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闺阁记——姚霁珊
时间:2019-01-06 10:15:40

  人与人本就不同。
  允许别人以其最愿意、最舒服的姿态生长,就如同允许这世上的每一朵花都自由绽放。
  陈滢不会去强行影响任何人,一如她也从不轻易被他人影响。
  陈漌转过头来,盯着陈滢看了一会儿,便又悄然移开视线,贝齿轻咬着唇瓣,面色越发黯淡。
  陈滢先还耐心地等着,可半晌后,见陈漌的神情越来越幽怨,她这才蓦地醒悟过来。
  原来,陈漌这是在等着她主动发问呢。
  “那么,大姐姐想要说什么呢?”陈滢立时从善如流地问道。
  陈漌抬起头,清瞳中似蒙了一层雾气,睫羽轻颤,如同她微颤的声音:“我……我是就想问问,三妹妹你……与那位……那位郭孺子,可是旧识?”
  果然是这件事。
  陈滢颇觉无奈,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感受,垂眸想了想,便道:“如果大姐姐是问郭婉的话,我确实是认识她的。”
  这是个绕不开的坎儿,陈漌执意要问,她也只能据实相告。
  听了陈滢所言,陈漌的睫羽又是轻轻一颤,垂下双眸,轻细的语声似是将要被风吹散:“她……生得美么?”
  “她长得挺漂亮。”陈滢实话实说。
  陈漌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抬起头看着陈滢,嘴唇轻轻颤抖:“那比我……如何?”
  陈滢神色微滞,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个问题。
  “应该……差不多吧。”想了半天,陈滢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在她眼中,郭婉的美是艳冠群芳的那种,而陈漌则是清丽出尘。如果真要比较的话,郭婉会胜出一筹,因为除了五官之美,她的身上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那是人生阅历赋予她的,陈漌却没有。
  只是,审美这种东西,纯粹是主观感受,且陈滢也不想太过刺激陈漌。
  单恋是很折磨人的,尤其是单恋一个不可能的对象,更是叫人绝望。
  陈滢不是在同情陈漌,她只是觉得,任何一段真心付出的感情,都不该被粗暴地对待,哪怕是身在局外之人,亦应予以对方足够的尊重。
  听了陈滢所言,陈漌的面色不见好转,反倒越发苍白。
  “我想……我……我明白了。”她的唇边飞快地绽出一个笑。
  那是一个脆弱得叫人心疼的笑,如风中即将凋谢的花儿。
 
 
第302章 不想同行
 
  “三妹妹既说我们不分伯仲,想必,那郭……孺子,是比我美的罢。”陈漌轻声语道,笑容苦涩,每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
  那一刻,她无比痛恨着自己的敏感。
  如果郭婉不如自己美貌,陈滢应该一早便说出来了,又怎么会以“差不多”作为答案。
  那位郭孺子一定很美、很美,美到比她陈漌还要夺目,美到让她一向喜欢直言的三妹妹,根本无法说出“她不及你”这样的话。
  纵使听了这样的话,会让她更加地不甘。
  可是,她还是想要听到这样的答案。
  “真想……见见她呵。”陈漌的声音又干又哑,面上的笑容似是被什么东西冻僵了。
  陈滢转开了视线,不去看她盈盈欲泣的脸。
  这是陈漌心头的死结,唯有她自己才能解开,旁人无能为力。
  陈漌用力地闭了闭眼,竭力忍住上涌的泪意。
  那短短数息似是长得没了边儿,酸楚、嫉妒、怨恨与自苦,各种情绪翻涌而来,如同这盛夏披头盖脸的阳光,刺得人浑身都在痛。
  良久后,她方才睁开双眸,视线却根本不敢触及陈滢,仿佛仅仅只是这样一种注视,便已经是她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
  “多谢三妹妹,没嫌我问得多。”她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泪水盈满眼眶,似一层薄薄的透明的壳,濒临碎裂的边缘:“我……我就是……好奇罢了,这才……这才问你来着。”
  看着她凄楚的脸,陈滢无声而叹,正想要劝她两句,不想陈漌却忽然后退一步,以袖掩面,颤声道:“我……我还有事,先走了,三妹妹留步。”
  勉强说完这话儿,她便跌跌撞撞地跑向远处,一袭鲜艳的杏裙在绿树繁花间翻飞着,须臾不见。
  望向远处的花荫与树影,陈滢无声地叹了口气。
  陈漌的爱情,与这时代有关,又无关。
  如果是现代,她大可以直接向太子殿下表白,而在大楚,这却是不可能的。
  然而,换个角度看,就算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身处崇尚自由恋爱的现代,太子殿下与陈漌,亦是无缘。
  因为,他不喜欢她。
  陈滢有一次与太子说话时,曾提过陈漌一句,而对方居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陈滢还有这么一个大姐姐。
  如果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很在意,绝不会连对方是谁都要想一想才能记起。而以陈滢的敏锐观察力,她亦一眼便看出,太子绝非演戏。
  他是真的对陈漌毫无印象。
  这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
  喜欢与否、爱或不爱,委实是这世上最蛮暴、最不讲理的感情,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怀着一种很复杂的心情,陈滢离开了花圃,准备先去明远堂蹲点儿。
  很快就要开席了,女眷们差不多已然到齐,明远堂不仅备了席面儿,还请了一支坤班儿唱戏。
  寻真可是对此期待了很久了,陈滢猜着,今天放假的寻真,大约是会在那戏台子下头站上一整天的。
  从仪门拐上一条细长的夹道,周遭的喧嚣终是散尽。
  陈滢漫步而行,仰首处,但见高高的墙头生着细草,太阳还是微斜着的,墙影覆下大片阴凉,时不时一阵微风掠过,寂静而清幽。
  “咿呀”,不远处蓦地传来一阵门户开阖声。
  陈滢驻足看去,便见一道小角门被人推开了大半儿,两个青衣小鬟走了出来,一人将门扇拉开,另一人便回身扶出了一个身形纤柔的妇人。
  那妇人身着烟霞色的衣裙,发髻上横着一根水头极好的玉簪,那簪头处雕着牡丹花,花下缀着长长的流苏珠串儿,衬得她双目如蕴水,别有一番婉约娉婷。
  居然是柳氏!
  乍然相逢,陈滢不是不吃惊的。
  按理说,柳氏应该还在佛堂静修,今日怎么出来了?
  “三丫头,好久没见呢。”见陈滢正立在前方,柳氏抬手掠了掠发鬓,唇边弯起一个浅笑,柔柔语道。
  陈滢略略屈膝:“见过四婶母。”
  神态和语气同样地平静。
  “罢了罢了,这里又没人,这么多礼作甚?”柳氏笑得毫无芥蒂,摆了摆手,复又向那青衣小鬟一笑:“我与三丫头说会儿话,你们且去。”
  那两个小鬟默不作声地行了个礼,便退出去十余步远,垂首而立。
  柳氏素手轻抬,提起一角裙摆款步而来,举眸端详着陈滢,笑容里含着几分感慨:“当真是好久没见了,我还记得上回见你时,你还只在我耳垂这里呢,如今已经快要比我都高了。”
  走近了细看,便可见她脸上敷了不少的粉,白腻细润,将她原本的肤色尽皆掩去。那秀丽的眉眼仍如当初,此刻红唇微弯,笑吟吟地看过来,就像是那佛堂枯坐的一年,并不曾发生在她的身上。
  陈滢的唇角动了动:“四婶母客气了。”语毕,微微欠身:“我还要去明远堂,先走一步。”说着便要往前走。
  柳氏“哟”了一声,错开半步,拦去她的去路,复又提着帕子掩唇而笑:“这还真是巧得很,我也要去明远堂,老太太说要见我,指派了这两个丫头来接我。”
  她回身指指那两个青衣小鬟,笑容中微带自嘲:“我的禁足还没解呢,老太太慈悲,怕我缺人使唤,真真叫我感念万分。”语罢,上前欲拉陈滢,笑得如蕴春风:“既是同道,咱们同去便是。”
  “这恐怕不行。”陈滢往旁侧了侧身,让开了她伸来的手,干净的眼眸中不见起伏:“我并不愿意与四婶母同行。”
  柳氏明显地怔了怔,又将那秀气的眼睛连眨了几下,神情中犹有着少女一般的天真,疑惑地问:“这却是为何?”
  “太浪费时间和精力。”陈滢说道,再度向她点了点头,便径直越过柳氏,裙带随风,很快便去得远了。
  柳氏呆呆立在她身后,仿佛被她的举动惊住了,面上的诧异半晌未退。
  直到陈滢几乎行至夹道的尽头,她方才醒过神来,摇头苦笑:“这可真是……”
  她叹了口气,神情似极无奈:“这孩子,果然是牛心拐骨,与别人就是不一样。”
  这一番话,满是长辈包容晚辈的宽纵,似是她早就忘记了曾经对陈滢的陷害与算计。
 
 
第303章 廊下偶遇
 
  “四太太,时辰差不多了。”一个青衣小鬟出声提醒道。
  她的声音不高,也不带有任何讨好或敬畏之意,完全就是平铺直叙。
  柳氏闻言,轻轻“嗯”了一声,抬袖拂了拂衣襟,低垂的眉眼间浮起一丝异样,却又飞快散去。
  “走罢。”她提着裙子走过去,将一只手搭在那小鬟伸出的胳膊上,弯唇而笑:“今儿可是大喜的日子,我这个四太太自是要到场的。”
  若非如此,许老夫人也不会临时解她的禁足。
  宅门里头的事,自是要在宅门里头消化干净,而在外人的面前则要和和美美、光鲜煊赫,这才不负他国公府的名头。
  柳氏“咯咯”笑出声来,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以极轻的声音道:“今儿这般热闹,我若是不亲眼瞧着,岂非无趣?”
  任谁听了这话都会认为,她说的一定是陈濮的婚事,那两个小鬟亦然,闻言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扶持着她,一行人慢慢行出夹道,径往明远堂而去。
  当陈滢赶到明远堂时,知实正在那院门外的廊下急得团团转,一见陈滢,立时快步上前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夫人正找您呢,快开席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抹汗,又拿汗巾子在脸旁扇风,白净的面容上再不见往日沉稳。
  陈滢见状便笑:“我被五妹妹她们拉去了,又与大姐姐说了会儿话,她们几个都回来了么?”
  知实忙将那汗巾子收了,屈身道:“回姑娘的话,五姑娘她们几个都回来了,就是没见着大姑娘。”
  陈漌没回来么?
  陈滢略一思忖,倒也了然。
  陈漌离开的时候情绪十分激动,一时间自不会往热闹处去,很可能还在哪里伤春悲秋呢。
  “可有人去寻了?”她一面随着知实往院里走,一面便轻声地问。
  虽然与这个大姐姐早已渐行渐远,但她还是有些担心陈漌会想不开。
  失恋的少女,有时候是会做出些傻事来的,而今日又是满院子的客人,一旦陈漌做出些什么来,许老夫人必然恼怒,那可不是随意罚罚就能了结的事儿。
  “彩绢几个已经去找了,大姑娘想是这几日闷得太过厉害,今儿这一放宽了,家里又热闹,她便去哪里逛了罢。”知实回道。
  陈滢点头不语。
  彩绢、彩缕都是陈漌的大丫鬟,她们对主子的了解应该远比陈滢要多些。
  说话间,主仆两个已然来到了摆宴之处,那是明远堂后头的一处敞轩,四周围了透风的竹帘子,凉风习习,敞轩左右还搭着几座卷棚,供贵客们小憩。由此处往前不远,便是一面小湖,此时荷风送爽、碧水青天,倒是比在室内还舒服些。
  李氏已然入了座,遥遥看见陈滢,招手将她唤了过去,母女两个略说了两句话,那厢彩绢几个便围随着陈漌走了进来。
  陈滢侧首看去,见陈漌的神色倒还平静,身上的衣裙也是整整齐齐的,至少从外表看来,并无异样。
  她心下稍安,正要收回视线,蓦觉数道视线看了过来,她不着痕迹地一转头,便瞧见了谢姜与谢妍。
  这对姐妹花与柳氏坐在一桌儿,三人正不住地打量着陈滢,时不时掩着嘴交谈几句,会心一笑,复又再去看陈滢,显然正在说着关于她的什么话。
  对于这一家子,陈滢委实是没有应付的耐心,看过也就罢了。
  嘴长在人家身上,人家要在那里议论几句那是人家的自由,她懒得管也管不着。
  很快便到了开宴的时辰,席间一切如常,也没有发生什么洒汤倒酒之事,平平安安地宴罢,众人自由活动,陈滢便陪着陈氏回屋暂歇。
  李氏坐了半日的席,期间不知应付了多少好奇的试探,更要忍受无数善意或恶意的目光,身体上虽然不累,精神却很疲乏,陈滢实是怕她太过劳心。
  李氏果然是累着了,回屋后便躺下睡觉,一觉歇到申初时分才醒。
  陈滢一直陪在她床边看书,见她起了,便将紫绮她们叫进屋,母女两个重新梳头换衣,相携着出了鸣风阁。
  晚上这场宴会才是重头戏,来的客人也比白天更多,许老夫人一早便交代了,要李氏也帮着招呼招呼客人,李氏自不能辞,是以走得比较早。
  甫一踏上那转折的曲廊,不远处蓦地行来数人,当先二人一样的长身玉立,一样的大袖当风,左首那人苍白温润、高挑俊秀,有若月夜孤竹,而右首那个眉眼清雅,好似浊世佳公子。
  竟是陈劭与陈励兄弟。
  “老爷?”李氏立时停下脚步,视线扫过陈励时,扶着陈滢的手便紧了紧,旋即便换出一副笑脸来,看向陈劭:“您怎么出来了?”
  为怕打扰他静养,今天的事情许老夫人并没叫人通知陈劭,而他此时出现,显然是要去前头观礼。
  “夫人也是去前头的么?”陈劭停下脚步,苍白的脸上含着一抹笑。
  李氏几步上前,视线再度扫过一旁的陈励,点了点头:“小叔也在呢。”旋即便又转向陈劭,柔声细语地道:“老爷如今还病着呢,这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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