹。之所以说似乎,是因为沈慎对那字迹很熟悉,感觉是留侯所有,但落款却与留侯向来的不同,以至于他不能确定。
看了那副字片刻,沈慎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什么画面闪过脑海,可那些闪得太快,他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捕捉不到。
难道他曾经在哪处看过这落款?
细细思索间,侍女走来道:“沈大人,殿下有请。”
“嗯。”将此事放到一旁,沈慎不再深究。
阿宓喝了杯热茶,情绪已经平复得差不多,正在窗边喂啁啁。
啁啁像信鸽一样乖巧立在边上,偶尔伸脑袋过来啄走阿宓递的肉干,脖子上还有轻柔的手在抚摸,边吃零嘴边发出享受的咕噜声。
沈慎入内,它满不在乎地瞥了下,然后张开一边大翅膀就挡住阿宓,继续若无其事地和小美人亲近,倒不像以前那么怕了。
阿宓奇怪地偏过头,但被翅膀挡着什么也看不见,“是大人吗?”
“啁——”啁啁发出气恼的叫声,试图赶走沈慎。
随后就被一只无情的大手拨走翅膀,低沉的声音响起,“它胖了许多,你不该再喂了。”
“啾啾——”尖利的声音像是在驱赶沈慎,因为他的话而恼羞成怒的啁啁不住扑腾,被沈慎随手一弹,弹下了窗户。
哐当———
像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阿宓惊大眼踮脚看去,却看得不大清楚,还是侍女匆匆入内道:“殿下,那只鹰压碎了两盆兰花。”
呃……阿宓陷入沉默,啁啁体重好像的确有些超了,居然一压就碎了两盆花,是该给它减少零食了。
“它多大了?”沈慎问。
阿宓想了想,“宫里的兽奴说,啁啁快八岁了吧,怎么啦?”
沈慎沉思,“是该给它配一只母鹰了。”
不然整天黏着阿宓,他总觉得以这只鹰的占有欲,以后误把阿宓当成配偶就麻烦了。
阿宓受惊地眨了下眼,“啁啁才……八岁啊。”
“鹰的年纪与我们不同,他们已经完全长大了。”沈慎道,“这两年中,阿宓不曾见过它的异样吗?”
“好像是有那么段时期会经常闹脾气……”阿宓不确定地想,“我们都以为是它心情不好,它也不肯让兽奴看。”
沈慎点头,“那就是了,以后再碰到这种情况,直接交给兽奴处理便是。”
他一锤定音,手碰触阿宓额头,“有没有哪里难受?”
这种天气落水容易着凉,阿宓任他用额头抵来,轻声道:“已经喝过热茶了,也不难受。”
“嗯,今日陛下唤你去御花园,当真只是为了见那几人?”
平缓的语调,无来由让阿宓生出危机感,甚至有些寒毛倒竖,“也……也不全是吧。主要是哥哥和他们有话要谈,大概是担心我一人闷着,所以、唤去去玩一玩……”
越说越低,阿宓都不敢砍沈慎了,总有种要被那目光吃掉的错觉。
“是吗?”沈慎道,“那四人倒也算青年才俊,阿宓就没有认真看一眼吗?”
“啊?”阿宓下意识道,“不是只有三人吗?”
…………
瞬间,阿宓毛炸了起来,再笨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说错了。她几乎立刻就要跑,被沈慎大手一张就捞住,用极其缓慢的语调道:“看来看得挺清楚,有几人也都知道。”
阿宓可怜巴巴地瞧去,心想有几人扫一眼也就知道了,并不能算作看得仔细吧。可是又不敢把这话说出口,因为总觉得道出口会被罚得更惨。
明明大人很大方的啊,怎么突然就变了模样……百思不得其解的阿宓并不敢挣扎,只能努力用目光祈求来表示自己的无辜。
她的眼神沈慎收到了,也没打算“体罚”或者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他想的法子有点清奇。
沈慎带着阿宓去了书房,用还算温和的语调道:“阿宓应该清楚记得我的模样,不会忘吧。”
小少女连连点头以示忠心,软软甜甜道:“当然不会呀。”
“嗯。”沈慎拍拍她的头,“我自是信阿宓的,不过还是要让阿宓帮个忙,正好考验我这段时日的成果。”
阿宓满脸问号,仍不知他到底要自己做什么。
随后她就看见沈慎将张张宣纸摆出来铺在书桌、几案和地面上,疑惑道:“大人要练字吗?”
“稍后阿宓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